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曹锟足不出户,抽大烟,打麻将,百无聊赖,万念俱灰。他每天面对一大堆报纸,从字里行间寻觅政治动向,欲卜吉凶祸福。他特别注意各省动静,每当有一省独立,他就哀叹一番,难过一阵,甚而洒几滴老泪。他对袁世凯仕途维艰十分系念,对段祺瑞离心离德十分反感,对冯国璋心怀不轨深表忧虑,对各省督都向袁世凯反目憎恶至极。他恨不得登车北上,扑到袁世凯怀里大哭一场,以表孤忠。
5月29日上午,他正翻阅报纸,忽然几行令他震惊的文字映入眼帘。他一下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叫喊:“这还了得?这、这太随便了!忘恩负义,算什么东西?快,去请吴旅长,快!”
他像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狼,不停地走来走去,暴躁不安。最后,还是直挺挺坐在沙发上,捶脑袋,拍胸膛,无法发泄……
“大帅!”吴佩孚走进来,和颜悦色地问,“您叫我?”
“快看看,看看!”曹锟指着地上的报纸,有气无力地说。
地上是一张《湖南政报》,吴佩孚捡起一看,两条重要消息赫然入目:《湘督汤芗铭宣布独立》、《唐天喜反袁》……
“子玉呀,”曹锟老泪纵横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呀!人为吗如此浅薄,如此坏?还有良心、还有正义、还有起码的道德吗?不错,我曹锟喜好吃喝玩乐,算不上好人,可我有良心,有良心哪!这些人呢,良心在哪里?忠诚在哪里?这帮不义之徒,都在演戏呀!呜呜……”
吴佩孚坐在一旁,实在找不出话安慰他。望着曹锟这副哭相,自己也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想:这老家伙行,够义气,可交……
曹锟固然重义气,为袁世凯的安危祸福确实牵肠挂肚,但今天,他这样做,也确有借题发挥的成分。他在想:今后我如失意,吴佩孚将怎样对我呢?
“大帅,”吴佩孚拧条湿毛巾递给他,“擦擦脸,消消气,有话慢慢儿说。”
“唉,子玉,”曹锟接过毛巾却未擦脸,依然泪流满面地说,“憋气,心里憋气呀!不到半年八省独立,八省啊!1月15日蔡锷在云南独立,27日刘显世在贵州独立,3月15日陆荣廷在广西独立,4月16日龙济光在广东独立,接着是山东靳云鹏、陕西陈树藩、四川陈宦、湖南汤芗铭,这不是树倒猢狲散,破鼓万人捶吗?滇、黔、桂独立不奇怪,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跟大总统一心;可陈树藩、陈宦和汤芗铭这仨小子在这节骨眼儿上也来凑热闹,岂不是良心喂狗了?大总统待他们一片诚心呐!就说陈宦吧,一个豆芥小官儿,眨眼当了四川都督。大总统怕他资格嫩,难服众,亲自下请帖给他布宴,还让大公子克定跟他拜把兄弟。一个省督在北京算啥,可出发前北京文武长官一体送行,军警宪特沿途密布,车站月台人山人海。这场面,除去孙中山、黎元洪外,再无第二人有此殊荣。陈的官船所到之处,各省文武官员热烈迎送——这都是大总统安排的呀!离京前他曾跪在大总统脚下发誓:为大总统万死不辞,恨不得叫声亲爹。汤芗铭、陈树藩更甭说,今天,变得如此之快,子玉你说,这让我怎么去想?”
“大帅,”吴佩孚递给他一杯茶,劝道,“别急,别急,慢慢说。”
“最可恨的是唐天喜这个王八蛋!”曹喝了一口水,推开茶杯道,“他是大总统的同乡,在豫剧班唱过小旦,因为人机灵被大总统收为随从。小站练兵时大总统提拔他当哨官,改建新军又提他当管带,第3镇成立当了标统,不久升为旅长、京汉路北段护路司令。从一个听差爬上高位,哪一步离开大总统啊?蔡锷组织护国军,这小子跟大总统哭哭啼啼要求参战。大总统任命他援湘副司令,谁料到赵恒惕贿赂他三十万元就他妈的背叛了大总统,调过枪口打自己人。你说,这还是人吗?!”
“大帅!”吴佩孚引开话题道,“当务之急还是振作起来,想想今后的出路。”
“唉!”曹锟慢吞吞装上烟斗,点着,边吸边无精打采地说,“我辛苦大半辈子混到这步田地,要地盘没地盘儿,要实力没实力,这次打仗人枪损失惨重,我还有什么出路噢?!我想破罐子破摔,我想逆潮流而动,给大总统发掬诚电,让国人知道,曹某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哈哈,”吴佩孚知道他只是一句气话,未必真有这种胆量和气魄,笑道,“但愿这是一句气话,您这样做固然精神可嘉,可后果会如何呢?我倒觉得我们飞黄腾达的机会来到了……”
“算了吧,老弟,说吗笑话,咱还有机会吗?”
