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照例要回到学校。
我从电瓶车上下来,准备进校门的那一刹那,看见旁边有几个人在看我,窃窃私语,不时有幸灾乐祸的低笑声传来。我懒得理会,爱说就去说吧,反正已经经历过一次流言之痛了,我还怕什么?痛的次数多了就会麻木了。
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麻木了。
我把电瓶车锁好,抱着书一步步往宿舍走,香樟树的花落了,枝叶更加浓荫,傍晚暑气逼人。
经过304宿舍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对话:
“听说过高二(11)班米娜的事情吗?”
“听说过,就是上次跟楚梁闹绯闻的那个,长得很一般。”
“什么长的一般呀,根本就很丑嘛。听说了吗,她最近又跟一个男生闹绯闻了,听说那小子长得还很帅呢,是林小乐的男朋友,结果被米娜插了一脚。”
“不是吧!她还真是不要脸,老爱干这种事情……”
我的脚停在了304的门口,怎么也迈不动了,使劲地咬着嘴唇,使劲地抱着怀里的书,心像是被巨大的铅块塞住了,难以呼吸,我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要哭,不要哭。
有两个女生走了过来,扭头看着我,又相互会意地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嘭地将门关上。
一分钟后,里面不再说话了。
我继续向前走,摇摇晃晃的,像是提线木偶,一只被谣言穿过四肢,没有感觉的提线木偶。
宿舍里闹哄哄的,在我推门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热闹的气氛像是被突然的寒流给凝结住了,四周寂静如冰。
我从她们中间走过,面无表情地放在怀里的书本,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打开了水阀,洗脸,洗手……两只手反复地搓着,直到变得麻木。
卫生间的窗子上贴着厚厚的杂志封面,光线很暗,甚至看不清镜子里的脸。镜面被巨大的黑暗紧紧包裹着,无边且沉重。
我开始刷牙、洗脸……手撞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撞得淤青了却一点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痛远比它大的多。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才感觉眼里有水流了出来,流到嘴里咸咸的。
眼泪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奇怪啊,就像是坏了水龙头,一旦坏了就再也闭不了了。我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任凭泪水一遍一遍地冲刷脸庞。
直到有人过来敲门。
开了门,韩小翘站在门外。宿舍里的人已经走空了,她递了张纸巾给我,我接过来,踉跄着坐到椅子上。韩小翘说:“米娜,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我颓然地笑了笑:“你相信江浩恩是林小乐的男朋友吗?”
“不信。”
“别人都相信。”
韩小翘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而我就像一个受伤的娃娃般靠在她的怀里,她说:“米娜,别管他们。”
于是,我的眼泪就怎么轻易地流了出来。
我没有抢过任何人。
我没有做过一件恶毒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上帝总是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也许只有她面前,我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哭,毫无戒备地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出来。
门被人推开了,浓重的暮色中站着老文,他站在门外没有动,摘掉深度近视镜,轻轻叹了一声。
也许,我更觉得老文像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我更愿意直呼其名。
六岁之后,我就成了缺失父爱的孩子。苏染曾经跟我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半夜里她突然听见我叫着:“爸爸,爸爸……”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等她发觉时我已经走到了客厅。她吓坏了,连忙追出来,开了灯一看,我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还在睡梦中。
五德里关于我和楚梁、江浩恩的谣言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接连发生的两件事,经口口相传愈演愈烈,就像仲夏夜突然袭来的暴风雨。不过,暴风雨过后一切又会慢慢恢复。
星期三中午,教室里突然多了一张课桌。
我从教室走进来后,听见议论声停止了,也没太在意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大概过了两分钟,一抬头,刚好看到江浩恩走了进来。额头上还贴着一大块纱布,一件大T恤一条牛仔,他也看到了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我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还好他伤得不太重。可是……前天不是说过要回北京的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
江浩恩进门之后,就有女生开始小声地议论,我听见前座的人在小声地说:“听说他舅舅是校董事会的,不过,他长得真帅啊。”
“是啊,我听林小乐班上的人说,他外婆看见他受伤,心疼得要死要活的,死活让他养好伤再回北京。”
“她还真狠心,居然下那么重的手……”
“哎,你小声一点她会听见的。”
“听见又怎么样?两个帅哥跟她有绯闻,她可真是个人物。”
“就是。哎,不过我不明白他怎么来我们班?难不成真的喜欢她?”
一阵唏嘘的声音传来。
我把MP3塞进耳朵里,音量调到最大。
许阳拎着两大袋可乐进门,开始挨个分发,到我跟前的时候,递给了我一瓶,一脸怪诞的微笑,示意我把耳机取下:“呐,有人请客。”
我朝他笑了笑,“谢谢啊。”
“不用,”他说,“是江浩恩请的。”
“噢。”
“要不让他单独请你?”一脸的不怀好意。
我把可乐打开,倒进水杯里,抬起头,笑了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