在辛亥革命的风云中,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是袁世凯。
在清末,这位枭雄以编练北洋新军为机缘,确立了他在国内军事上的权威地位。
袁世凯是承受李鸿章衣钵发展起来的,他看准了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政治斗争的基本规律:军队之外,就是外交。一旦将此二柄握在掌中,就会无往而不胜。因此,在1901—1907年的六年间,袁世凯利用担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这一显要职位之便,不断向清政府索取权益,在实施新政的合法条件下,运用官场权术,从军事、外交等方面入手,迅速发展,培植了一个由他控制的、占据国家重要部门与要害地位的军事官僚集团,袁世凯的地位与影响的迅速上升,使他成为清末十年中最亮的一颗政治新星。
在军队方面,袁世凯是一直紧抓不放的。
著名的治史大家罗尔纲先生在《晚清兵志》一书中,对北洋军成为袁世凯势力的机缘曾有过精辟的论述,很能说明问题。罗尔纲认为:
清末编练陆军,对内动机原起于欲集权中央,而献此策的人就是袁世凯。从当时的设施看来,特设练兵处于中央,以亲王总司其事,由练兵处厘定军制,划一全国编制,一扫咸同以来督抚自专兵柄,各省自为风气之弊。其后甚至将道光以前绿营兵政分寄督抚的旧制亦行废除,而将各镇兵政直隶于陆军部,督抚不得过问,一时间中央集权之制雷厉风行,无以复加,兵权既完全集中于中央,则不应有兵归私人的事发生,乃当时全国陆军最称精强的北洋六镇,以至皇室的禁卫军却都成为袁世凯一人的势力,其原因又在哪里呢?
要追寻这个机缘,应对清末练兵全局作全盘的观察。事实上,练兵一事倡议于袁世凯而决定于慈禧太后。袁世凯声望才识魄力都足以胜此任,其人因戊戌政变时效忠于慈禧,庚子之变、两宫流亡之时对朝廷的良好表现,又为慈禧所深信,而其所陈练兵宗旨复为慈禧所乐闻,故慈禧遂决策无疑委袁世凯以练兵的事权。但慈禧对袁世凯并不是一无防范的,其练兵处的设立,特以庆亲王奕劻为总理,而以袁世凯为会办。这是仿光绪中创建海军设海军衙门以醇亲王奕为总理,李鸿章为会办前例。不过事例虽同,而实质则不同,海军衙门只是一个摆空架子的机关,无事功可为,论者称为修颐和园衙门。练兵处则雷厉风行办理全国练兵筹饷事,而奕劻庸碌无能,对练兵事一无所知,复为袁世凯所巴结,又喜其人,于是练兵处事权,实际上落在袁世凯一人之手。袁世凯在北洋亲自选将练兵,京师练兵处则广布心腹,练兵处提调徐世昌就是袁世凯的好友,系他所奏保,其军政司正使刘永庆、军令司正使段祺瑞、军学司正使王士珍都是袁世凯部将,而由他奏派。故练兵处虽是中央特设统筹全国练兵的中枢,实则和袁世凯私人机关无异。
当练兵处成立时,御史王乃征曾经上奏请朝廷收回成命,他说,古今中外不闻举国兵柄利权挈而授予一人之理。练兵之事,大权握在袁世凯一人之手,枝重有拨本之嫌,尾大成不掉之势。王乃征可谓有先见之明,但奏上朝廷不察,于是练兵处从开始即归袁世凯掌握,袁世凯乃得假中央的权威以行个人掌握兵权之实,征全国的财力,以养北洋六镇的兵。故咸同后,督抚专政不过造成中央政令不行的局面,而袁世凯则据练兵处挟中央以令各省,兵权饷权都操于一人之手,兵将都为心腹,即禁旅亦为爪牙。迨大势既成,清室始惶惶然以收袁世凯兵权为急务,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抽出北洋第一、第三、第五、第六四镇划为近畿四镇,归凤山节制,就是对袁世凯而发。其后袁世凯被罢斥,第二、第四两镇一并归陆军部管辖,以为如此就可收袁世凯兵权以归中央,而不知积重难返,魁柄已无可挽回。到辛亥革命起义,清廷终不得不起袁世凯以指挥诸镇。于是袁世凯遂因势乘便以倾清室。稽其由来,其机缘虽微,却仍是班班可考的。
罗尔纲先生这个观点可谓洞察其中。北洋六镇的练成及其为袁世凯北洋集团所私有这件事表明,袁世凯作为清末军事权威的地位已经不容置疑地固定了下来。
在外交方面,新政时期,国家外交权力落入袁世凯之手,这是清末中央与地方权力消长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1907年秋,袁世凯入京担任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在与外国列强的交涉中,鉴于他的前任由于“因循延宕,积为外人所厌”,袁世凯“乃以爽快出之,故使馆人大感佩”。袁世凯在清末新政期间的外交活动,赢得了列强的好感与信任,为列强在辛亥革命时期支持他夺取政权奠定了基础。
