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賽斯登陸戰二十天後。
桑斯戈達城牆不遠處,擔任德.維努伊佑大隊第二中隊隊長的基修同學,如今正渾身顫抖地注視著籠罩在晨霧之中的桑斯戈達城。
基修已經好幾次都因為慌張,導致玫瑰魔杖失手掉落地面。可現在的情況,僅僅不過只是戰前的預備罷了。
【不是下定決心靠自己的實力來獲取軍功嗎?甚至放棄借助父親大人的名義了,為什麼還是止不住發抖呢?】
基修一邊痛恨自己的膽小,一邊又強逼自己鼓起勇氣來。
城牆上的大砲,早在前幾天就被艦隊砲擊所破壞。然而,那高聳的石制城牆卻阻礙著聯合軍進攻。
這時候,基修突然注意到自軍後方陣營中,出現了約五百人左右,整齊有序的一支隊伍。由那渾身重甲與眾多武器來判斷,這群人絕大多數都由不會魔法的平民所組成。在那群人前方,一名男子手持著兩把長逾兩米的巨型長矛,正凝神望著桑斯戈達城。
基修可以肯定,托里斯汀境內並沒有這種軍隊,所以對方必然是加爾瑪尼亞的軍隊。
加爾瑪尼亞三大騎士團中,聖殿騎士團相當注重個人實力,相對的默契方面異常差勁;馬爾他騎士團則是擅長後備與醫療方面,很少會直接上到前線來;而眼前這群人明顯不符合這兩種特徵。
「那是……條頓騎士團?」基修盯著領頭男子,自言自語道。
艾倫.弗.希伯萊,現年二十歲,於五年前接下條頓騎士團團長一職,年齡輕輕便接下如此重責大任,其名聲之顯,即使是遠在托里斯汀的基修也略有聽聞。
而且艾倫本人還是矩形級土系統魔法使──這才是基修最在意的事情。
十五歲的基修,還只是魔法學院裡的一年級生,但十五歲的艾倫,卻早已是一個大型騎士團的團長。說基修並不羨慕艾倫這種話絕對是騙人,但基修卻絕對不會去忌妒艾倫。
早在這次參戰前,基修就從自己的父親,前托里斯汀王軍元帥納爾西斯.格拉蒙的口中得知,加爾瑪尼亞這次的參戰,是抱持著勢在必得的想法,將三大騎士團中的條頓、馬爾他這兩騎士團都派遣出來。只不過,加爾瑪尼亞皇帝似乎因之前決鬥落敗一事,而相當不待見條頓騎士團,所以這場戰爭,也是條頓騎士團挽回聲名的機會。
不光如此,基修更得知了為何艾倫.弗.希伯萊,會僅僅在十五歲的情況下,便擔任大型騎士團團長的背後理由。
基修曾設身處地的想過,如果自己遇上了艾倫那種情況,自己會怎麼做?可是所得出來的結論,讓基修自己非常洩氣。
【如果五年前是我遇到那種情況的話,八成……現在已經曝屍荒野了吧?】
如果說一年以前的基修,還有著貴族特有的自大感的話。那麼自從敗給看似平民的才人之後,基修也學會了換個角度來看事情。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阿爾比昂與聯合軍都在屏息以待,等待著聯合艦隊的齊射砲擊,作為這戰役的開端。
但是,眾人所等到著卻不是砲擊。
瞬間的絢爛,閃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視野裡。
如同流星劃過天際,一個物體從聯軍的一艘戰列艦的甲板上飛了出來。空氣竟如同水面般,劃出了陣陣漣漪波紋,足見此物體的高速。
若是凝神注目那物體的話,便會發現那物體竟有著人型的外貌。
高速飛行的人型物體,在空中刻出一條優美的拋物線,閃耀著金黃色的流光,似緩實快地,挾千軍萬馬之勢朝著城門直直衝去──
──然後一頭栽入距離城門前五米處的地面上。
囧。
見到這一幕,兩方的軍隊不約而同地同時露出了這種表情。就連認出那人身分的艾倫,臉上也不禁露出苦笑來。