“大帅,请恕我直言,不管您愿不愿意听,大总统是没有作为了,袁氏时代结束了。我们犯不上为一个行将入木的人去做殉葬品,应该挺起腰板走自己的路!”吴佩孚停了一下,观察曹锟的反应,见他没有跳起来,甚至没有反驳,于是接着说下去,“当前国内有三大势力不可忽视:一是段祺瑞,他之所以可怕,在于他在军界政界的影响和实力,在于他有像徐树铮、张敬尧、卢永祥等一大批忠实信徒。不过,此人暴戾恣睢,刚愎自用,只能得意一时,很难得意一世。二是冯国璋。此人拥兵自重,占着中国最富庶的省份、最有利的地形,目前他正同西南合起手来,无异于如虎添翼。又有李纯、陈光远、王占元等几员大将保驾,确乎不可轻觑。第三股是张作霖。”
曹锟说:“不不,你说的冯、段我信,张作霖胡子出身,难成大事。”
吴佩孚说:“大帅所言差矣。东北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一、多年来未经战乱,正好休养生息;二、地大物博,有丰富的物质资源;三、有日本人撑腰帮助;四、地处一隅,可进可退。张作霖世之枭雄,野心勃勃,几年后定会与中原抗衡……”
“啊——”曹锟吐出一口长气,蹙眉沉思,走来走去,问:“我们怎么办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吴佩孚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首先,对大总统维持旧关系,与护国军暗通款曲。这样,大总统掌权咱不吃亏,护国军得手,咱有好处。这是第一个‘明修暗度’。”曹锟微微点头。吴佩孚接着说:“其次,明修皖段门路,暗度直冯要津。段胜冯胜对咱都有益处。从目前看,段祺瑞掌权已无疑问,他为笼络力量,必然跟咱套近乎,我们不妨跟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冯国璋乡土观念较强,人也随和,我们就暗中与他周旋。一是我们争取回直,二是尽快抓队伍。只要做到这几点,就会无往而不胜!”
“哈哈,”曹锟豁然开朗,“子玉,真有你的,就照你说的办,这就是我们的立国安邦之本!”
袁世凯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一头倒在床上。袁在临终前,派人把老友徐世昌从河南辉县接到北京。1916年6月5日,徐世昌赶到袁府,袁世凯有气无力地说:“菊人兄,我……不行了……”
说着,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淌出两滴浑浊的泪珠。
徐世昌两眼发热,哽咽着说:“总统有话要说吗?”
“约……法……”袁世凯眨着死鱼眼睛,使劲儿吐出两个字。
约法有新旧两部。旧约法规定总统不能行使职权时,由副总统继任,这个约法已被袁世凯明令禁止;新约法是袁世凯自己订的,规定继任总统需由在任总统提名三人,写下名单,藏入金匮石屋,总统死后取出,在三人中决选一人。袁世凯指的哪个约法,徐世昌不明白,在场的袁克定提醒一句:“金匮石屋!”
这时,袁世凯已奄奄一息,法国医生给他打了一支强心剂,他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喃喃地说:
“他……害了……我……”一代奸雄、窃国大盗袁世凯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便一命呜呼。
谁害了他?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说袁世凯“得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六君子”系指杨度、孙毓筠、严复、刘师培、李燮和、胡瑛六人,他们起劲地怂恿袁世凯实行帝制;“二陈汤”系指陈宦、陈树藩和汤芗铭,他们都是袁的亲信,最终背叛了他。袁世凯临终所说的“他”指谁,成了千古之谜。
袁世凯死后,大家打开金匮石屋一看,总统继承人写着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个名字。本来,最初没有段祺瑞,而是袁克定,袁世凯在病重时,瞒着儿子偷偷把名字换掉了,因为他知道,他一死绝不会有人让他儿子做总统,白落下千载骂名。
当时在场的有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张镇芳和袁克定五人。这五人各怀鬼胎,缄口不言。王士珍对功名利禄一向淡泊,几次隐归故里不问政事,对谁当总统无所谓,更不愿得罪人,因此不愿开口;袁克定对老头子中途更名又气又急,自知大势已去,不想开口;张镇芳是袁世凯的表弟,一向狐假虎威,作恶多端,尤其趁搞帝制之机,贪污自肥,素无威信,不能开口;段祺瑞想当总统,又想做总理,正在举棋不定,不便开口;剩下只有那个“黄油球”徐世昌了,他想做总统,但一怕烂摊子不好收拾,二怕手无寸铁无法驾驭,可又不甘心放弃这千载难逢之机,因此,不想率先开口。五个人像五具泥胎,不动不言,呆呆地闷了十几分钟!这点时间,若在轻松气氛中瞬间即逝,但在这凝滞尴尬的氛围里,却长似十年!最后,还是性情暴烈的段祺瑞耐不住了,气哼哼地说:“菊人兄,你……你说吧!”
