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我对于苏洵的记忆是分裂的:一个美丽温柔宛如圣女;一个冷漠淡薄铁石心肠。这两个人在我心里不停地搏杀;甲方占了上风我就爱她,乙方占了上风我就恨她。
大部分时间里我是爱她的。比如……此时。
我很想知道,苏洵会不会也常常想起我?是不是对我也又爱又恨?我不能确定,我甚至觉得她是恨我的,假如不是,她就不会把我丢给苏染,就不会连个电话都不给我。还有米莱,怎么多年来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一次,没有接到过他一个电话。
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所以这辈子才会那么孤独!
那个晚上,我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地拨着她的号码,却始终没有决心打出去。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矛盾过,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发觉有人在敲门。咚咚咚咚,沉重的敲门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么晚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
天!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韩小翘站在门外!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还戴了个帽子特像个特务,正弯着腰从猫眼里往里面看。一只大眼睛突然就怎么堵过来,吓了我一跳。我开了门,她一把抱住了我,大惊小怪地嚷嚷着:“天啊!米娜你在干什么?我打你手机总也打不通,家里的电话又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我在用手机打电话,中午时她把电话线拔了。”我说。
她跟着我进来屋子,马上又叫起来:“你在干什么?开了那么多灯,音乐还那么吵。”
我走过去关了音箱,说:“我心里有些闷,不开音乐怕睡不着。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一个人肯定不敢睡,所以就过来了。”她得意地笑了笑,指着沙发上的毯子,一脸得意地问,“要是我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在沙发上过夜了?”
“她走得很匆忙,没来得及叫人过来陪我。”我说。
“可怜的米娜。”她吸了吸鼻子。
我在她旁边坐下,她的手很自然地落到我的头上。我的心瞬间充满了温暖,我该说些什么呢?只能定定地看着她。
韩小翘的眼睛慢慢地越过我的脸,瞟向厨房里的冰箱,笑嘻嘻地问我:“还有吃的东西吗,我饿了,每天这个时候云嫂都要给我煮东西吃。呵呵,她还不知道我偷跑出来呢,我跟她说,今天晚上我不舒服不想吃东西了,然后乘她不注意,就从后窗跳了出来。真恐怖,还差点崴了脚。”她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脚踝,一边还是笑嘻嘻的,满脸的兴奋。
“天!你还真是不小心,让我看看。”
“呵,没事。”她不在乎地冲我摆了摆手,摸着肚子大叫,“脚算什么呀,肚子好饿好饿啊。”
“方便面和鸡蛋。”我说,“家里只剩这些了。”
“好吧。多放几个鸡蛋。”
我从冰箱里拿出仅剩的六个鸡蛋和几颗小青菜。她站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地说话:“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吃鸡蛋了,一天起码吃四个。”
“你那样吃法不太对,鸡蛋胆固醇高。”我说。
“胆固醇?天啊!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她说,“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是营养不良,还有轻微的贫血。那时候我跟爸爸住一起,他很忙每天出去跑业务,即便是这样,还是没钱给我买牛奶喝;但是,他说鸡蛋有营养,就拼命地让我吃鸡蛋……那时候家里很穷……米娜你肯定没见过那样穷的人家。要不是因为这样,妈妈就不会……”她忽然停下来望着我,像是连自己也被震惊了,捂着嘴。
我一边搅着蛋液,一边看着她。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曝光在照片上显得那么突兀。跟她认识四年,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的妈妈。我原本以为我们是同一类,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一类,父母都是自私的人,因为不再相爱了,或者一方不想继续下去就一走了之,家庭、孩子统统不要了,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她低下头,用手用力地抹了抹脸:“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背着光,阴影中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很破很破的小房子里,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火炉。那个弄堂里住着很多外来人员,有很多邋里邋遢的女人坐在外门招揽生意。”她停下问我,“米娜,你明白吗?”
我摇了摇头。
“就是妓女。”她说,“她们说话大声,举止放荡,甚至连窗帘都不拉就直接换胸罩……”
“我懂!”我打断了她。
“爸爸把我锁在屋里不让我出门,他担心我被坏人教坏。于是,我只能趴在小窗口看着外面的小朋友们玩耍,我心里难受极了,每天就像是坐牢一样,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发誓我是个善良的孩子,即便他把我放在外面我也不会惹事。我哭、闹、乞求……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是无济于事。我很恨他,真的很恨……”说到这里她回身看着我,“米娜,你不要误会。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才会那样,稍微长大了一些之后我就明白了他的苦心,我心里一直很爱很爱他……就像你爱你妈妈那样。”
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米娜,”她说,“你刚才是不是在给你妈妈打电话,你一直拨她的号码,却没有勇气打出去,对不对?”
她问得很小心,眼睛盯着我,用那样真诚的目光。
我没有回答,眼泪差点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