整個戰場上除了被炸上天的碎石,落地時那硍硍磕磕的聲響外,頓時鴉雀無聲。
在桑斯戈達城牆上,看著依然毫髮無傷的城門,以及城門前的巨大坑洞,原本隸屬於第一艦隊,之後被救回來的士兵B,嘴角抽筋地低聲說道。
「這是甚麼單雙月的玩笑嗎?氣勢萬千地衝了過來,結果在最關鍵的地方失誤了?!」
「這不是很好嗎?他就這樣摔死我們也樂得輕鬆,也不用費盡心力的去攔阻他。」先前也是第一艦隊的士兵A笑答道,只不過這份笑容中,卻帶有著一絲陰暗。
「……督戰官還在後面,有話小聲點,別讓他聽到。」士兵B小聲說著,絲毫沒有轉頭跡象:「我知道你不想出力,但別忘了我們現在還在被監視著。」
「那你說要怎麼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家就在桑斯戈達城內!可是……」士兵A一聽,氣急敗壞地低聲吼道:「……現在城裡糧食都被收走,他們甚至連儲藏在地下室內,過冬用的緊急糧食都拿走了,就算我們守得住,我老家的家人也撐不過這次冬季啊!」
「那些都是亞人們的……獨斷行動……」
士兵B眼神飄移地,說著連自己都不會去相信的謊言,而這謊言還是來自軍隊上級的說詞。
【如果上級有心的話,又怎麼可能會讓亞人們大肆掠奪人民賴以為生的糧食?反過來說,假設真打退了聯合軍,軍隊上級八成會用「糧食被亞人奪去」為由,將糧食占為己有吧?】士兵B如此腹誹著,【而且,這樣子的焦土作戰,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桑斯戈達城嘛……】
眾所皆知,『焦土作戰』是屬持久戰中的一環,正好是『速戰速決』此戰術的克制方法。在地球十九世紀時,法國拿破崙入侵俄國時,就遭遇到俄國的焦土戰術,不只打亂了速戰速決的步調,更讓邊作戰邊搶奪補給的計劃落空。此戰爭到冬季後,法國士兵因寒冷的俄國曠野導致水土不服,間接導致了拿破崙的戰敗。
如今,阿爾比昂雖然也使用了焦土作戰,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調子的程度。真正的焦土作戰,是徹底破壞遮蔽、交通運輸、以及所有工業資源。
加上焦土作戰是屬於大範圍軍事戰略,而非是小範圍會戰戰術,所以絕對不會局限在一城內──除非打從一開始就打算放棄該城。
對於老家在桑斯戈達城的士兵A來說,他完全無法忍受光復運動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做出這種背叛國民的行為,尤其是當士兵B跟他詳細說明真相之後,因此寒心的士兵A甚至有過裡應外合,開門獻城給聯合軍的打算。
不光是士兵A,整個桑斯戈達城的人民幾乎都有這種想法。
但是……如今桑斯戈達城內,亞人數量超乎常識地到達到全城人口的五分之一,這讓手無寸鐵的民眾們完全無力抗衡。除了士兵A、B這些身分較為尷尬的士兵,被派遣到桑斯戈達城之外。整個桑斯戈達城的守備士兵,可以說都是由亞人所擔任。
「現在城內的亞人都僅聽從克倫威爾的命令──天曉得他怎麼辦到的,或是受克倫威爾部下的使喚,比較強的魔法使們,也幾乎都在效忠克倫威爾。這時間點引起混亂只會白白犧牲,如今我們也只能祈禱聯合軍進城後,不會搞甚麼屠城三天這種事了。」士兵B盯著那巨大坑洞,冷靜地分析現況。
「……不至於吧?」
士兵A吞了口口水,如果事情真像士兵B所說的一樣,且不是代表自己已經進退兩難了?