“我?还是……”徐世昌推脱。
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打开僵局,王士珍、张镇芳乘机说:“是啊,菊人兄,你说说吧。”
又沉默许久,徐世昌硬着头皮说:“好吧,我说。我想……我认为……我觉得……”他瞅瞅紧盯着自己的几双眼睛,一狠心说,“还是让黎……黎元洪……当吧。当然,如果芝泉兄愿意……”
老奸巨猾的“黄油球”心想:我虽是北洋元老,但毕竟不是军人出身,不便出来争总统,就是争来也驾驭不了。按理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总统应由北洋派当,但如果黎元洪来当,他将倒向西南派,倒向国民党,显然对北洋政体不利。可是,黎元洪是南方军人,在军界影响不大,实力不强,又是北洋派手中的政治俘虏,手无缚鸡之力,即使做了总统,也不可能为西南派服务。北洋派正好利用这样一个政治工具,推进南北统一,使北洋派一统天下。再说,不管按新、旧约法,副总统当总统是天经地义的,对争取国内外支持有益……
又是沉默,像荒山古庙般沉寂。
王士珍、张镇芳怕得罪段祺瑞,不敢表态;袁克定万念俱灰,事不关己,不愿表态。只有段祺瑞在打个人算盘。他不是不想当总统,但他看到一手创建北洋派的袁世凯尚无法控制局面,自己的威望远不及他,而且冯国璋又在虎视眈眈地觊觎领袖地位,如果自己走马上任,只能引起北洋政体的更大分裂,必然导致西南派、护国军和国民党的激烈反对,下场会比老袁更惨。而若把总统独裁变成“责任内阁制”,把黎扶上任由自己摆布的傀儡地位,而他段祺瑞以内阁总理凌驾一切,西南派就是反对也反不着内阁总理,当一个不是总统的“总统”,当一个“太上皇”岂不更好……段祺瑞脸色蜡黄,阴沉得像个瘟神,沉吟许久,咬着牙根说:“很好。”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6月7日,黎元洪在东厂胡同私宅内宣誓就职,就职后发布一道总统令,命令说:
民国肇兴,由于辛亥之役,前大总统赞成共和,奠定大局,苦心擘划,昕夕勤劳。天不假年,遘疾长逝。追怀首绩,薄海同悲。本大总统患难周旋,尤深痛怆。所有丧葬典礼,应由国务院转饬办理人员参酌中外典章,详加拟议,务极优隆,用副国家崇德报功之至意。
这道命令是段祺瑞拟议的,黎元洪只是加盖印玺的角色。
袁世凯的死讯传到泸州,曹锟不但没有悲伤,反倒周身轻松。因为自从入川参战以来,曹锟部队损失很大,担心有朝一日袁世凯要追究他的罪责。现在,袁世凯一死一了百了,如释重负。目下,他所担心是北京对他的态度和他个人的政治命运。曹、吴在泸州观察动静,等待下文。苦待十八天,终于等来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大总统命令:
任命蔡锷为益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兼四川巡按使。
任命虎威将军曹锟会办四川军务。
一对枪炮相加的冤家,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曹锟觉得别扭;昔日是汤芗铭的保镖,今天成了蔡锷的看门狗,曹锟感到窝火。吴佩孚却不这么看,他拿出一份十三名帝制犯通缉令,说:“大帅的名字本应出现在这张名单上,幸亏‘明修暗度’的策略,才幸免于难,难道还不知足吗?”
几句话把曹锟说得笑起来。当即,曹、吴商定,赶紧派得力人手去打通段祺瑞的“关节”。少不了把泸州曲酒、贵州茅台、四川特产多带一些去。段祺瑞好打麻将、下围棋,为投其所好,花上万元买了一副象牙麻将,花几千元买了一副围棋,以曹锟个人名义送给他。
正巧,段祺瑞也想拉拢曹锟,二人一拍即合。9月16日,段祺瑞下令,任命曹锟为直隶督军兼第3师师长。曹锟乐得手舞足蹈,冲着北京作揖、磕响头。9月下旬,曹锟率第3师残部回到保定。
当他坐着方车,挺着胸脯,开进这个历经二百七十二年、七十九任总督的直隶总督署时,真是感慨万端,喜泪横流。十二年前,他以一个小小的管带走进这个门口时,心中惆怅、失意、自惭形秽,曾默然泪下,他曾发誓要做这里的主宰。今天,愿望实现了!真是如醉如痴,若梦若幻。他想起曾国藩、李鸿章、荣禄、端方、袁世凯、冯国璋,这些大人物都曾进入过这个门口,都曾从这儿入主京师,走进宫廷,成为当朝显贵,心里更乐不可支。
自明朝永乐年间,历经五百八十年,这里一直是军政机关重地。该署乾隆年间曾镇压过磁州农民起义,嘉庆年间镇压过天理教起义,咸丰年间镇压过太平天国,同治年间镇压过捻军,光绪年间镇压过义和团,宣统年间镇压过辛亥革命运动……成千上万英雄豪杰、志士仁人被杀害!在几百年间就任的总督当中,有以镇压农民起义而发家的刽子手,有以兴修水利、造福桑梓的方观承,也有因庇护义和团而被英人杀害的廷雍等人。
曹锟回保定的第二天晚上,举行隆重的庆祝宴会,省署及府衙军政首脑,社会贤达几百人出席。曹锟身穿将军礼服,胸前佩戴一大堆勋章,胡子修得齐整整,脸子刮得溜溜光,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说话膛音洪亮,颇具自信心。他说:“诸位兄弟、同人、先生、女士!今天举行家宴。为吗这样说呢?因为今天在座的大多是直隶人,有的虽非直隶人,但在直隶为官,也算直隶人。三十儿夜里吃饺子——没外人儿。直隶人办直隶事,直隶人建家乡直隶,我们很光荣,很自豪。
“这么多年,我曹锟如水上浮萍,东漂西荡,居无定所。先是在山东,在东北,后在湖南、四川,给人家看家护院,像小孩儿离娘,瓜儿离秧。我不止一次地想:多咱回到自己家乡,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今天,终于落叶归根,游子归来了,愿望实现了!慢,大家且莫鼓掌。在此,我要为死难的弟兄——有死在拳匪刀矛下的,有死在护国军枪炮下的,他们死在异地他乡,连尸骨也没回来,让我们洒下一杯水酒,来祭奠他们的英灵吧!”
