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北洋风云人物系列之曹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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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血战泸州城

“嘿嘿,”曹锟趴在床上乐不可支,“好,好,就这儿,对,对。手法再重点儿,哎哎,对,嘿嘿,真好受……我的乖儿子,你从哪儿学的这套绝活?”

听到夸奖,站在一旁按摩的李彦青越发得意,虽然已经汗流浃背,可还是使出全身解数,推、按、点、敲、掀、捶、搓,刚柔相济,快慢适当,直按摩得曹锟全身松软,神清气爽,要多美有多美。曹锟说:“早先经常腰背疼、关节痛,自从你给我‘耍点子’(按摩)以后,这些症状全好了。我的儿,我的宝贝儿,看把你累的,快歇歇,擦擦汗。”

“只要爷高兴,”李彦青说,“俺就是累死也情愿。”

“嘿嘿,”曹锟拉着李彦青的手说,“我的心肝儿,你这张小嘴真会说。干脆做我儿子吧。以后叫我干爹好了,他妈的,小珊儿(指他过继的儿子)要有你一半儿我就烧高香了。唉,这些娘儿们净废物,怎么不给我生个儿子?我已经五十三岁了,难道要断后吗?”说着,叹气不止。

李彦青甜甜地叫了一声爹。“哎,乖儿子!”曹三把李彦青搂在怀里,又亲又咬,“这个小脸子更爱人儿,这皮肉比娘儿们还细,要是个女的,我谁也不要,就要你一个。”

“爹,您就甭难过了。我给您老求过几次签,都说您命中有子,只是还得等几年,再说,就是真的不行,有我小李子在,绝不会亏待您老人家。”

“哈哈,”曹锟转忧为喜,“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刚说小珊子一次要去八千块,他要干吗?”

“嘿嘿,俺怕爹听了生气没敢说,他在翠香院看上一个姐儿,长得天仙似的。他吃住在那儿,已经花了一万多了,还要买她为妻。”

“好啊,他才十几岁,就干起这种事儿来了。浑蛋!”

“看看,您老人家还是生气了不是。不是说过盛怒伤肝吗?爹,您老是贵人之体,日后必有帝王之福,跟俺们凡夫俗子不一样,要特别注重身体。再说小珊子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十四岁他就跟小丫环胡鼓捣,后来就整日出入那种地方,谁让他摊上您这位好伯父呢……”李彦青摇唇鼓舌,还不时撒娇。

“哈哈,好好,有你这个好儿子,我以后不管他,你把咱每月收入给我念叨念叨。”

李彦青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地说:第3师实有人数一万零二百二十名,上报人数一万二千七百八十五名,浮报两千五百六十五名。每月实支薪饷十八万八千四百五十六元,实发十七万二千五百四十元,每月净得一万五千九百一十六元。这些空名字都是司令部参谋、副官、秘书、司书、伙夫、挑夫、马夫等。师部给各旅团营发饷时,还要扣掉百分之十,作为师长活动经费。仅此一项每月多领一万八千多元。此外,还有别的外快:在第3师名下领饷的地方部队有两万多,每月扣百分之二十作为辛劳费,仅此一项又是三万多。干爹利用过生日、冰炭两节,还要发动商家、机关团体、部下送礼,这又是一笔大收入。不仅如此,卖官鬻爵,放高利贷,捞取外快,各种收入相加也十分可观!

听罢李彦青所说的,曹锟哈哈大笑,直夸李彦青好小子,有出息!嘱咐他小心,别把他的名声弄坏,别搂得太狠,惹出乱子。

李彦青说:“父帅放心,我办事滴水不漏,绝不会露出马脚。”

曹锟十分满意,说:“你办事我放心。”他神秘地问,“小珊子弄的那妞儿,真的很漂亮吗?”

“嘻嘻,”李彦青说,“您还想着这事呢?真的绝顶漂亮!我知道您的心事,您是想弄过来,不过这不合适,您要喜欢,我给您弄个比她更俊的,怎么样?”

“哈哈,是吗?那我得好好酬谢你。”

“大帅!”王毓芝神色慌张地拿着一页纸走来,“不好了,出大事了!报务员刚刚收到一份电文,蔡锷由北京回到云南,召开了军民誓师大会,从即日起宣布云南独立,组织了反袁护国军三个军。第1军总司令蔡锷,出兵四川,进图湘鄂;第2军司令李烈钧,出兵广西,进图粤赣;第3军总司令唐继尧,防守云南本省,不日进军北伐……”

“啊——”曹锟倒吸一口凉气,紧锁双眉,踱来踱去。“蔡锷,大总统不是还想让他改造北洋军吗?怎么会来这一手?!”他吩咐李彦青通知开核心会议。

不一会儿,参谋长熊炳琦,副参谋长王坦,第6旅长吴佩孚,第5旅长张学颜,军务处长陆锦,政务处长吴玉麟,副官处长周梦贤等人陆续赶来。大家坐定后,王毓芝把刚刚收到的消息重说一遍,大家都感到事态严重。王毓芝宣读通电全文:

各省将军、巡按使、护军使、镇守使、师长、旅长、团长、各道尹、各知事、各学会、各商会、各学校、各报馆公鉴:

天祸中国,元首谋逆,蔑弃《约法》,背食誓言,拂逆舆情,自为帝制。卒召外侮,警告迭来,干涉之形既成,保护之局将定。尧等忝列司存,与国休戚,不忍艰难缔造之邦,从此沦胥。更惧绳继神明之胄,夷为皂圉,连日致电袁逆,劝蕺野心,更要求惩治罪魁,以谢天下。……何图彼昏,不曾悔过,狡拒忠告,益煽逆谋。夫总统者,……既为背逆民国之罪人,当然丧失元首之资格。尧等身受国恩,义不从贼,今已严拒伪命,奠定滇黔诸地,为国婴守,并檄四方,声罪致讨,露布之文,别电尘鉴。更有数言,涕泣以陈诸麾下者:阋墙之祸,在家庭为大变,革命之举,在国为不祥。尧等夙爱和平,岂有乐于兹役?徒袁氏内罔吾民,外欺列国,有兹干涉,既濒危亡,苟非自今永除帝制,确保共和,则内安外攘,两穷于术。尧等与民守此信仰,舍命不渝,所望凡食民国之禄,专民之事者,感激发天良,申兹大义。……今若同申义愤,相应鼓桴,所拥者为固有之民国,匕鬯不惊;所驱者为叛国之一夫,天人同庆。造福造孽,在一念之危微;保国覆宗,待举足之轻重。敢布腹心,惟麾下实利图之。

唐继尧?蔡锷?李烈钧?任可澄?刘显世?戴戡及军政全体同叩

中华民国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电文念完,曹锟说:“诸位各抒己见,对时局有何见解?”