「本來還有在擔心,可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說:聯合軍不會這樣幹。」
士兵B用食指比了比城門。
順著手指的方向,士兵A凝神細盯,一名全身白衣的男子,正從城門前那巨大坑洞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托里斯汀的白色惡魔?!」曾近距離見過懷特分身的士兵A,驚聲叫道。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但白色惡魔明顯對我們手下留情。若是聯合軍打算屠城以振士氣,就不會派他出戰。」士兵B解釋著。
不光是士兵A,所有見到懷特戴蒙出現的阿爾比昂士兵,無一例外地騷動起來。而且不僅僅是人類,就連只聽從克倫威爾命令,那幾近毫無畏懼心態的亞人們,臉上也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
「τχωα?!αΦΓΨ!」
「Lok’tar!Al_diel_shala!Taz’dingo!」
「奧格瑪超越奧格瑪!暗巷區超越榮譽谷!」
「餐肉蛋三文治!加法蘭西多士!」
「殺野豬再打蜘蛛!追兔子或被毒死!牽馬匹再剝狼皮!撿大便又吃大便!」
「致死!揮擊!剃骨!火球!風怒!焚燒!奉獻!擊殺!」
「打奧山了!全體上線!阿拉希戰歌詠不滅!」
亞人們緊盯著懷特方向,那驚慌失措的語氣,加上不明所以的話語,士兵B絲毫沒有忽略掉。至於聽起來很像人類話語這點,士兵B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然而這時,士兵B想到了一個問題。
【等一下喔,克倫威爾為了避免亞人們喪膽,自然不可能跟他們說清楚懷特戴蒙的實力。那麼,亞人們對懷特的恐懼又是從何而來的?】
「看到這情況,現在那貴族指揮官應該在後悔不已吧。」
士兵A看著懷特毫不在乎地迎著箭矢、石塊、熱油、魔法來到城門前,閃著黃光的雙手輕輕鬆鬆,就將城門給拆下來的模樣,感嘆地說著。
「為圖省錢,而不用鐵水鎔死城門,僅僅只拿土石堵門了事。現在可好,兩扇精鐵城門都變成人家的武器了。」
但是……
不論是阿爾比昂或是聯合軍,甚至是連懷特都沒有發現到。在懷特身後千餘米處的草叢中,一隻外型奇特的小動物,正一邊望著桑斯戈達城,一邊拿著骨棒大力且不停地敲打石頭。
然而骨棒擊石,卻寂然無聲。
...
...
與此同時,桑斯戈達城下水道某處。
空氣中,瀰漫著下水道中特有的沼氣般臭雞蛋味道。可是戰爭期間,下水道這本應不該有任何人出現的地方,如今卻出現了人影。
數名穿著聯合軍服裝的士兵,從其中一條路探頭出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沒有被跟蹤後,在某條鐵管上有節奏地敲了數聲。
下水道另外一邊,理應坐鎮在指揮部,阿爾比昂的貴族指揮官與護衛們,竟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
「報告大人,我們已經調查好敵軍的包圍網,桑斯戈達城西北方的包圍網,其駐紮人員皆為後備軍人,防禦較為薄弱與……」
聽著己方間諜的報告,貴族指揮官不悅地揮了揮手,打斷了話語。
「夠了,你們只要負責帶路就行,這地方臭死人,我一刻都不想待下去。」聞著那強烈刺鼻的味道,貴族指揮官忍不住摀起鼻子。
「……是。」
貴族身旁的一名護衛,拿出魔杖來打算施展風系統的空氣清潔術,但卻被另一名間諜給攔阻下來。
「你!」
「請勿使用魔法,敵軍陣營裡確認有馬爾他騎士團存在,除了矩形級魔法使,施展同系統的點級魔法外,其他魔法都有可能被馬爾他騎士團感應到──即使是在地底下。」
護衛聽完那間諜的說明,忿忿不平地收回魔杖。
「大人,敢問您護衛背後的麻袋中為何物?若是不重要的東西還請拋棄,以免妨礙到行進速度。」
第三名間諜好心地提出意見,卻遭到貴族指揮官大聲喝罵。
「不准!誰敢丟我就砍了他的手腳!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說甚麼都不准丟!」
【血汗錢?根本只是把守城用的軍資佔為己有罷了。】