宣统年间,清皇族与袁世凯集团矛盾尖锐化,摄政王载沣碍于袁有北洋军队和列强的支持不便杀之,只得以“足疾”为由令袁“回籍养病”,然此谕一下,各国公使对于撤退使馆驻兵之事拟即缓行,而欧洲各报纸及商业家尤恐此后有非常之变动发生其间。就在袁世凯下台后没几天,《泰晤士报》便发表社论,以夸张的语调盛赞他的所谓“才能、进步立场”和“对朝廷的伟大贡献”,说他是个“被满人侮辱性地赶下台的伟人”。武昌起义后没几天,四国银行团、美国公使嘉乐恒和英国公使朱尔典就扬言要清政府重新起用袁世凯,声称“没有人比他更适于充任汉人和满清皇室之间的调人角色了”。由此可见,列强寻找代理人,扶植地方实力派,削弱和分割了清政府中央的权力,提高了袁世凯集团的地位和影响。
毋庸讳言,至清亡前夕,袁世凯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已经拥有颇高的威望。他与列强驻华使节、立宪派人士、清朝文武官员都有着紧密的联系,得到他们的信任与拥护。同时,他也得到广大社会人士,包括革命党领袖孙中山、黄兴等人一定程度的拥护与信任,可以说,声誉赫赫,人心相向。特别是他控制着中国最精锐、最强大的北洋陆军,还有由他一手培植的具有雄厚实力的北洋官僚集团,他们掌握着国家的军事、经济、内政、外交等关键部门,唯袁世凯之命是从。民国初年,袁世凯自己也常拿外交实力和军事实力吓唬人:我很想回乡下去享福。但是,外国人只相信我,没有我中国就有被瓜分的危险;北方军队都只服从我,没有我全国秩序就难以维持。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关系,我不能不牺牲个人的幸福,担任这个繁重的职务。
当然,袁世凯之所以获得这种声望和地位,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从他的政绩中检验出来的。他的政绩体现了他的才干、志趣与抱负。
在清末重大历史事件中,袁世凯皆参与其中并且表现突出。他初出茅庐即出使朝鲜,果断干练,扑灭“壬午兵变”,挫败“甲申政变”,稳定朝鲜政局;在中日甲午战争中,作为一个不大起重要作用的官员,褒多贬少;他积极参加维新运动,博得维新之名。戊戌告密一事曾使他声名狼藉,但到辛亥革命期间,时过境迁,袁世凯又与梁启超言归于好,告密丑闻已不能再构成对他声誉的损害;从小站练兵开始,他创建了中国近代化军队,博得了中外人士的普遍赞赏;在义和团运动期间,他稳定山东局势,未遭战祸波及;参与“东南互保”,推动《辛丑条约》的谈判,在中外政界中获得了很高的赞誉,被称为“强者”;他推动清末“新政”的发展,坚持废除科举制度,积极创办新式教育;回收利权,推动实业与近代交通的发展;建立巡警制度,把司法与行政分离,创前人之所未有。继而他参与推行君主立宪活动,奏请派遣大臣出国考察宪政,率先办理地方自治,力主改革官职,实行责任内阁制。他站在时代的前列,成为清政府推行“新政”的有力人物,且收效显著。这对于促进政治革新、社会前进是有益的,所以人们把他视为与日本明治维新之伊藤博文、大久保齐名的世界风云人物。民初著名记者黄远庸说袁在“前清北洋时代,威望隆然,海内之有新思想者,无不日以非常之事相期望”。这种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袁世凯就是凭借政绩与北洋军事官僚集团的力量,取得了政坛上的实力地位,并赢得了威望。
摄政王载沣将袁世凯削职回籍后的时期,恰恰是清政府日益腐朽,陷于灭亡的边缘的年代。这时袁世凯的声望不仅不衰,反而更加成为中外各方面政治势力最为关注的人物。到辛亥革命前夕,袁世凯已经成为当时时局的政治重心,各派都在极力地争夺。袁世凯的政治军事权威地位已经使当时社会普遍形成了“非袁莫属”的心理状态。随着时局的日益糜烂,这种心理和影响也随之更加弥漫起来。这就为北洋集团趁辛亥革命之机实现从地方走向中央,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09年8月,袁世凯在洹上度过了他遭谴回籍后的第一个生日,时年虚龄51岁。去年生日,袁世凯在北京正红得发紫,50岁大寿办得盛况空前、极尽风光。今年此刻,今非昔比,袁世凯本不想张扬,只打算悄无声息地过去。但是,写贺信与前来祝寿的文武官员仍然络绎不绝。仅袁世凯复信致谢者就有30员之多。他们有安徽巡抚朱家宝、江西巡抚冯汝骙、山东按察使胡建枢、学部侍郎严修;北洋袍泽张勋、段祺瑞、刘冠雄、王英楷、蔡廷干等人;直隶省官员言敦源、齐耀琳、蔡绍基、冯汝桓等人;驻外使节张荫棠;河南卫辉府、汝宁府等地的父母官,等等。寿诞之日,张勋等北洋军人又行祝贺之礼。一个赋闲在家的罪臣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这在清代的历史上还真不多见。