说着,带头端起酒杯,洒在地上。随后又自问自说:“我刚说到哪儿了?……噢,对了,不管是直隶人,还是在直隶为官的外地人,我们的口号是:团结团结再团结,努力努力再努力!我曹锟不会亏待你们。我还要告诉诸位:以后有事找我,推门就进,见我吃你坐下就吃,见我喝你坐下就喝,见我睡你……你就叫醒我(笑声掌声)。因为咱们是兄弟,是同人。弟兄们,你们看这么好的酒,这么多的菜,不喝才是傻蛋哩。让我们端起酒杯,喝吧,喝他个一醉方休!”
曹锟出尽风头,洋洋得意,仿佛一下子修仙得道,成了救世主。
像他的前任一样,曹锟入署第一件事是拨巨款修葺督军公署。那门窗、照壁、墙垣,每个上任督军都要精心粉饰一番,但都未能经住风霜雪雨的考验,漆皮大片大片地、一层一层地剥脱下来。此次曹锟的粉饰能持续多久,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他还大兴土木,兴修护展。他将原清代直隶按察使司狱署改建为曹锟公馆。因慕戚继光之英名,将公馆命名为“光园”。曹锟邀来梅兰芳、杨小楼、程砚秋等京剧名优来保献艺,就住此园。又将关帝庙改建成“曹锟大戏院”。他还下令拆通西关新开路,拓宽南大街,将府河两岸六百多亩地辟建为规模宏大的“曹锟公园”。饱经天灾战祸的穷苦人民,听说曹锟大兴土木,纷纷前来干活糊口。曹锟正在兴头上,倒也慷慨大方,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来了干多干少都赏口饭吃。遇到这位三爷高兴,还能多发几个铜板。花园建成后,曹锟十分欣赏。此园亭台楼榭,苍松翠竹,曲廊花径,假山怪石,颇具江南园林风采。他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散步、打拳、赏花观景。有时带领亲信幕僚、妻妾子女来寻欢作乐,有时也对平民百姓开放。
曹锟的另一件事是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他回直不久,便派王毓芝给段祺瑞写报告,备述入川参战,兵员饷械损失之苦,要求补充兵员,扩充军备。段、曹正在“度蜜月”,各自揣着小算盘,所以,报告递上不久,就批准募军,拨来几百万元军费。
这天,曹锟把吴佩孚叫到密室,精心策划。他问吴佩孚对扩充实力有何具体想法。
吴佩孚胸有成竹地说:“我想用三个月时间,招募兵丁,添置马匹,购买军械,把第3师名额编满,再苦练一年,恢复到战前水平。然后再用二到三年时间,练成六个混成旅。”
“六个?气魄好大呀!可是……”
“大帅,中国的仗是要打的,一旦打起来,完全凭实力,凭胳膊根儿粗细。因此,招兵练兵缺一不可,编练一个是一个,这样才会主动。”
“这么庞大的军额,经费从哪里来?”曹锟担心地问。
“不外乎以下几点,”吴佩孚侃侃而谈,“一、巧立名目,想方设法向政府索要;二、重收直隶捐税;三、控制京汉路北段税收;四、截留上缴税款;五、经商牟利;六、我们要居官清廉,尽量节省余钱剩米用于军备。”
“嗯,我同意,那让谁当旅长呢?”