熊炳琦说:“蔡锷主要对大总统搞帝制不满。”张学颜说:“总统跟皇帝有啥区别,为什么搞得天怒人怨?”王坦解释说:“总统跟皇帝大不一样,总统有届期,皇上能世袭。谁不是做了皇帝想神仙?”周梦贤说:“中国这么大,一两个省闹独立有什么干系?小鱼翻不起大浪。”陆锦说:“一两个省闹事是不要紧,可就怕连锁反应。”王毓芝说:“蔡锷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此人精明强干,暗探再多也难不住他。我估计,大总统不会宽容,定会组织讨逆军征讨。此外,蔡松坡在军民中威望甚高,号召力极强,威胁最大的是四川,而不是广西,因此,咱们很有可能被派到四川战场。所以,给人家看门护院的角色怕是不长了。”

“子玉,”曹锟见吴佩孚默不做声,说,“你说说吧。”

“我认为,”吴佩孚以自命不凡的口气说,“仗最好早打、大打,只有打我们才有出头之日,只有打我们才能改变处境……”

与会者对他标新立异的发言为之一震,都侧着耳朵等待下文。

吴佩孚站起来,心高气傲地说:“诸位,今年9月段芝贵联合十四省将军密呈大总统‘速正大位’的事,想必大家都记得。当时列名的有广东龙济光,湖北王占元,陕西陆建章,河南赵倜,云南唐继尧,山西阎锡山,山东靳云鹏,四川陈宦,浙江朱瑞,湖南汤芗铭,江西李纯,安徽倪嗣冲,吉林孟恩远,黑龙江朱庆澜。此外,还有几个附带列名的,有甘肃巡抚使张广建、溪远都统潘榘楹、贵州护军使刘显世等等。请问,我们的大帅比他们资格老、阅历深,为什么不被列名?”

“张勋、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都没有列名。”张学颜顶撞一句。

“是的。”吴佩孚说,“他们不列名各有原因,我倒是愿意这样考虑:我们大帅不被列名,是因为自己没有地盘,寄人篱下,不被人瞧得起。因此,我们要趁此良机出兵四川,打出一块地盘儿来,以便安身立命!”

“对!”曹锟野心勃勃地说,“子玉的话句句在理,咱就这么办!”

熊炳琦问吴佩孚对战局如何估计,吴佩孚洋洋得意地说:“我想从几个方面讲。首先,蔡锷年轻有为,精明干练,在云南有威信,颇受军民拥护,人心向背,不可忽视。其次,这些年我们弊政甚多,万民衔怨;尤其大总统搞帝制,跟日本人签订‘二十一条’之后,更是怨声载道。从这两点讲,护国军不可轻觑,必须认真对付。但从另一方面看,蔡松坡必败无疑。从人数上讲,真正听他指挥的部队只有三千多人,而北洋军的人数高出蔡锷几倍,这是一;从装备看,云南只是偏远一省,粮饷枪械无法跟北洋军比,这是二;唐继尧谋叛只是出于环境压力,非心所愿,蔡锷胜了,他坐享其成,败了,他借刀杀人,剪除异己,因此,他们不会闹到一块儿去,这是三。鉴于此,我对战局持乐观态度。”

吴佩孚的夸夸其谈,博得与会者赞许,曹锟尤其高兴,说:“好吧,今天就议论到这儿。有什么举措,大总统很快会告诉我们的。回去后要封锁消息,严密注意官兵动向,有结盟立党、通风报信、煽动蛊惑者,杀!还要做好出发的准备。”

两日后,即1916年1月5日,袁世凯的三名“钦差”来到岳州。惯会巴结的曹锟忙得不可开交,赶紧派人为“钦差”安排行辕、酒宴、戏院、美女、大烟具……

当晚,曹锟着中将军服,佩功勋章,抽足大烟,神采奕奕地举行豪宴招待钦差。这位首席巡视员年约四十,形似骷髅,着中将军服,是大元帅统率办事参谋处参议,名叫唐在礼,曾是曹锟的同学老友,在欢迎酒宴上,曹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我大总统,举数万万人之生命财产,赖一人以保护之;举数万万人智识能力,赖一人以发扬之。责任何其重大,功德何其巍巍?古称神农憔悴,大禹胼胝,矧在今日,为君之难,百倍于古。当年大总统养疴洹上,本无心过问尘事,因繁念国之将倾,民之危亡,舍己忘家,毅然出山,至今已支持四载,备尝艰辛之苦。今有蔡锷之流,权欲熏心,不顾民国之存亡,人民之死活,造谣惑众,想以藐藐之躯,贻祸民国。我曹锟虽无德无能,却有心肝,我要在大总统麾下血战疆场,誓与乱臣贼子一决雌雄。古人云:‘文死谏,武死战。’即使为大总统粉身碎骨,犹未悔也!”

曹锟由秘书起草的这篇讲话颇受“钦差”称赞,在热烈掌声中,唐在礼起身说道:

“诸位,我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乙卯十一月初五(1915年12月21日),据政事堂奉策令,册封第3师师长曹锟将军为一等伯爵;还有,吴佩孚将军正式任命为第6旅旅长,晋升少将衔……”

与会者“噼里啪啦”又是一阵掌声。但曹锟、吴佩孚等人表情却很平淡。因为,北京不景气的登基盛典他们已听人讲过,实在令人扫兴。

那是去年12月13日早晨八点钟,在总统府、政事党、统率办事处以及各司工作的文武将官,忽然接到段芝贵的临时紧急通知:皇帝即日在居仁堂登基,即刻依次分批前往朝贺。消息传出一阵慌乱,人们来不及换装就往居仁堂赶。

九点钟登基开始,厅中上首摆设龙案龙座。出人意料的是,龙案前并无仪仗,只有袁世凯的几个贴身卫兵排列座位两侧。袁世凯花费几百万元制作的龙袍、皇冠,压根没敢穿戴,只穿平时大元帅戎装,连叠羽元帅帽都未戴。袁世凯站在龙座旁,左手扶着龙座搁臂,右手掌心向上,接受大家朝拜。朝拜者有的三鞠躬,有的行跪拜礼,有的则三拜九叩,很不整齐。他们的穿着也是形形色色,有的着戎装,有的着袍褂,有的穿便服。种种迹象反映出,袁世凯既想做皇帝,又慑于国内外压力,心虚胆怯,心里矛盾。对文官武将的封诰,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像是一颗受潮的哑炮。授予者不敢理直气壮,接受者没有丝毫光荣感,曹锟大半辈子想封诰,盼来的却是通身晦气!