从1908年底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罢黜回籍,到1911年武昌起义发生,袁世凯在彰德蛰伏、韬光养晦的二年零八个月的时间里,袁世凯的声望不仅不衰,反而形象更加高大,成为中外各方面政治力量最为关注的人物。各种新闻媒体对之报道的消息不绝于道。据《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一书中统计,仅天津的《大公报》与奉天的《盛京时报》两家报纸的报道,有关袁世凯的消息就达106条之多,其中涉及呼吁他“出山”的消息就有64条之多。在呼吁袁世凯出山的人物中,在中央有皇族载涛、枢臣奕劻、那桐、徐世昌、陆传霖、陆润庠等人;在地方有封疆大吏锡良、赵尔巽、李经羲、陈夔龙、张人骏、孙宝琦、朱家宝、冯汝骙、陈昭常、宝棻、增韫、何彦昇、端方等人;有立宪派领袖张謇,北洋将领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姜桂题等。另外,还有未指名的“某阁老”、“诸大老”、“某有力者”等。一句话,凡是有资格上言的重量级人物,无不在为袁世凯重返政坛在做努力,他们在请求清廷给袁世凯一个效忠的机会,让他为时局尽一份力。但是,袁世凯的复出与否,取决于清廷。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载沣是不会起用这个令他寝食不安的军界强人的。事实是,至武昌起义发生、大局糜烂前,清廷始终没有明确透露出让袁世凯复出的意思。清廷不召,袁世凯自不会去主动请缨。况且,面对清王朝危机四伏的现状,聪明如袁世凯者也绝不会在时机不成熟时贸然而出。因此,面对四面八方各种身份的人士让他出山的呼声,袁世凯以矜持的拒绝做出了一副“不复作出山之想矣”的姿态。实际上,他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变化,捕捉复出的最佳时机而已。
武昌起义发生后,为了镇压起义,清政府以惊人的速度做了一次徒然的努力。由陆军大臣荫昌亲自率领的第一军迅速南下,军咨使冯国璋率第二军为策应,海军统制萨镇冰督率巡洋、长江两舰队急调武汉,企图“定乱”于俄顷之际。但是,革命如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到其他省份,清军大有顾此失彼、力不从心之感;尤为严峻的是,清廷苦心孤诣编练的新军一镇接着一镇地倒向革命。在已编练成军的14个镇、18个混成协和另有未成协的4个标中,竟有7个镇、10个混成协和3个标相继反正和解散、败散。而手中仅存的北洋六镇又不能真正控制住。正如荫昌所说:“我一个人马也没有,让我到湖北去督师,我倒是用拳去打呀,还是用脚踢呀?”堂堂的陆军大臣竟然抱怨一个人马也没有,岂非咄咄怪事哉?原来,北洋六镇的将领们多是袁的心腹,袁世凯虽然去职,但其影响仍在,别人指挥不动。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载沣被迫重新起用待价而沽的军界铁腕袁世凯。这是由于各省光复后,清朝大势已去,但形势发展方向仍很难预料。因为当时社会的混乱局面是有目共睹的,帝国主义列强也更加虎视眈眈。面对南北对峙局面,由谁来出头收拾呢?是将革命向前推进,迅速结束清朝的反动统治;还是尽快地将南方的革命烈火扑灭,恢复原来的专制统治呢?清政府、南方革命政权中的重要人物都多少作了一点尝试,但都很难成功。环顾海内,此时似乎只有袁世凯才是收拾时局最佳人选。
辛亥革命为袁世凯重新翻盘提供了机会。没有辛亥革命,在皇权体制下,袁世凯很可能会终老于林泉。但没有袁世凯对清政府的背叛与想夺取政权的野心,辛亥革命的前途似乎也很难料定。
因为,此时的袁世凯重兵在握,他所一手培植和始终暗中控制的北洋军队是无人可以匹敌的,因为它本身就是清政府的依靠力量,而南方政权军队又大多是临时组织而未训练的新兵,战斗力相对不强。可以这样说,当时只有袁世凯具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他也因此成为南北双方争相利用的抢手货。南方许其以临时大总统职位促其早日“反正”,结束清王朝的专制统治;清廷则不得不屡次为其加官晋爵,以致使自己的命运完全捏在袁的手中,为其彻底出卖自己创造了最为充分的条件。这个千载难逢,或者说是古今中外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机遇”出现在袁世凯的面前,何去何从任由自便。