“王承斌当第1旅旅长,此人陆军大学毕业,骁勇善战,机智深沉,这次在四川打仗,已经显示出他的指挥才能。阎相文当第2混成旅长,此人老实厚道,正直无私,值得信赖。以保定巡防营、警察为基础,改编扩充第3混成旅,让萧耀南当旅长。此人秀才出身,后投笔从戎,毕业于湖北将弁学堂。人精明强干,指挥一旅不成问题。第4旅旅长我想让曹锳当。”
曹锳是曹锟的七弟,是个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吴佩孚之所以提他,完全是为了取悦曹锟。因为在这些提名的旅长中,大多听命于吴佩孚,不给曹锟点甜头,怕引起他猜疑。果然,吴佩孚一提,曹锟乐得合不拢嘴,推让几句之后便同意了。
吴佩孚接着说:“第5、6两旅让商德全、龚汉治当。他们都是第3师军官,资格较老,虽然学历不高,可都经过枪林弹雨,我想不会出大格儿。”
曹锟知道张福来跟吴佩孚是把兄弟,一向关系甚好,所以问:“可不可以让张福来当?”
吴佩孚说:“张福来嘛,他人虽厚道,可性格粗,文化底子差,暂时难挑重担,先让他当团长,锻炼两年再提不迟。”吴佩孚一怕别人说闲话,二怕曹锟起疑心,三为表现自己大公无私,所以暂不提张福来。果然,曹锟十分高兴,笑着说:“好,好,子玉胸怀磊落,我赞成。那督署参谋长让谁干好?”
“不妨先让熊炳琦代理。考验一段时间,如果胜任再转正式的,怎么样?”
吴佩孚之所以这样安排有三点用意:一、熊炳琦没有多大本事,较萧耀南逊色不少,在曹锟身边安排个能耐不大的人,容易使曹锟形成对吴的依赖性;二、熊炳琦是曹锟的把兄弟、老知己,如此安排可以博取曹锟的欢心;三、把萧耀南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容易出现“水涨船高”的效果。
曹锟哪里知道底细,高兴地说:“好,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熊炳琦软一点儿……”
“八十不出马是小兵,先锻炼锻炼嘛。”吴佩孚笑着说。
“哈哈,可以暂定。”曹锟满意地点头说,“你考虑问题还是周到,以后就把征兵、练兵大权交给你。这个……你对司令部的人选有何想法?”
“对此事么……卑职倒没想过,还是听大帅的安排。”
吴佩孚是个十分精细之人,他怕干预太多引起曹锟的疑忌。再说,大权揽在手,何必计较小处。曹锟更是不知吴之所思,开口说道:“那就听听我的安排。我想让陆锦当军事处长,吴毓麟当交通处长,王毓芝当秘书处长,周梦贤当副官长,潘永禄当军医处长,让李彦青当军需处长,你看如何?”
吴佩孚对李彦青素无好感,更瞧不起他,对曹锟如此宠信一个小浴吏也不痛快,而且经常听到外间的一些闲话。不过,曹锟正在兴头上,不好泼冷水,让他扫兴。于是委婉地说:
“彦青聪明能干,好像嫩了点儿,一下提得太高,恐怕难以服众,是不是先来个副的,过一段再提?”
“嗯,哈哈,”曹锟正愁下不来台,于是顺坡下驴地说,“好好,你想得周全,那就先来副的吧。”
“鉴于咱北洋军名声,”吴佩孚另辟话题说,“我想先从整顿军纪抓起。这里提出五条禁律,请大帅指教。”
“一、不得懈怠防务,托故告假;二、不得向民间赊欠挪借;三、不许动用民众一草一木;四、必须保护驻区民众;五、遇匪立即奋力扫除。”
“提得好!我把大权交给你,子玉你就看着办吧。”曹锟摆摆手,又换个话题说,“子玉呀,你好几年没见李氏了,听我太太说,她一直想着你、念挂你。听说她病得不轻,怪可怜的。你们夫妻一场,无论如何你要去看看她,给她点温存。”
“好吧,我去。”吴佩孚神色怏然地说。
这天,曹锟正在督署办公,秘书进来报告有人求见。曹锟接过名片一看:来人是“韬园派”领袖、内务部总长孙洪伊。曹锟赶忙站起来说:“快快请进。”说着,迎了出去。
“仲帅,你好啊?”孙洪伊离老远喊。
“伯兰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哈哈,请!”曹锟健步迎上去。二人紧紧握手,互道问候,手拉手进了内室。
“韬园派”是国民党分化出来的一个小党派,早先反对袁世凯,现在反对段祺瑞,与孙中山、黄兴等国民党和西南派比较接近,与冯国璋关系较好。他正在为“联冯抑段”而四处奔走。
进屋后,孙洪伊坐在沙发上,把巴拿马呢帽往身旁一掼,打量着室内陈设,感慨地说:
“呵,仲帅唯我独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北京空气恶浊不堪,充满血腥味儿,令人难以忍受,我出来散散心。”
“哈哈,”曹锟笑道,“北京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我想去还去不成呢。”
“唉,还是当你的‘炕头王’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有朝一日让人家赶出来,仲帅少不了要赏碗饭吃喽。”
“哈哈,伯兰兄进过大学堂,见过大世面,京都有名的才子,怎能到那个份儿上?”