第二天上午,曹锟召集心腹幕僚开会,听首席巡视员训话。唐在礼介绍说:“……反对大总统的武装斗争,绝不仅限于云南一省。上海、两广、贵州、四川、陕西、山东以及在日本等地的流亡分子,也在酝酿一场武装风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为什么‘叛乱’能在云南首起呢?这是因为云南条件特殊。一、云南地处边陲,是北洋军始终未涉足之地,在军事上有险可据,可攻可守;二、云南与四川毗邻,四川局势不稳,陈宦将军很难统驭军队,‘叛国军’夺下四川后即可作为云南的有力屏障;三、云南原有两个陆军,一万八千人,是辛亥革命后原封不动保留下来的非北洋系军队,其中的中下级军官,大多是留日军官和云南讲武堂学生,参加过武昌起义,受异端邪说思想较深;四、云南军队装备精良,武器均系德国克虏伯厂产品,素有‘滇军精锐,冠于全国’之称;五、云南的几个当权人物,多系原同盟会员,参加过武昌起义,受孙中山毒害颇深。可以这样说,云南是招降纳叛、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绝不能等闲视之……”

曹锟知道,唐在礼此行岳州,对他的安危荣辱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唐在礼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曾在日本陆军中当过炮兵少尉,回国后得到奕劻和袁世凯赏识,当北洋督练公所教务处帮办、炮兵团长、总办、谘议等职。隆裕太后颁布退位诏书时,他被袁世凯指定为四个侍卫武官之一,保卫颁诏仪式的安全。他曾作为北方代表,赴南京临时政府谈判。袁世凯窃据大总统后,他任总统府军事处参谋处长,成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他是八位最有实权的军事参议之一。尤其在帝制活动猖獗时期,他是“决定国体”和“选举皇帝”十人主谋集团成员,负责向各省将军、巡按使签发密电,传示“主座”(袁世凯由总统到皇帝时的过渡称谓)命令。这次,他被袁世凯派到第3师来巡视战事并襄赞戎机,足见得袁世凯对他之信任,对战事之重视。他有升降提调大权,在袁世凯面前说上几句话,足以决定曹锟的命运。所以,从唐在礼一来,曹锟就拼命巴结他,恭维他,博得他的好感和欢心。唐在礼说完后,曹锟带头鼓掌,由衷地说:“啊,您的分析十分透彻,十分精辟,曹锟茅塞顿开,有拂云仰日之感!”

“下面,本人介绍一下叛军组成情况。”唐在礼微笑着向曹锟点点头说,“叛军第1军总司令蔡锷,参谋长罗佩金。下辖四个梯团:第1梯团长刘云峰,第2梯团长赵又新,第3梯团长顾品珍,第4梯团长戴戡。第2军总司令李烈钧,参谋长成恍。张开儒、方声涛、何国钧、马文仲分任第1、2、3、4梯团长。第3军总司令唐继尧,参谋长庾恩旸,赵钟奇、韩风楼、黄毓成、刘祖武、庾恩旸(兼)、叶荃分任第1至6梯团长。每个梯团下辖两个支队。叛军最初投入兵力为两师一旅,约两万一千人。据我所知,云南正组织以黄毓成、熊克武为总司令的挺进军和义勇队,广泛动员退伍兵、学生应征入伍。民众对叛军也十分支持,争先恐后缴纳捐款。士兵出发前,成千上万青年学生及民众在状元楼前欢送,许多女青年向士兵赠信物,自滇到蜀途中,民众无不箪食而迎。这说明,叛民受毒之深,我等万不可轻觑!”

曹锟等又是“对对”、“是是”地称道一番,唐在礼洋洋得意。他点燃烟斗,接着说:“下面说说大总统的部署。鄙人行前,大总统曾召开军务会议,积极调兵遣将,进行镇压。他老人家愤慨地说,苟为逆首,唯有执法从事,以谢国民!大总统已把全国划分紧急、临时和预备三等戒严区,命令北洋军从湘、川、黔三地进攻云南。四川方面,以张敬尧为司令,亲率南苑第7师、岳州第3师吴佩孚旅、南昌第6师齐燮元旅、保定第8师王汝勤旅,日夜兼程,云集重庆,会同川军两个混成旅,从泸州突破,以四倍于敌的优势兵力,进击云南!”

曹锟想:张敬尧什么东西,也配当司令,他当司令我当什么?吴佩孚也想:我跟张敬尧最不对眼,怎么偏偏在他麾下?真倒霉!

唐在礼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湘西、贵州方面,以马继增为司令,包括他的驻南昌第6师第12混成旅,驻河南唐天喜第7旅,驻奉天范国璋第12师之一部,驻安徽倪嗣冲安武军十五个营,星夜启程,云集辰溪,然后进攻贵州,攻滇之侧翼,加上原驻湘西之胡叔琪旅,总兵力在两万六千人。”唐在礼提高声调说,“现在我宣读大总统命令:特任命长江上游总司令、第3师师长、陆军中将曹锟,为第1、2路‘征滇军’总司令,全权指挥川、湘战事,限你六个月内平定云南,生擒贼首!仲帅,你不会辜负洪宪皇帝的厚望吧?”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得势,奴才沾光。与会者听到任命,疯狂地欢呼鼓掌,有人喊出“洪宪皇帝万岁”、“祝仲帅荣升”的口号。曹锟没想到有这一手,高兴得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结结巴巴、眼里噙着泪花说:“请转告我皇,曹锟纵使肝脑涂地,绝不辜负皇上厚爱!保证在三月之内消灭叛军!”

“好!”唐在礼雀跃道,“军中无戏言,给总司令鼓掌!”

大家热烈鼓掌,欢乐气氛达到高潮。

出发前的晚上,曹锟携爱妾陈寒蕊到吴宅看望吴佩孚夫妇。正在整理行囊的吴氏夫妇热情寒暄,斟茶点烟。曹锟高腔大嗓地问:“子玉呀,快开拔了,还有事要我做吗?”

吴佩孚赶忙说:“有劳大帅惦记,没有没有。”张佩兰搬张椅子,手拉手挨着陈氏坐下。

曹锟环顾四周问:“子玉,拾掇得差不多了吧?”

吴说:“没啥好收拾的,只是一些书。军人嘛,简单。”

张佩兰插嘴道:“他就是这么个人,生活用具不捎不带,死沉的非要捎什么书。这种人从来不会照顾自己,一出门叫人不放心。”

“哈哈,”曹锟咧着大嘴笑道,“那是弟妹太好,把他惯坏了。听说你们两口子没有红过脸儿,是这样吧?”

“哎,有啥好吵的,事事依他就是了。”张佩兰说。

“嗯,果然是贤妻良母,贤妻良母。”曹锟赞道。

“唉,大妹子,”陈寒蕊道,“你那是瞎操心,男人离开咱们更自在,一个人才风流哪。”

“这倒冤枉俺们老吴了。”张佩兰瞅瞅吴佩孚说,“他可不是风流人。”

“可不,”陈寒蕊快人快语地说,“天底下就一个规矩人,让大妹子摊上了,前世修来的福啊!”