拥兵自重,并不等于处理任何事情时都能游刃有余。能使自己成为南北方争相拉拢的人物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的。为此,袁世凯为了达到目的,还是很费了一番苦心的。
清王朝把命运托付给袁世凯,希望依靠这位北洋新军头面人物能把起义镇压下去,但这种打算未免过于天真。如果说在光绪和慈禧太后去世之前,袁世凯还能听命于清朝的话,现在,能将袁世凯与清廷联系起来的因素已经基本上不复存在了。只不过袁作为清朝的一个老臣,面对清朝统治者的“孤儿寡母”,不好撕破脸皮自己起来推翻清王朝罢了。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历史条件已经为袁世凯取清廷而代之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当时的袁世凯虽在河南的一个小小的乡村养病,但几年的宦海生涯和他的老练精干,使他对当时的政局洞若观火。
武昌起义的次日,适逢袁世凯的生日,他的党羽赵秉钧、张锡銮、倪嗣冲、段芝贵、袁乃宽、王锡彤、杨度等咸集洹上村,为袁祝寿。正当寿宴进行之际,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举座皆惊。袁世凯意识到此乱非洪秀全、杨秀清可比,决心应时而出,待机行事。但问题极为复杂,还有曲折。袁世凯心中有底,并不等于要立即表态。当时,倪嗣冲、段芝贵劝袁乘机而起,称王称帝,黄袍加身。其亲信幕僚张一麟也说乘此“天下大乱,民无所归”之际,登基称王。袁克定也赞同此举。袁世凯毕竟老练,眼光要远大一些,从他以前主动与孙中山、黄兴联系,反清之意,早已流露,但问题太大,他反复思忖,认为此招风险太大,时机尚不成熟。他认为:1.袁氏世受清室恩遇,从孤儿寡妇手中取得天下,肯定要为后世所诟病;2.清廷旧臣尚多,如张人骏(两江总督)、赵尔巽(东三省总督)、李经羲(云贵总督)、升允(陕西抚巡)均具有相当势力;3.北洋旧部握有军权者,如姜桂题、冯国璋等,尚未灌输此种思想;4.北洋军力未达到长江以南,即令称帝,亦是北洋半壁,南方尚须用兵;5.南方民气发达程度,尚看不透。人心向背,尚未可知。据徐世昌后来回忆说,由于上述五方面的考虑,袁世凯没有急于称帝,而倾向“表面维持清室”,等待形势发展,再行计较。
袁世凯确有勃勃野心,也很有谋略和手腕,但他的成功,并非像后来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轻而易举。
他对自己的清朝主子忠心不足,异心有加。武昌起义爆发,冯国璋随同荫昌南下路过彰德拜见袁,袁吩咐他不必急于作战进军,而应“慢慢走,等等看”。
10月14日,清廷任命袁世凯为湖广总督,兼办剿匪事宜,他并不马上答应,反而提出六项要求,分别取悦于立宪人物、革命党、南方旧官僚,更主要是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力。
清廷于10月27日又任命他为钦差大臣,部分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仍不出来。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10月30日,清廷答应了袁世凯要求的全部条件,袁世凯总算答应出山收拾时局了。出山后,他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既要利用革命政权,也要利用清政府,最后把权势集中到自己手中。这就是其心腹助手赵秉钧后来所透露的,“项城本具雄心,又善利用时机。但虽重兵在握,却力避曹孟德欺人之名,故一方面挟北方势力与南方接洽,一方面挟南方势力,以挟制北方”。但要达到这个目的也不容易,分寸并不太好把握。如果很快就把革命党镇压下去,清廷还是有力量铲除他的,也许就像武昌起义没有发生过一样;过早地结束清政权,不要说从南方捞不到什么好处,或许革命党人还要把他当成新的革命对象。因此,在没有确实弄清两方面意图、没有掌握全部主动权之前,他做了一系列尝试。最突出的就是武汉战争。
岑春煊在《乐斋漫笔》一书中写道:
是时袁世凯出任组阁,发起和议,南北代表,群集于沪上。实则世凯手握强兵,直压武汉,外挟民意,以制朝廷,使双方皆受其指挥,而坐收渔人之利,计诚狡矣!