“唉,说起来窝囊啊!”孙洪伊叹道,“新政府才组成四个多月,府院之争就已公开化、白热化。段祺瑞弁髦约法,欺上压下,大搞政治军事独裁,全不把总统放在眼里,把总统府视为盖印机关,把总统视为掌印机器,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曹锟知道府院之争甚剧,也听说过孙洪伊被牵扯进去。因为曹锟与段祺瑞同属北洋派,黎元洪是“外来户”,曹锟虽知段祺瑞飞扬跋扈,但在黎、段之争中,他基本上还是倾向段的。听孙洪伊骂老段,他只是嘿嘿赔笑,并不多言。他笑问:“这么说,府院之争伯兰兄是站在总统一边儿了?”
“不能这样说。”孙洪伊滔滔不绝地说,“我是向真理,向正义,是实在看不惯老段飞扬跋扈,尤其看不惯徐树铮!一次,徐树铮拿着福建三厅长任命书去公府盖章,黎总统问了一下这三人的出身历史,你猜那小子怎么说:‘总统不必多问,请快盖章,我忙得很哪!’你听这是什么话?不但院秘书长徐树铮这样,院方每个小官儿,对总统无一不神气活现。有一次,一个小小的参议拿着一份嘉奖令去公府盖章,大总统说了句‘这句不通顺’,这小参议竟很不礼貌地说:‘总统如此挑剔,总理只有辞职不干!’一个小官儿都敢如此,段祺瑞可想而知了。”
“是不像话!”曹锟随口答话地说。
“更有甚者,”孙洪伊接着说,“一次,国务会议讨论广东军事冲突,徐树铮提议发表一道讨伐李烈钧的命令,并调闽赣两省的北洋军进入广东,帮龙济光打滇军。根据职权规定,秘书长只能列席国务会议,而无发言权和表决权。当时,我反对这个提议,会议未能通过。可是,会后徐树铮公然拟就讨伐令送公府盖章。总统不盖,徐又以国务院名义电令闽、赣出兵。我指责他越权,我们吵起来。仲帅你说怨谁?”
“徐树铮的确不是东西!”曹锟也十分憎恨徐树铮,开口为孙洪伊帮腔说话。
“还有,”孙洪伊找到知音,继续说,“根据规定,‘荐任官’(指各部科长、县长、营长)以上官职的任命,须经国务会议通过,以总统命令发表,但吉林省长郭宗熙的任命,福建省长胡瑞霖的撤职,都未经合法手续,均由徐树铮擅自决定。你说,我质问他专擅越权不对吗?就为这些,10月18日,徐树铮忽然手持‘孙洪伊着即免职’的命令,请总统盖章,并威胁说:‘总统盖印与否,都不再允许孙洪伊出席国务会议!’你听,跋扈到何种程度?”
“老段怎么表示?”曹锟问。
“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孙洪伊愤然道,“他对总统说:‘你不肯免孙伯兰的职,那就免我吧!’真是浑蛋至极!”
“后来呢?”
“唉,黎菩萨(元洪)稀泥软蛋,请出参谋总长王士珍与我协商。王老夫子劝我让步,让我以专使名义出洋考察,不开去内务部长之职,或调任水利总裁和外放省长。我说:什么官我都不要,我要人格!现在,又有人建议我与徐树铮同时下野,以平政争。”
“伯兰兄来保有何见教?”
“兄弟一是来看望仲帅,二是劝你早作主张,万不可上老段的贼船!”
“哈哈,伯兰兄放心,不会的。”
“这就好。我刚从南京回来,华甫(冯国璋)兄也给你捎来同样的话。他说:‘当年袁大总统曾当面嘱托过我,仲珊忠诚可嘉,义气心重,难免为人所乘。我死后你要对他另眼看待,多多关照他。我当时答应:总统百年之后,我要全力援助仲珊,绝不让他孤立难支。’华甫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泪花。”
“伯兰兄可以转告华甫兄,”曹锟信誓旦旦地说,“谁曲谁直我心里明白,我与段向来不睦,对他只是虚与委蛇,互相利用而已,不会忘记自己人。”
“好,果然明智!”孙洪伊高兴地说,“我们与华甫都是直隶人,常言说:亲不亲,当乡人。我们不关照彼此关照谁?北洋派这个名称,顾名思义应以直隶人为主体,不能让安徽人(指段祺瑞)占据领袖地位!我此行另有使命:就是帮华甫竞选副总统。”
“选华甫当副总统?”曹锟心里酸溜溜的。
“是啊,仲帅不同意吗?”
“不不,我当然同意,同意。不过,能行吗?”
“行,已经水到渠成。国会议员大多同意,‘韬园派’更不成问题,国民党、研究系、西南派以及公府派多没意见,只有张勋等人反对,无关大局。奇怪的是老段也不反对。大概是因为,第一,他有了责任内阁,对副总统不感兴趣;第二,冯一旦当选,必定来京就职,他反容易控制冯;第三,冯华甫毕竟是北洋派军人,多一个人对抗黎元洪,就多一份力量,对段有利。所以,他命党徒致函各报,对冯竞选副总统引以为快。哈哈,这么一来,冯华甫的副座不是当定了吗?”