一名護衛在心裡碎碎念著,卻不知貴族心裡面,也有著自己的算計。
【反正桑斯戈達城是守不住了,與其白白浪費這些軍用經費,還不如省下來供我開銷。一但沒了這些軍用經費來強化防禦,敵國攻入城中想必該也比較順利點。當敵軍攻入城中時,城內軍隊必然會產生混亂,那些士兵與亞人正好可以幫我攔阻敵軍,到時候我便趁機逃出城外。】
【等到這筆錢花完後,再視戰況投靠托里斯汀或光復運動,反正為了拉攏人心,他們也不會隨便斬首投誠者。如果是托里斯汀,說不定還會因為我削弱防禦一事,與予獎賞也說不定。】
【不過這樣一來,投誠台詞就得好好想想了,我想就用:「我雖身在敵營,但心卻屬王家。之前的投敵只是隱忍起來,等待著一個反撲叛徒,迎回王室的機會!」嗯,這理由聽起來不錯。】
間諜、貴族指揮官與其護衛們都沒發現,不知何時,下水道中那股難聞的臭雞蛋味,已經消失無蹤。
一行人在下水道中走了約十來分鐘,但眾人身上卻也開始產生異狀。
「這是……怎麼、回事……」
體格較為強健的護衛們,身上開始出現頭暈現象,間諜們也開始步伐不穩,貴族指揮官情況則為嚴重,不光頭痛,甚至開始呼吸困難。
雖然狀況各有不同,但眾人身上皆都產生嗜睡情況。
「是毒氣。」
比較冷靜的間諜們,立即辨認出自己等人目前的情況。正打算叫護衛施展解毒術時,貴族指揮官雙腳一軟,緊接著雙膝跪地,隨後身體轟然一聲,像是失去力氣般倒下。
間諜與護衛連忙上前檢查,發覺貴族早已陷入昏迷狀態。其中一名比較細心的間諜,辨認出貴族指揮官的中毒現象,竟是下水道中常見的沼氣中毒。
「怎麼可能?!明明下來時都調查過沼氣濃度了!」
該間諜向其他人說明此事,卻換來夥伴們的難以置信。
話語剛畢,護衛們也隨之倒下,暈眩感也在這時向眾間諜們襲來。
「為什麼……沼氣濃度會突然增大……」
這時,間諜們也明白自己為何會沒有發覺沼氣濃度突然增大一事──只因自己等人早已嗅神經麻痺,聞不到任何味道。
沼氣,在地球上的學名為:硫化氫。而要使一個人嗅神經麻痺,硫化氫濃度至少需要100PPM,也就是平均每公升空氣中,有著0.1公克量的硫化氫。
若是要使一個人昏厥過去,硫化氫濃度則是需要500PPM(每公升空氣中含有0.5公克量的硫化氫)。
人體對於硫化氫解毒機制相當迅速,因此吸入低濃度的硫化氫是不會積蓄於體內的,但當超過自身所能負荷之解毒能力時,便會嚴重影響生理作用。故兩者在空氣中的濃度雖然只有不到一公克量的差距,卻有天差地別的結果。
「可惡……對方到底是怎麼……下毒的?」一名間諜摀住口鼻,想借此減少琉化氫吸入量。
不料,那摀住口鼻的間諜,卻是比其他間諜還要早一步昏厥過去。
「?!」
見到此景,其他還醒著的間諜當下便明白,自己等人是如何在不知不覺間中毒的。
【對方用魔法把濃縮後的沼氣種入我們體內,藉此把我們當成毒物傳輸媒介!】
間諜們也反應過來,自己等人是間諜一事,早已被下毒者看穿。下毒者更是推測出,自己等人會選擇從下水道離開。
雖然明白了下毒者是如何下毒,但直到所有間諜昏過去前,都沒有人想出下毒者是『什麼時候』下毒的。明明眾間諜在聯合軍中沒有食用過任何不明食物,或者是不明藥水那,對方究竟是何時,又是在何地下毒的?。
最後一名間諜昏過去的瞬間,腦中所想起的事情,竟是加爾瑪尼亞軍中的阿道夫.瑞德賀。在自己等人潛伏在聯合軍中時,阿道夫曾以找尋阿爾比昂間諜為藉口,趁機刁難自己等人。
【不可能……他明明只有點級實力……】
還未想完,間諜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如今下水道中的硫化氫含量,僅能使貴族、護衛等人昏厥過去,若是持續吸入琉化氫,這些人將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窒息而死。但要是有人發現他們,並將這些人拖到安全地方,再急救得當的話,他們的性命必然能夠救得回來。
然而桑斯戈達攻城戰尚未結束,真有人會來下水道一探究竟嗎?即使攻城戰結束,恐怕也得要數天後,才會有人前來檢查下水道吧。
本應是杳無人跡、最佳逃亡路線的下水道,竟成了這群人的索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