众人大笑起来。两个女人知道男人有事,知趣地到别室说体己话去了。曹锟说:“子玉呀,明天部队开拔,按序列说,应该张学颜打前站,可我一来不放心,二来他个人憷头,我看还是由你打前站吧。”

“行啊,这不算难事。”吴佩孚欣然答应。

“你带一个团,坐船先走,剩下的团由我带,让张学颜旅殿后,中间隔开一天距离。你打算带哪个团?”

“我带张福来团,把王承斌团留给您。”

“好,”曹锟神色怫然,“子玉呀,我这几天睡不好觉,心里难过。我挣扎了几十年,依然是无根的浮萍,让人家牵来牵去。”

“大帅不必难过,”吴佩孚安慰道,“这次出兵川滇,一定要打出一块地盘儿来,作为咱们的落脚之地。”

“话是这么说,可张敬尧压根儿不是好东西,他能让咱实现夙愿吗?”

“张敬尧素有‘银制镴枪头’之称,没啥真本事,他打他的,咱打咱的。”

“你对战争前景如何估计?”

“大帅,老实说,对蔡锷小儿我并不担心,充其量不过几千人嘛,从装备到人力,都不是北洋军对手,我担心咱们内部啊!北洋系形成不过十年,现已露出败相。老帅们自成一统,新秀们各怀异曲。比如徐世昌、王士珍都隐居乡里,看大总统的笑话;冯国璋若即若离,跟云南眉来眼去;段祺瑞我行我素,谁的话也不听……这样长此以往怎么得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国人的情绪。大总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该置国人情绪于不顾,擅自变更国体,搞什么帝制;不该置国人好恶于不顾,出卖中国主权;不该置大局于不顾,解散民意机关;不该置民众负担于不顾,举借大量外债……我觉得,应该多一些绥靖,少一些武断和急躁,事情会办得更好。”

这些话要在几个月前说,曹锟非治吴佩孚的罪不可。现在,曹锟已经看到北洋系在分崩离析,袁世凯威信急剧下降,国内布满干柴烈火,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再说,曹锟得用吴佩孚撑局面,打天下,所以,他只能顺水推舟,说:“是啊,你的话不无道理。不过,中国一盘散沙,大总统折腾到这种家业也不容易,我们务要诚心实意,不得在行动上有半点差池。”

“大帅请放心,”吴佩孚听出曹锟的不快,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打到一兵一卒,也要为大总统而战,为袁家江山而战!”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这次出兵,务要多长心眼儿,注意保存实力,多年来辛苦创业不易,别把血本儿拼光。尤其跟张敬尧这种老狐狸共事务要小心。家眷暂住岳州,把他们集中一处,我派留守处保护他们,等那边站稳脚跟再接他们。”

吴佩孚部到达重庆已是2月下旬。一下船,他就被张敬尧召去开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冯玉祥、李炳之、伍祥祯、李长泰、王汝勤等高级将领。张敬尧居中正座,威风凛凛,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出身官宦之家,陆军大学毕业,因系段祺瑞的安徽老乡,心腹爪牙,自恃有段祺瑞撑腰,所以目空一切,谁都瞧不起。他威严地扫了会场一眼,拉着长声说:“自从1月上旬叛军进军四川以来,其刘云峰部已于1月21日一战攻下叙府,然后直指南溪,可是,川南镇守使伍祥祯部一触即溃,仓皇而逃,伍祥祯,你可知罪?!”

“报告司令,”伍祥祯刷地站起来,垂着头,冷汗频仍,“卑职知罪,知罪!卑职请求戴罪立功!”

“好,本帅暂且饶你一次,倘再贻误军机,我杀你二罪归一!”张敬尧惩一儆百的效果达到,十分满意,接着说,“蔡锷亲率两个梯团居中路,1月27日贵州宣布附逆(独立)后,他气焰更高,由贵州咸宁、毕节出发,直指泸州。2月2日,川军第2师长刘存厚又于纳溪附逆谋叛,2月6日,配合叛军第2梯团占领泸州。同时,其右路军戴戡部也于2月14日攻入四川綦江,并分兵向湘西进扰……以上便是目前敌军状况。”说罢,张敬尧站起来,走来走去,不可一世地说,“他妈的,老子就是不信邪!本司令倒要看看他蔡锷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我发誓:不出十日,定要恢复失地,把叛军打回云南去!”

他那尖细高亢的声音,从天花板、墙壁碰回来,震得人耳“嗡儿嗡儿”乱响,吓得人们大气不敢喘,都知道这小子心狠手黑,杀人如麻,他的队伍是有名的烧杀抢掠的兽军!此刻,只见他“腾腾”登上讲台,拿起教鞭,在军用大地图上指点着说:“现在,本司令命令:吴佩孚部驻防泸州附近,负责中央策应,第7师分驻江津、川南、涪陵一线,李炳之部驻防泸州、綦江一线,冯玉祥部驻守内江,伍祥祯部驻泸州、资中一线,李长泰部驻盐津、江安、纳溪一线,王汝勤部驻纳溪、叙永一线!嘿嘿,本司令的布置天衣无缝,犹如铁桶一般,任他护国军再能耐,也难打破我的防线!”

张敬尧把教鞭一扔,趾高气扬回到座位上。趋炎附势之徒鼓起掌来,高呼:“司令决策英明!”只有吴佩孚不鼓掌,不呼叫。张敬尧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沉着脸问:“嗯,你,对本司令的布置有话要说吗?”

“报告司令,有!”吴佩孚站起来,直言不讳,“司令,卑职有一事未明,敌人兵力单薄,饷械两绌,他们兵分三路,身孤力单。而我们粮饷两济,数倍于敌,何不集中优势兵力置敌于死地,为何要把战线绵延千里,变主动为被动呢?”

吴佩孚曾就职于张敬尧部,张早就知道他满腹经纶,是个“刺儿头”,也听说过他当面顶撞过袁世凯,但没把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今天第一次正面交锋,吴佩孚果然不同凡响,是个人物。其实,张敬尧的布防是有纰漏的,因为他临行前曾密访过段祺瑞,段祺瑞告诉他:“袁的日子不多了,你不要给他出真力。要用当年他对付清廷‘走走看,慢慢来’的六字真经对付他。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敬尧想这种纰漏别人看不出,独他看出来了,这小子果然不凡,今天非要杀杀他的傲气不可。想着,他阴阳怪气地说:“吴旅长,请问,第2路军谁说了算?”