曹锟多年来就想闹个副总统干干,这下让冯国璋占了先,心中怏怏不乐。但嘴上却说:“好,好啊!”
曹锟刚送走孙洪伊,陈寒蕊慌慌张张进门来,曹锟惊问:“寒蕊,你来干什么?”
“仲珊,”陈寒蕊急道,“老吴的夫人李氏过世了!”
“啊,怎么……”
“老吴这人真是无情无义!”陈寒蕊愤然道,“从回到保定硬是不进李氏房门儿,李氏天天等,日日盼,临死还喊着‘子玉,子玉’,真够可怜的。”说着,泪水涌出眼眶。
“啊,是这样。”曹锟坐在椅子上,纳闷地问,“我跟他说过,让他回去看看,他难道没去?”
“没有。我看这人脾气格涩,没有七情六欲,日后未必跟咱一心,你得防着他点儿。”
“去,妇人之见,瞎说吗!”
“怎么是瞎说?你说夫妻之间有多大仇,就这么狠心?装什么假正经,打哭一个哄笑一个,这就叫不纳妾啦?我就看不惯这种人!”
“行了行了。督署拿点钱,丧事办得隆重点儿。我去告诉老吴,无论如何去照顾一下。你多操点心,去吧去吧。”
曹锟摆摆手,把陈寒蕊打发走。独坐太师椅上,反复读着段祺瑞的来信,喃喃自语地问:“去,还是不去?”
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之际,东西方帝国对中国的争夺尖锐起来。北京的府院之争,也随着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争夺而益发激烈。日本极力拉拢扶植段祺瑞,唆使中国对德绝交,进而对德宣战,以便把中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外交置于日本控制之下;而美国则竭力扶植黎元洪对抗日本,企图把中国控制在它的势力范围之下。两股势力斗得你死我活,段的“绝德”派和黎的“反对绝德”派斗得不可开交。
为了压倒对方,段祺瑞密电各省军阀,征求他们对绝德的意见;黎元洪则密电全国名流,讨教对绝德的看法。他们所得的结果,几乎一致反对绝德,主张中国维持中立立场。段祺瑞自恃有日本人撑腰,黎元洪仰仗国会和全国舆论撑腰,双方各不相让,我行我素。
“去,还是不去?”曹锟反复问自己,并在地上走来走去。许久,他站住脚,喊进秘书,通知吴旅长、熊参谋长和王秘书长开会。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曹锟办公室。曹锟说:“老段要我去北京开军事会议,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们说去好还是不去好?喏,你们先看看这封信。”
三人把信传看一遍。大家一致认为老段召集老帅们开会,是想让老帅们支持他的绝德主张,以便与黎元洪抗衡。
王毓芝说:“我以为不去为好。一是府院之争日甚一日,偏袒哪一方都不好,只有保持中立;二是绝德之举不得人心,我们不能上老段的贼船。”
熊炳琦附和道:“我也是这个看法。老段搞不出好名堂,别理他!”
曹锟好出风头,想闹个副总统干干,因为段祺瑞曾跟他透露过这层意思,尤其听孙洪伊说冯国璋有可能当副总统,他更是坐立不安。曹锟本意想去,一来了解政治行情,二来会会朋友,看他们如何动作。
吴佩孚窥透他的心思,说:“我同意大帅参加,现在还不能得罪老段,不管是军饷、扩军都离不开他,不给他点甜头,不让他抱有幻想,他不可能照顾咱们。”
曹锟赶忙附和:“对对,有这层意思。”
“不过,”吴佩孚接着说,“只能跟老段维持一般关系,千万别走得太近。这样,既不得罪冯国璋,又不得罪黎元洪、国会和国人。我们要在国人中留下一个好形象。”
王熊二人见大帅都主张去京,自然也顺风转舵,不再固执己见。
曹锟到京一看,到会者只有安徽督军倪嗣冲、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赵倜、山东督军张怀芝、绥远都统蒋雁行以及几个省的代表十来个人,冯国璋、张勋和陆荣廷三位大将都没到会。
曹锟到京当天晚上,段祺瑞便亲自登门造访,拍着曹锟的肩膀亲昵地说:“仲珊兄,你是北洋元老,是袁大总统特别看重的人,总统生前关照我,要特别照顾你。所以,大总统一死,我立刻把你从四川调回来,让你当了督军。你我都是一块儿过来的人,北洋基业是咱们创造的,岂能落入外人之手?我相信仲珊兄一定肯帮兄弟忙的。明天,你带头发言,带头签字,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等黎元洪一下台,我一定考虑仁兄当副总统的问题……”