11月1日,袁世凯南下督师当日,冯国璋攻占了汉口。袁世凯立即命令停止前进,派自己的亲信分别试探黎元洪和黄兴的态度,想以此触动革命党人开出价码。在武汉军政府拒绝了袁世凯的君主立宪主张后,袁看到还需要进一步威胁革命党,便命令冯国璋于11月27日攻占了汉阳,直接威胁武昌。此时,黄兴出走,黎元洪避而不出。但袁世凯又“手下留情”了,再次提出议和。这时帝国主义发挥了特殊的“作用”。一出由列强导演、袁世凯出面、立宪派推波助澜的“南北议和”的“文明戏”就此开场。
同样,在北方,对袁来说,宗社党和北洋军中的革命党同样可怕,同样使他有腹背受敌的感觉,同样牵制他使他不敢四面出击,北南并举。袁世凯应付这种内外交困局面的方法,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十分贴切:“诸君知拔木之有术乎?专用猛力,木不可拔。即拔,木必折断。惟用左右摇撼之一法,摇撼不已,待至根土松动,不必专用大力,一拔即起。况清室有类几百年大树,岂易拔者!”他一定认为:清政府是否立宪或者退位,只能视袁世凯他个人政治上的需要而定,而不能由革命党、立宪派或是宗社党人来决定。他必须以北方唯一真正的实力派自居,这是他能够按照自己的需要左右政局发展的根本条件。如果听任异己力量(无论是革命的或是保皇的)在北方滋长壮大,他就有被逐出政治舞台的危险。时势迫使他采取的方略只能是“先北后南,远交近攻”,即先倾全力扑灭北方军队中的革命力量,以杜塞宗社党责备他畏葸不前的攻讦,向舆论界表明他对清室的“忠诚”,洗刷他那“活曹操”的恶名;同时,佯装一团和气坐下来与南方革命党和立宪派谈判,将敌对势力尽可能化为和亲势力,再以此为资本向清室邀功,进而以“逼宫”的手段达到他梦寐以求的政治目的。
在战略方针已经决定的情况下,袁世凯开始出山收拾时局。其实,袁之志在得天下,不出,名不正难争权势,难以组织袁氏战线,遑论争天下呢?在这种情况下,袁决意东山再起,重登政治舞台。
第一步,袁利用当时清王朝处在四面楚歌的形势,首先夺取湖北前线的军政大权。
他迫使清廷接连下了四道上谕:1.调荫昌“回京供职”;2.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赴援之海陆军并长江水师,即此次所派各项军队,均归该大臣节制调遣”,并保证“此次湖北军务,军咨府、陆军部不为遥制,以一事权”;3.拨出内帑银一百万两为湖北军费;4.第一军交冯国璋统率,第二军由段祺瑞接任总统。同时,他以钦差大臣、湖广总督的名义调兵遣将,发号施令。先奏派王士珍督办湖北军务,令他添募新兵12500名,编为湖北巡防营驻守京汉铁路沿线,以巩固北洋军的后路。继而奏派倪嗣冲为河南布政使,令其在豫东一带招募数营,进占皖北颍州,保证北洋军侧翼的安全。接着,在湖北孝感以北之花园设立司令部,以陆锦为参谋长,段祺瑞等主管司令部的各项工作。这样,湖北前线的军权便完全转移到袁党的手中。
第二步,稳住直隶,控制北京。
袁世凯的意图不是单纯地对付湖北的起义军,而是要趁机攫权,为此,他采取了下列措施:
1.密令北京的心腹梁士诒等“着手为政治运动”。他指出“南方军事,尚易结束,北京政治,头绪棼如,正赖燕孙(梁士诒)居中策划一切,请与少川(唐绍仪)预为布置”。随之,梁士诒、唐绍仪、徐世昌、赵秉钧、杨士琦、袁克定、杨度等人在北京开始为袁世凯攫取更大的权力,而紧张地进行幕后活动。