“当然是司令。”

“嗯,你还算聪明。本司令有个脾气:在决策之后,不喜欢有人说三道四,你懂吗?”

那些专好献媚取宠的将校们,听到张敬尧的质问,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吴佩孚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极力稳定情绪,强压怒火,沉吟了一下,有礼貌、有分寸地说:“请原谅,司令的脾气卑职不清楚,但我记得古人教诲,做人要‘见贤而进之,不同君所欲;见不善而废之,不辟君所爱;行己而无私,直言而不讳’。卑职的话纵然有错,也是出于诚心,再说,是你让卑职说话的。”

几句话说得张敬尧张口结舌,脸由红变黄,眼睑在颤,嘴唇在抖,眼睛火辣辣地烧,气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与会者瞅瞅张敬尧,看看吴佩孚,个个大惊失色。本来嘛,吴佩孚说得不错,是自己让人家说话的。张敬尧气急败坏地说:“你‘直言不讳’,你‘行己无私’,那好,你到新华宫向大总统提吧,这种战法是他首肯的!”

吴佩孚无话好说,心里骂道,你个王八蛋!咱们走着瞧,早晚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张敬尧下面说的话,吴佩孚一句也没听清,直到散会,有人扯他衣角,才懵懵懂懂起身离去。

三天后,部队分别进入指定地点,投入了战斗。

李炳之为争头功,伍祥祯为将功补过,他们的两个旅首先开到泸州城外,对泸州城里的护国军发起攻势。但这两旅没有大炮,而护国军陈礼门旅有炮兵,护国军居高临下,川、滇护国军董洪勋支队(团)控制着泸州城南隔江要隘月亮岩,另一支队控制着隔江相对的蓝田坝,三军成掎角之势,他们在橘树林中驾起大炮,向李炳之、伍祥祯二部猛烈轰击,里外夹攻,打得李伍二部尸横遍野,四散奔逃,哭叫连天。李伍二人无法驾驭溃军,只好在溃兵裹挟下随波逐流,仓皇后退。正在慌乱之际,忽然,身后枪炮连声,轰鸣震耳,从左、右、后三面杀出几哨人马。为首者头扎青巾,身跨骏马,右手挥刀,左手握驳壳枪,所向披靡地在追兵中驰骋。强大的炮兵占据有利地形,给这几哨人马开山辟路,密集的炮火不时在护国军中爆炸,在泸州城头上开花。李伍二人见援兵来到,立刻壮了胆,振臂一呼,召集残部杀了回去。护国军一看腹背受敌,慌忙向各自控制的城镇溃逃。那个头扎青巾、身跨快马的人便是吴佩孚,他立功心切,哪管三七二十一,带领张福来团,一鼓作气杀入泸州城。进城后与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撞个满怀,吴佩孚举枪喝问:“快说,城里的最高点在哪儿?”青年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吴佩孚一挥手说:“炮兵,上忠山,控制制高点!”

吴佩孚指挥部队穿街走巷进行激烈的巷战。吴佩孚的部队大多是老兵油子,长春、北京、保定、岳州……转过大半个中国,什么世面没见过?自从吴佩孚当了旅长之后,又经过严格训练,别看平常吊儿郎当,打起仗来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十分得手。当时,炮兵控制了龙秀关内的忠山制高点,步兵控制了四门和街头巷口,稳住了局势,这时,李炳之、伍祥祯的残兵也争先恐后地入了城。

大凡好耍小聪明、自以为是的人,都喜好出风头。吴佩孚一是求功心切,急需提高自己的威望;再是张敬尧当着众人窝过自己,这口恶气难出,很想干出个样儿来给张敬尧瞧瞧。因此,他得意忘形,早把曹锟“保护实力”的警告置之脑后。他亲上忠山,指挥炮队跟月亮岩、蓝田坝上的护国军对轰。他大炮多,口径大,加之本人又经过炮科训练,所以,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不久,便把护国军炮火压下去。炮火停止以后,他问参谋长:“对岸敌军有多少人?”

王参谋长答:“据侦察有两个支队。”

吴佩孚举起望远镜观看,江面很宽,渡口地势平坦,左有蓝田坝,右有月亮岩,护国军居高临下,控制着前面的开阔地。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强攻,必然造成重大伤亡。他的望远镜向下一移,见泸州城下渡口上停着几十条渔船,船上挤满渔民和难民。陡地,一条诡计油然而生,他把参谋长和张福来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一说,二人连连点头称道。但他考虑自己兵力单薄,只有一个团,难以完成连克二城的任务。于是,派人把李伍二人请来,共同制定了一个渡江计划。张福来团担任主攻,李伍二部作策应。

红日西沉,光线暗淡,树木、船只、建筑物蒙上一层朦胧黑色。北洋兵经过半天多休整、布置,开始了总攻。吴佩孚等带领一百名身强力壮的敢死队来到渡口。他们身着便衣,携带轻武器,没等渔民发觉,就分别跃上十几条渔船,用短枪对准渔民胸口低声喝道:“别叫,谁叫打死谁。”渔民吓得忍气吞声,任凭北洋兵摆布。

这时,张福来、李炳之、伍祥祯等,早派人在沿江各地强征渔船上百只,用以装载后续部队。一切部署停当,敢死队的船只趁着朦胧夜色悄悄向对岸驶去。小船划到一半,被南岸护国军发觉:“干什么的?站住!我开枪了!”这时,被枪口顶住后腰的男女渔民,一齐用川话高喊:“护国军哪,俺们是老百姓,别开枪啊!”

护国军跟老百姓有鱼水深情,又听到喊声全是地方口音,经与长官合计,决定放他们过来。小船很快驶到彼岸,几十名护国军荷枪实弹迎上来。北洋军以渔民做掩护,迅速弃舟登岸。陡地,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护国军弟兄,别过来,他们……”

护国军方知中计,赶忙卧倒,但怕打着老百姓,只能放空枪。北洋军可是毫无人性,他们推着活靶子“哒哒哒”向护国军射击前进。年轻力壮的老百姓跟北洋军挣扎、厮打,哭叫着:“打北洋军,打呀,开枪哪……”

有的老百姓被打死,被匕首刺死,有的乖乖当了活靶子。护国军伤亡过半,且放空枪且退回阵地。与此同时,张福来等指挥预备队把老百姓杀死,冲上月亮岩,控制了制高点,配合渡江部队,一鼓作气攻下月亮岩据点。接着,吴佩孚扩大战果,相继攻下蓝田坝、安太场。护国军伤亡惨重,吴佩孚也死伤几百人。同时,冯玉祥旅也攻入纳溪。

蔡锷直辖的护国军个个骁勇善战,但只有三千人。其他川、滇护国军战斗力较差。而且,他们只带有两个月粮饷军械,经过长途行军和作战,已接近弹尽粮绝的地步。护国军个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好靠向地方借债度日。蔡锷请唐继尧每月补充兵员五百到一千人,要求补充弹药粮饷,唐继尧一拖再拖,敷衍塞责。面对严酷现实,护国军只好收缩战线,徐图后进,相继退出綦江、黔边等城镇,与北洋军隔江相恃。

北洋军连克诸城和吴佩孚的“立功”捷报传到重庆征滇军总司令部,曹锟乐得手舞足蹈,连说:“好,好,快给老头子发报祝捷!”

