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心里始终有个矛盾,在某些问题的根本性上,其实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这也是在多年之后,在回顾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我才觉得深有感触。
我承认我的心里特别的着急,着急要成为我的师父张哥那样有名的大厨,或者退一步说,像任健那样也可以。
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任健的铺步子卖的不够稳健,我觉得他既然拜了赵师傅为师,就应该跟着赵师傅去王子酒店的总部,先找一个贴灶的活儿,慢慢的熬上去。
我觉得他在王子酒店的二部当上主厨,就是一种冒险。不过自从那次比赛之后,他稳住了位置,我才觉得他的赌博赢了,我开始反思自己,我到底也需不需要一场这样的赌博。
每次跟金枝在一起的时候,这样急迫的心理,便越来越严重,我给我自己急于成功的心理找了一个完全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要给金枝一个美好的生活。
所以仿佛在那段时间以来,金枝是我在厨房这个江湖里,努力前行的唯一动力。
我觉得这个理由是伟大的,是可以被任何人理解并称赞的,是可以感动金枝的,甚至感动自己。
不过有的时候我会想,我刚来到这个城市,刚进入星海小酒馆的时候,那时候还不认识金枝,或者说和金枝还没有这样的感情,那么那时候,我玩命学徒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在霍家菜馆受了挫折,非要学出一个样来治一口气?当然不是,因为到现在为止,我甚至忘记了霍家菜馆那个嘲讽我的胖厨师的嘴脸,或者说我现在已经不屑去把他对我的嘲讽在放在心里。
是对回到老家趾高气扬的三荒子的仰慕或者嫉妒?当然也不是,我对他的羡慕仅限于他回到老家的时候,给我讲的那些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而当我真自己身处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却发现,并没有他描述的那么美好,我感觉到他在吹嘘,于是便对他产生了鄙夷,因为从骨子里,我讨厌那种说谎的人。
说谎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自卑,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我长久处于这种矛盾之中,而实际上,对成功的渴望,急迫的渴望掩盖了我的矛盾。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张哥那样的大厨……”
我放下筷子,身子向后靠,扭过头看着小饭馆的窗外,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顺着窗子硬撑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我对金枝说道。
眼前的这道淋香酥鲫鱼已经没有了刚上桌时候的酥脆,说实话,这家饭馆的厨师,没有掌握这道菜的精髓,他的汤汁放多了,所以把鲫鱼泡的有些酥软。
“你挺能干的,也挺聪明的,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金枝说道。
“聪明有啥用,能干又能怎样,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变成大厨……”
“慢慢来吧,这不是着急的事儿……”
“可是我着急呀,现在我一无所有,我不能这样一无所有的把你娶进门啊……”
我转回头,望着金枝,抓着她的左手,深情的说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给自己努力的理由,我也觉得在这样的氛围里,说出的这样的话,足以感动她。
金枝却微微的笑了,并没有任何羞怯的表情。
“我们家孩子他爸年轻的时候也想成大厨,可他实在是脑子太笨了,只能当个小饭馆的厨师,不过你看现在我们俩不也是挺好的吗……”
饭馆里并没有别的客人,站在吧台的那对夫妻,听见了我们的谈话,那女人爱说爱笑,冲着我们插话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来到冰柜里,摸出了两瓶啤酒,递到了桌子上,拿着酒起子打开,给我和金枝分别的真上了一杯,说到:
“小兄弟呀,你是不了解女人心,来吧来吧,这两瓶酒是我送你们的,看着你们俩呀,就像看见我们俩年轻的时候”
说着,他和吧台里的那个厨师相视一笑,我和金枝已经习惯了他们如此这样的在我们面前晒幸福。
我能感觉到他们是满足的,但我却不满足于此,尽管这家小饭馆特别的温暖,但却并不是我要的。
不过我能看得出来,金枝对未来的要求,也正如这饭馆的老板娘一样。
“你觉得冯哥对杜师傅有什么看法?”
离开这家小饭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夜晚并不太冷,所以我们拉着手,信步在街上游走。
“不知道,冯哥那人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心里怎么想的,很少开口说出来……他要是看不中谁,早就直接开除了……”
金枝说道,我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坚持相信,冯哥对杜师傅是有看法的,尽管前阵子他拿了那场比赛的冠军,但那仅仅能证明他的手艺,他的手艺在他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得到证明了。
而我觉得冯哥用人更看重的是人品,比如老张。
平时在干活的时候,杜师傅的高傲的劲儿头,是显露无疑的,他经常会跟人们讲起,他在某某高档酒店里工作的经历,讲到兴起的时候,会用“小吃部”三个字来形容我们的天海酒楼,从而来凸显他的见多识广。
当然不止一次的被冯哥无意间听见,再加上那次他因为跟我赌气,强行下架了脆皮鲜奶的事情,我相信冯哥对他的人品是有所怀疑的,而正如今之所说,之所以冯哥没有表现出来,可能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始终把杜师傅当成我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但平心而论,我现在炒的也仅仅是五锅,而他是天海酒楼的二厨,地位仅次于张哥,根本与我形不成任何的竞争,即便是他离开了,我也根本没有机会替代他的位置。
其实假如我跳出自己的视角,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我那时的心里,其实一丁点儿的不复杂,我如此急切的盼望,能有个机会让杜师傅离开天海酒楼,并不是因为他阻碍了我的前进,而是因为仇恨。这仇恨或许就来源于那次雕刻百灵鸟的时候,他对我的鄙视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