其实,段祺瑞门阀观念甚重,他最看不上布贩子出身的曹锟,曹锟平素也看不惯他的趾高气扬。今天,段祺瑞一顿米汤灌得曹锟舒舒服服,迷迷糊糊,当即拍胸表示:“包在小弟身上!”果然,第二天开会时,曹锟带头发言,把以往说的“参战足以召亡”的话,变成“参战始能图存”,愿意身先士卒,带头出征,与德国人一决雌雄,并带头在段祺瑞拟好的“赞成总理外交政策”的文件上签上头名。段祺瑞十分高兴。
5月1日,正在举行国务会议,曹锟、倪嗣冲等十多名督军和代表闯入会场,胁迫国务会议通过对德宣战议案。他们还在段祺瑞的唆使下,成群结队跑到公府胁迫黎元洪同意对德宣战,并召开四百多名议员的“招待会”,胁诱他们改变立场,支持总理外交。
段祺瑞的蠢动未能使黎元洪和国会就范。段祺瑞又指示督军团假本省“人民团体”之名,向政府发“对德宣战”请愿电。不仅电文千篇一律,甚至大多电报是在北京拍发的。一时间,引出许多笑话。
北京街头出现以军人、警察、乞丐、杠夫、游民、妓女组成的“五族公民请愿团”,两千多人包围了众议院会场,看见议员就硬塞“对德宣战请愿书”,议员不收,挥拳便打。众议院门口布满军警,议员只许进不许出,而“公民团”的人倒可以自由出入,并“列席”会议,大喊大叫“对德宣战”之词……段祺瑞还别开生面,硬的不行来软的,命督军团用请客、送礼、叙旧等方式分化、拉拢议员,请他们通过对德宣战议案。
上述事件发生后,全国舆论大哗,纷纷打电报谴责段祺瑞。国民党系阁员伍廷芳、程璧光、张耀曾、谷钟秀建议段祺瑞辞职。段祺瑞不肯,这四人说:“你不辞职,我们辞!”立刻递了辞呈。教育部长范源濂见势不妙,也递了辞职书。5月25日召开国务会议时,到会者只剩段祺瑞一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段祺瑞的威信一落千丈时,北京《京报》揭露了段内阁向日本军事借款一亿元,聘用日本人主持中国军火工业,聘用日本武官训练中国参战军,日政府参谋次长秘密视察中国兵工厂等中日军事勾结事实。消息一出,举国震动,口诛笔伐,一致声讨。同时,冯国璋发表“铣”(16日)电,对“公民团”包围议会表示不满。孙中山、唐绍仪、岑春煊等也分别发电,要求严惩威胁国会的暴徒。这两件事给摇摇欲坠的段内阁以沉重打击,也增强了各党派倒段的凝聚力。只有野心勃勃的“研究系”死心塌地捧段祺瑞的臭脚,它看到自己的政党在国会中居于孤立地位,妄图解散国会,然后在新的国会选举中,依靠北洋军阀的势力,击败其他政党,从而跃居第一大党的地位。因此,在反对黎元洪、倡导解散国会上,此党特别起劲。
这天,督军团又在曹锟家里开会,研究系重要人物出席。督军团在段祺瑞的指使下,决定采取最后一步:对国会再施加压力,迫使其通过对德宣战议案,否则,督军团便联名呈请总统解散国会。倪嗣冲叫道:“如果黎元洪拒绝解散国会,各督军便联名辞职,宣布不负地方治安之责!”大家拍手叫好。
有人提议:“不妥,不妥!我们在北京辞职,如果黎元洪真的批准,让咱们的部下接任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大家闷了口。曹锟却说:“我有办法。在总统拒绝解散国会时,咱们一块离开北京,回到自己的防地去反抗,岂不更好?”
“好,这个办法好!”大家又是一阵叫嚣。
之后,徐树铮拿出由研究系拟定的呈文,念道:
……以常事与国会较,固国会重;以国会与国家较,则国家重。今日之国会,既不为国家计,是已自绝于人民,代表资格当然不能存在。因此,请大总统权宜轻重,毅然独断。如其不能改正,即将参众两院即日解散,另行组织,俾议宪之局得以早日改图,庶几共和政体永得保障。
呈文签名时,你推我搡谁也不愿签头名。最后以年长者孟恩远领衔。随后由王占元、张怀芝、曹锟、倪嗣冲等二十二名督军及代表签字。
表面看,呈文阵容雄壮,其实是倪嗣冲一手包办的。事后,有不少人声明撤签。
1917年5月23日,黎元洪终于下了免段决心,他在给各省的通电中说:
段总理自任事以来,劳苦功高,深资倚畀。……乃睐阁员相继引退,政治莫由进行,该总理独力支持,贤劳可念。当国步阽危之日,未便令久任其难,本大总统特依约法第三十四条,免去该总理本职,由外交总长伍廷芳暂行代理,俾息仔肩,徐图大用。一面敦劝东海(徐世昌)出山,共膺重寄。其陆军部长一职,拟令王聘卿(士珍)继任。执事等公忠国体,伟略匡时,仍冀内外一心,共图国是。
段祺瑞见电后,由北京灰溜溜去了天津,他肯善罢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