袁世凯正为护国军“犯上作乱”搞得焦头烂额。

他本想派出第一批征滇军之后,再派第二批、第三批,早日平定云南,以便尽快登基坐殿。这时,各省北洋军确实在纷纷请缨出战,但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打仗的,而是借机索要饷械,增募军队。他们开价之高,欲壑之大,令人瞠目。袁世凯看透了他们的阴谋,一旦饷械到手,就该软磨硬抗,提出各种不参战的借口了。结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组织成第二批征滇军……

此外,财政困难更令他狼狈不堪。光筹备登基大典就花去两千万元,登基犒军用去一千万元,收买国会代表、投机政客、运动报馆又用去三千万元!最后连铢积寸累的救国储金都挪用一空。他只有用增捐加税、发行债券、举借外债、裁员减薪、搜刮民脂民膏来支撑局面。搞得民众叫苦连天,普天同愤。

然而,就在这楚歌四起之际,袁世凯收到曹锟的“捷报”,他怎么不欣喜若狂?还有令他高兴的是,广西龙觐光部攻占剥隘,湖南周文炳师攻占麻阳,四川杨起元部偷渡金沙江,夜袭摩鱼鲊。一下子传来这么多“捷报”,他飘然欲仙起来,以为消灭护国军指日可待,再打上几仗皇帝便做成了。

为鼓励前方士气,袁世凯接电后派人采办了大批咸牛肉、咸猪肉、罐头食品、绍兴老酒等慰劳品,派专人押送前线劳军。同时,对有功人员大肆加官晋爵……

这天,泸州街头渡口鼓乐齐鸣,熙熙攘攘,军民在欢迎由重庆移驻泸州的曹锟总司令。张敬尧、吴佩孚、冯玉祥、李炳之、伍祥祯等师旅长站在前列。曹锟在萧耀南、王毓芝、熊炳琦等人陪同下,缓缓钻出舱房,轻轻摆动戴白手套的右手,带着矜持的、装腔作势的微笑,在别人搀扶下走下跳板。军民鼓掌欢呼。一连士兵举枪向空中射击。曹锟走到岸上,张敬尧等迎上来,曹张二人满脸堆笑,握手言欢,煞有介事。

寒暄过后,曹锟转向吴佩孚,亲热地拉着他的手,情挚意切,眼含泪花,说:“子玉啊,好样的,你给第3师增光露脸,我高兴,实在高兴,大总统要特别嘉奖你呢!”

“请转告在下对他老人家的感激之情。”

曹锟见冯玉祥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十分喜悦:“你就是冯焕章?果然不同凡响!好好干,本帅不会忘记你!”

曹锟检阅仪仗队后坐上马车向总司令部驶去。

晚上,张敬尧主持盛大的庆功宴会。曹锟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宣读大总统论功行赏的封赠会:熊祥生等特封二等男爵;吴佩孚、冯玉祥特封三等男爵;张福来、王承斌等特封一等轻车都尉……

按规定,连师长和独当一面的镇守使都够不上封爵资格,而只参封男爵以下的“轻车都尉”。这一次,因意义重大,情况特殊,袁世凯破了先例。曹锟还宣读了袁世凯新近颁布的奖赏办法:凡立了功的,男爵晋子爵,子爵晋侯爵,以此类推;少将升中将,中将升上将,衔升一级;旅长升师长,师长升督军,官加一等;薪饷加一倍,食双俸。此外,他还别出心裁,制订了奖章年俸制,立功军官分别颁发一至五等星章,得这种奖章者,可享受终身年俸。其标准是,一等宝星章,年俸三千元,二等年俸二千元,三等一千元,四等五百元,五等二百五十元……

宴会结束后,曹锟又把吴佩孚召至密室,有说有笑,密谋策划。曹锟说:“子玉,你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我师的威风,打出了个人的锦绣前程,我真羡慕你。可我白受大总统恩宠,寸功未立,脸面无光啊!”

“仲帅此言差矣,”吴佩孚说,“您是主帅,我是部下,部下立功是主帅教导有方,何言脸面无光?”

“唉,话虽这么说,总不如自己立功受奖好。看来,我不来个出手的,会让张敬尧等人瞧不起的。”

“对,大帅言之有理,这样吧,等有时机,您打上一仗,我给大帅策应。”

“好,一言为定。”

二人又说了很久,直到夜深方散。

虽然北洋军在四川、湖南两条战线取得局部胜利,但人民对他们的仇恨越来越深,对袁世凯的憎恶越来越大。川湘两省的民军蓬勃发展,老百姓抗捐抗税,破坏交通、运输、通讯设备的事例层出不穷。一个反袁护国誓词迅速在两省军民中传播。誓词是:

不为袁军做向导,不为袁军做侦探,不为袁军做运夫,不供给袁军需用物资,破坏道路桥梁,夜间虚设疑兵,隘路设置障碍,污浊饮水井,对袁兵谎报军情。如违背誓词,愿受公众严厉制裁。

同时,各村镇还四处张贴《袁世凯十大罪行录》,内容是:

一、擅变国体,逆谋称帝;二、独裁专制,蹂躏民权;三、出卖祖国,出卖主权;四、挟持武力,荼毒人民;五、滥借外债,扩充私家军;六、奖掖奸贪,阻遏民生;七、制造恐怖,屠杀民党;八、滥发公债,流毒社会;九、摧残教育,作法愚民;十、横征暴敛,祸国殃民。

由于北洋军到处烧杀淫掠,不得人心,所以“誓词”与“罪行录”传播甚快、甚广,几乎家喻户晓。有人编成民歌、儿歌,在青少年中传唱……

护国军经过十天休整,后方源源不断送来粮饷军械,补充了兵员。尤其贵州、广西相继宣布独立后,大大鼓舞了护国军的斗志。3月7日,护国军开始了全线大反攻。

这天,曹锟亲自出战,决心把泸州以南的护国军一举肃清。他命张福来团分守太安场、蓝田坝,自己亲率大军与护国军决战。他把大军分作两路:第一路由新到泸州不久的王承斌团、第7师一个旅五千多人组成,曹锟亲自统领,由牛背石绕道双河场,用几十艘木船架起机关枪,强渡永宁河,直插纳溪(已被护国军占领)背后的冠山和安福镇,得手后再攻占纳溪;第二路由川军熊祥生旅组成,从双河场佯攻棉花坡,牵制阻止纳溪的护国军主力增援。