2.派赵秉钧入京勾通奕劻,调姜桂题所部毅军进驻北京城内,把守九门要冲。由梁士诒与赵秉钧合谋,借助毅军的势力,由赵代满人桂春署民政大臣,强制遣散旗籍巡警而以汉人代之。从而控制了北京的局势。
3.面对京畿附近北洋第六镇统制吴禄贞与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的“反叛”现象,派部下周符麟潜赴石家庄刺杀吴禄贞,以李纯继为第六镇统制;通过徐世昌授意心腹潘矩楹逼迫张绍曾离开第二十镇,由潘代理第二十镇统制,从而又把京畿军权重新控制到自己的手中。与此同时,袁世凯又命令曹锟、王怀庆率部镇压了通州革命党人的起义。至此,直隶清军中的革命力量均为袁所镇压,袁的后方得以巩固稳定。
第三步,就任内阁总理大臣,把清政府的权力完全控制到自己的手中。
袁世凯出山当天,汉口即被攻下,载沣在自己控制局势发展无望的情况下,解散皇族内阁,授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在梁士诒、唐绍仪、段祺瑞、张锡銮、赵秉钧合力斡旋,分途布置下,袁世凯入京就职。袁世凯组阁,立即把自己的党羽和朋友充入内阁,如外务大臣梁敦彦、副大臣胡惟德,民政大臣赵秉钧,陆军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度支大臣严修,海军大臣萨镇冰,司法大臣沈家本,学部副大臣杨度,邮传部大臣唐绍仪(先后由杨士琦、梁士诒署理)等都是明证。为了掌握中央军权,他组阁后,首先罢免军咨府大臣载涛和毓朗,而由自己的朋友荫昌与徐世昌接替。其次,迫使载沣交出“监国摄政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同时,调冯国璋入京,接任禁卫军总统。不久,又用准备出征的名义把禁卫军调出城外,而派段芝贵另编拱卫军,驻扎城里。这样,袁就接收了清廷统治下的全部权力,玩弄皇太后与幼皇上“孤儿寡母”于股掌之上。
第四步,主宰南北谈判,准备夺取国家最高权力。
袁世凯在取得责任内阁总理大臣,完成了攫取清政府大权之后,便开始了他的第四步骤,即取得全国的权力。他的策略是在依靠人心所归和雄厚的军事地位的基础上,拉拢立宪派和列强做其帮手,以倡言君主立宪向革命党施加压力,进行讨价还价的谈判,反过来,又以革命党要求共和逼迫清室逊位。即“以北方兵力威胁南方,又以南方民气恫吓北庭”。
第一手,向南军伸出橄榄枝,先后派自己的部下蔡廷干、刘承恩、唐绍仪、杨士琦到汉口与上海分别与南军和谈,以摸清南军意图,威胁利诱,迫其就范。
第二手,派遣心腹阮忠枢通告各地自己的党羽。“目前要义,当在保持地方秩序,固结军人团体,联合各界感情,增长北方实力,最为当务之急。”巩固北洋团体,推向新的权力高峰,这是袁世凯及其党羽朝夕盼望的大事。12月袁命令曹锟、卢永祥率第三镇进占山西,从革命党手中夺回娘子关、太原,委张锡銮为山西巡抚。命令齐耀琳为河南巡抚,镇压当地革命党。授意自己亲家山东巡抚孙宝琦取消独立,并令第五镇镇压当地革命力量。倪嗣冲、赵倜、周符麟则分别向皖北、陕西进军,作出遏制革命军的架式。派张镇芳署理直隶总督,严密控制直隶。密派段芝贵、张锡銮前赴东北三省,说服东三省总督赵尔巽拥袁共和。袁的这一手意在万一革命党人不履行诺言,不屈服自己,他拥有华北就可以自行组织政府,与南方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