驻纳溪方面的护国军有刘存厚师一个旅,何鸣清、路国藩两个支队,四千多人。这天,刘存厚正在纳溪东关外较场坝组织部队训话,他集合了三支队伍,想进击蓝田坝和太安场。突然枪声大作,炮声隆隆,侦探跑来报告:曹锟率大部队从泸州方面杀来,熊祥生的第二路已突破棉花坡向纳溪方面延伸……

刘存厚听到报告十分震惊,立刻调集各路大军分兵阻击。何鸣清留在较场坝,路国藩驰援安富街,刘存厚自己率队赶赴冠山。

此时,曹锟正疯狂地向冠山进攻。由于山高坡陡,北洋军缺乏山地作战经验,一次次被护国军打退,直打得鬼哭神嚎,尸横山野。加之刘存厚率兵参战,大大增强守军火力,曹锟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冲锋被打得一败涂地,被迫退到甘蔗林。无奈,只好命令炮兵向冠山、安富街方向盲目开炮射击。

曹锟从一个普通士兵,爬到高级军官,始终在袁世凯、徐世昌身边当亲兵。徐任东三省总督,曹率第3镇保镖,袁东山再起后,他又率第3镇护驾。人们讥笑他是吃太平粮的统制。曹锟解嘲说:“咱福大命大造化大,大树底下好乘凉。”他兵书战策学得不多,实战经验少之又少。今日,出于个人私欲领兵打仗,一遇真枪实弹便慌了手脚,几千人挤在一片甘蔗林,这是战略错误,兵家大忌。果然,刘存厚看出破绽,立刻调集兵力于冠山制高点,亲自指挥,猛烈开炮。北洋军躲避不及,东奔西跑,抱头鼠窜。刘存厚一声令下,何鸣清击左,路国藩击右,刘存厚率队下山攻其正面,曹锟三面受敌,军心大乱,于是,循着青龙嘴向高洞场方向溃退。一路上,败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把村镇洗劫一空……

这时,驻守较场坝、安富街的两支护国军,得知北洋军溃败,分别调兵拦截阻击,并向冠山到高洞场一线集拢。北洋军已成惊弓之鸟,不但死伤累累,而且将大炮、机关枪及无数辎重丢弃殆尽。曹锟的败退直接影响了正在棉花坡苦战的熊祥生部,同时,也大大鼓舞了护国军的斗志,他们一鼓作气,发动猛攻。熊祥生孤立难支,如石坝坍塌,哗啦啦败下阵来,拼命向蓝田坝退却。护国军狠狠咬住尾巴边追边打。熊祥生部死伤惨重,重武器丢失殆尽……

曹锟部队十去三四,人困马乏,一路挨打,其狼狈相无可名状。幸亏警卫营都是其贴己亲兵,营连排军官与曹锟非亲即故,所以下死劲保护,才使他免遭于难。然而,眼前群山叠岭,草木葱郁,北洋军不熟路径,一时迷了路,像乱头苍蝇,在几个山头转来撞去。正在为难之际,遇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牧童。曹锟如获至宝,问男童这里离蓝田坝有多远。男孩儿充满敌意地说不知道。曹又问附近有没有人家。男孩说没有。曹锟拔出手枪,威胁要杀了他。男童竟挺胸昂首,不屑一顾。曹锟掏出一大把银元,在他眼前晃动,要他带路,男孩看也不看。曹锟见男孩儿前襟鼓囊囊的,伸手一掏,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反袁护国誓言》和《袁世凯十大罪行录》传单。曹锟暴跳如雷,狠狠揪男孩儿耳朵,问他哪儿弄来的,小孩就是不说……曹锟内心感到一阵寒凉,嗟叹道:人心向背,厉害呀!

“报告总司令!”李彦青说,“有两头牛,挺肥的,不如先吃掉,然后再让这小东西带路。”

曹锟说:“好,快杀!”

一声令下,亲兵们刀枪并举砍掉牛头,然后你一块我一块分割开来,架起火堆,烧烤牛肉。小牧童咬着嘴唇,闭上眼睛,一串串的泪从清瘦肮脏的小脸上淌下来……

吃完牛肉,曹锟逼着牧童带路。牧童脸上毫无表情,像个木偶,机械地走着,走着,把北洋军带进一片峡谷。这时,隐藏在山里的护国军卡住谷口,抢占了两侧的山头,使曹锟陷入绝境。小牧童乘人不备,一转身,像只小山猫一样钻进灌木丛溜走了。北洋军在峡谷里左碰右撞,寻找出路……

没多久,小牧童引来大批护国军,他不惧枪林弹雨,带领护国军从鲜为人知的山径向谷地穿插。曹锟见势不妙,抽出手枪大喊:“弟兄们,不要慌,给我顶住,顶住!我们要死守阵地,等待援兵!”

北洋军纷纷就地卧倒,利用地形地物进行抵抗。曹锟在参谋、卫士的卫护下,躲进一个山洞。护国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只听小牧童奶声奶气地喊:

“打,狠狠地打呀!别让王八蛋们跑了,那老家伙就藏在山洞里,冲啊……”

万山回应着他那清脆尖细的童音。曹锟危在旦夕。

与此同时,驻守蓝田坝的吴佩孚部正遭受护国军轮番勇猛的进攻。吴佩孚挥动手枪,拼命抵抗,这时忽见身后尘埃滚滚,人呼马啸,朝他直奔而来。吴佩孚以为护国军从背后包抄,十分惊忧,正想分兵抗阻,仔细一瞧,原来是熊祥生率领溃军跑过来。只见他们三三五五,丢盔弃甲,血迹斑斑,十分狼狈。吴佩孚心中明白大半。熊祥生一见面,泪眼婆娑地说:“旅长,糟了!大帅全军溃败,兵困谷地,快去救啊!”

吴佩孚一把抓住熊祥生的领口,用枪顶住他的胸膛,恶狠狠地骂道:“娘的,主帅遇难你不去解围,反而弃地先逃,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罢,迅速调集一营骑兵,派张福来和熊祥生残部驻守阵地,自己飞身上马前往救驾。幸亏路上不时遇到3师溃兵,吴佩孚令熟悉路径的溃兵引路,冒着枪林弹雨向谷地冲去。他把兵分成左右两队,一队抢占制高点,一队似一股狂风冲进谷地。护国军没有防备,很快被飞骑冲开缺口,吴佩孚终于在山洞里救出面如土色的曹锟。曹锟的卫队不死即伤,合在一起不剩二百人。吴佩孚让曹锟骑在马上,前后左右护卫着,且打且退,终于脱险。当晚,曹锟由吴佩孚陪同回到泸州。

吴佩孚清点人械,这一仗败得可怜。官兵伤亡一千多人,大半武器丢光弃尽。曹锟出此大丑,羞愧万分,终日闷坐内室,哭哭啼啼。少不得吴佩孚、萧耀南、王毓芝、熊炳琦等左说右劝,为他开心解闷儿。这天,曹锟跟吴佩孚垂泪道:“咱北洋第3师一向受老头子高看,何时丢过这种人?张敬尧看咱大败,一定拍手称快,说不定还要告咱一状,那可要咱好看了。”

“大帅,”吴佩孚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上次不是伤亡几百人吗?”

“大总统知道我这么窝囊,还能另眼看待吗?”

“您跟大总统相交几十年,他岂能如此浅薄?”

“子玉呀,”曹锟拉着吴佩孚的手,泪水涟涟地说,“患难见知己,我曹锟交你这样的知己,真是三生有幸,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大帅,”吴佩孚含泪道,“我遇到您这样的英主,也是前生造化。我此生拱卫大帅,去建立宏图大业!”

“子玉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得你这么个人不容易,以后打仗,不要冲锋在前,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你万一有个闪失,岂不苦杀我啦?”

“大帅!”吴佩孚的眼泪流下来,无限感激地说,“您的一片诚心我心领了,以后定要百倍小心。”

正说着,参谋长萧耀南、秘书长王毓芝、军事处长熊炳琦拥着从北京回来的陆锦走进来,带来石破天惊的坏消息:

一、湘西的第1路军司令马继增,因悲观厌世自杀后,后继师长周文炳又得了精神病。现第1路军军心涣散,兵无斗志,开小差者不计其数。

二、临武将军龙觐光假道广西攻滇,进入广西后,被桂军全部缴械;3月15日,陆荣廷在广西柳州宣布独立。陆任广西督都兼护国军两广总司令,正式与北洋军宣战。

三、冯国璋与陆荣廷信使往还,正在形成第三股势力。

四、四川将军陈宦有谋逆之意,与护国军及南京频繁接触。

五、冯国璋、李纯、靳云鹏、陈宦、汤芗铭五将军,拟发劝袁“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密电,被直隶总督朱家宝告密,大总统对此比护国军叛国更害怕……

六、日本等五国公使给大总统施压,反对中国帝制,大总统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

七、有传大总统气恼交加,卧病在床。

这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像一把把尖刀刺着曹锟等人的心,人人唉声叹气,如丧考妣,似泄气的皮球,一蹶不振。

这里正在哀叹,偏偏有人雪上加霜,军事处参谋跑来报告:川滇护国军会合,蔡锷亲自指挥,一举攻克叙永、江安,北洋军总兵站站长陈庆被俘,大批军资丢失,张敬尧第7师带来的大炮丢毁殆尽。敌正向泸州方面聚拢。

张敬尧、伍祥祯在马鞍山之棉花坡几战失利,官兵阵亡几百,伤千余,伍祥祯身受重伤,张敬尧逃回泸州。盐津、川南、綦江、长宁等县城相继失守,守军或降或散。护国军正向泸州方面运动,不久便可形成合围之势……

曹锟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敌人铺天盖地而来,北洋军大势去矣;喜的是,张敬尧比自己败得更惨,彼此彼此,再也不担心他会去奏黑本了。曹锟当即命人把失败消息如实上报大总统,并自请处分。

袁世凯正在四顾孤危,惶惶不可终日,哪还有勇气处分败将?只有安抚、拉拢,为他维持摇摇欲坠的政权。接到战报,他很快发来慰问电,并对曹、张加官晋爵。

不几日,长江以南各北洋据点均为护国军占领。曹锟、张敬尧龟缩泸州,苟延残喘。护国军兵临城下,做着总攻准备。

就在两军对峙、大战待起之际,曹锟收到袁世凯3月22日“撤销帝制案”的申令。申令写道:

……民国肇建,变故纷乘,薄德如予,躬膺艰巨。忧国之士,怵于祸至之无日,多主恢复帝制,以绝争端,而策久安。癸丑以来,言不绝耳,予屡加呵斥,至为严峻。自上年时异势殊,几不可遏。……嗣经代行立法院议定,由国民代表大会解决国体,各省区国民代表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并合词推戴。……责备弥周,已至无可诿避,始以筹备为词,借塞众望,并未实行。及滇、黔变故,明令决计从缓。……帝王子孙之祸,历历可征,予独何心,贪恋高位?乃国民代表既不谅其辞让之诚,而一部分之人民,又疑为权利思想。……着将上年十二月十一日承认帝位之案,即行撤销,由政事堂将各省区推戴书,一律发还参政院代行立法院,转发销毁,所有筹备事宜,立即停止。……盖在主张帝制者,本图巩固国基,然爱国非其道,转足以害国;其反对帝制者,亦为发抒政见,然断不至矫枉过正,危及国家。……总之,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今承认之案,业已撤销,如有扰乱地方,自贻口实,则祸福皆由自召,本大总统本有统治全国之责,亦不能坐视沦胥而不顾也……

明眼人一看便知,申令通篇都是诿过于人,把自己吹嘘为毫无权欲思想的遁世主义者,申令把帝制派说成爱国人士,而反对帝制者倒成了“扰乱地方,危及国家”的罪人,还对西南护国军进行威胁。

与“申令”同时发来一份“公府紧急会议纪要”。纪要说:3月21日上午,袁世凯约徐世昌、段祺瑞、黎元洪、倪嗣冲开紧急会议,会议决定了五个问题:一、撤销承认帝位案,取消洪宪年号;二、召开代行立法院参政院临时会议,以便于取得取消帝制的法律根据;三、解除陆征祥国务卿职务,改任外交总长,国务卿一职由徐世昌出任;四、任命段祺瑞为参谋总长,以代久未到任的冯国璋;五、请黎、徐、段三人联名电劝西南护国军停战议和。

曹锟看到上述消息,立刻呆若木鸡,一股寒气直透背胸,眼泪止不住汩汩而下,自暴自弃地说:“完了,大势已去!我……我该怎么……办哪……?”

从此,他足不出户,如丧考妣,说哭便哭,说笑就笑,边呼:“完了,完了,我曹锟辛苦创业大半生,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听到消息,城里的北洋军个个如霜打茄秧一样。城外护国军和老百姓却爆竹声声,笑声盈野,煞是热闹。交战双方不约而同停止了军事对抗。次日,徐世昌、段祺瑞来电,责成陈宦与蔡锷举行停战谈判。1916年3月31日,蔡锷与陈宦签署了停战一周的命令。期满后又自动延期,从此,川黔前线转入长期休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