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周撰、陈蒿回到高田马场,车夫早将行李送到,堆在空房里。周撰教下女帮着料理,当日将给陈毓、李镜泓住的房屋收拾整洁。第二日李镜泓同陈毓押着两车行李,迁来同住。
大家帮同布置,料理妥协后,周撰提议行结婚式的办法。李镜泓主张不在东京举行。陈蒿不依,说不但要在东京举行,并须大开诞筵宴,发贴遍请各同学,及平日有交往的朋友。周撰也因有人倡议反对,不服这口气,很赞成陈蒿的主张。当下决议借日比谷松本楼,举行结婚式。只是周撰虽也这般主张,心里却仍不免有些畏惧,恐怕反对的真个趁结婚的时候,在礼堂上闹出什么花样来,不能不先事防范。所喜同乡几个负声望的亡命客,有些是周撰的上司,有些与周撰认识。周撰心里计算,留学生的能力薄弱,敢作敢为的,多是三四等亡命客,这些三四等亡命客,各有头二等亡命客管领。这事要防患未然,惟有事前把几个头二等亡命客运动的不反对了,由他们各人约束各人的部下,不准滋事。结婚的时候,再去警察署请几个佩刀警察看守大门,先和警察办好交涉,如有学生敢来礼堂胡闹,即取严厉手段,拿到警署拘押。那时就巴不得学生抵抗,越抵抗得厉害,警察越不肯放松。只要过去了那几小时,他们反对的就不中用了。
周撰计算停当,即着手运动。只几日工夫,如康少将、程军长、程厅长等一班头等亡命客,都先后运动得不说什么了。
这日打算去运动曾参谋,恰好遇着参谋夫人寿诞,来了许多吃寿酒的客。曾参谋不明白周撰的用意,疑心是来侦察宴会情形的,吓得不敢出来招待。康少将一干人虽在座,料道是来运动婚事的,然因为曾参谋胆小,也不便说不妨延纳进来的话,当由伏焱出来。向周撰敷衍了一会。周撰见曾参谋家有宴,明知自己有侦探嫌疑,亦不便久坐,并且素知曾参谋是黄叶飞来怕打头的人,部下也没几个有体面的,更运动他也没要紧。辞了伏焱归家,在自己门首,遇了章四爷同林巨章,因探听伏焱住处,错找到周撰家来。
周撰教给二人地名去后,回到房里,陈蒿迎着说道:“刚才来了两个人,直跑到这院子里来,口里不住的喊老虎老虎,我和姐姐都吓了一跳。老李又不在家,我只得跑到廊檐上,揭开暖帘一看,原来也有一个是湖南口音。”周撰笑道:“什么老虎老虎,他两人找伏焱。四川人声音喊老伏,你听了就只道是喊老虎。我才从门外遇着他们。”陈蒿道:“你去曾参谋家,说的怎么样?”周撰道:“曾参谋的太太今日做寿,来的客很多,我没提说这事。他部下没有多人,他又是个最怕事的,决不至多管闲事,不和他说也罢了。好在柳梦菇、胡八胖子都已担认替我向各方面疏通,我们也不必选时择日,就是二月十五日罢。今天二月十一日,还有四天,发帖请客,及布置一切,都来得及。我已请曾广度和他姨太太做绍介人,胡八胖子做证婚人,老李和姐姐做主婚人。曾、胡二人,在亡命客中都很有体面,有他两人从场,那些不自量的便想来捣乱,见有他两人立在礼堂上,也要吓退几分。并约了老柳替我帮忙,我看礼节不妨简单一点,布置一个礼堂很不容易,花钱倒是小事,在这里没人经理,不像内地,可多雇几个当差的。”陈蒿道:“我们这种婚礼,不过形式上算经过了这番手段,都在这里留学,怎比得在家,一切都不妨极力简省。十五日,我和你同老李、姐姐四个人,雇两乘马车到松本楼,等请的客都到齐了,由老李出来,向众客宣布我两人结婚的话。拿出婚约来,请绍介人证婚人、签字或盖章;我两人交换戒指,对行三鞠躬;然后我两人同向绍介人、证婚人、主婚人各一鞠躬,众客道贺的自然相向各一鞠躬,婚礼即算完了,大家饮宴就是。”周撰点头道:“好在我发帖请的没有外人,多是和我知己的,不至笑话我简率。”周撰即将这种办法对陈毓说知,陈毓自无话说。这日周撰便把请帖发了,有些紧要的地方,又亲身去邀请一次。
十四日,周撰到日比谷警察分署,先替自己吹了一会牛皮,说得俨然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明日在松本楼举行结婚礼,贺客必多,请警察署派两名佩刀警士,去松本楼维持秩序。日本的警察,本来遇着集会,无论何种事体,只要当事去警署报告,要求派警士维持,没有不许可的。警署见周撰人物漂亮,服饰华美,日本话又说得很好,自然另眼看待。问了结婚的时间,当即答应。周撰从警察署出来,在神田方面侦查了一会反对党的动静,比前几日反觉冷静了,柳梦菇、胡八胖子也都放了心。
知道是由几个曾向陈蒿求婚不遂的人,虚张声势的,想一面恐吓周撰,不敢正式结婚,一面使陈蒿觉悟,与周撰脱离关系。
无如周、陈二人的恋爱热度高到一百二十分,刀锯鼎镬,都甘之若饴,哪里肯顾什么反对。那些人见谣言不发生效力,周撰更发帖请客,正式宣布结婚,也就摸不着周撰有恃无恐的道理。
所以这几日的谣言,反觉冷静了。周撰得了个这么可喜的消息,归家与陈蒿高枕而卧。
次日二月十五,已是预定的结婚日期,公然照陈蒿所议的手续,雇了两辆马车,飞驰到了松本楼。前几日发帖请的客,如林简青夫妇,曾广度夫妇,柳梦菇、胡八胖子、陈学究之类,都应招而至。维持秩序的警士也来了两名。这日,周撰、陈蒿都穿着崭新礼服,若专论仪表,也真算得一对适当配合的夫妻。
来吃喜酒的自然没有主张反对的人,见新郎新娘的神采,都如玉树临风,大家也异常高兴。陈蒿所议简单结婚手续顷刻完备。
互道恭喜,各人也都有些馈赠。周撰、陈蒿一一谢了。入座饮宴,安然无事的,竟不见有一个反对的来演闯辕门的武剧。饮宴既毕,来客告辞走了,周撰才谢了警士,四人仍坐着马车,在各处游行了一会,方归高田马场。从此陈蒿便正式成为周撰的老婆了。
再说郑绍畋、黎是韦和樱井松子一班反对这事的人,为何只空空洞洞的,造一会破坏的谣言,一些儿也不见诸实行呢?
这中间却有一个很大的缘故,著书的与其拉杂写来,使看书的分不清眉目,不如先将周撰、陈蒿一方面,写一个尽情的胜利,再一心一意写反对党的办法。前日,胡八胖子对周撰说的那三项手续,并不是反对党没有执行的能力。只因反对党里面新加入了一个很有能为的人,说那三项办法都制周撰不下,不要枉费了心机。要出气只须如此这般,方能有效。这个有能为的是谁呢?就是周撰在柳梦菇家用尖刻话挖苦的周之冕。
周之冕那立既受了周撰的奚落,又被陈学究打了一个和声,登时羞愤得置身无地,辞了众人出来,越想越忍耐不住这口气。知道反对这事的,暗中有几个很激烈的党人在内;又知道这几个党人虽然激烈,却头脑浑浊,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决不是周撰的对手。便存心想加入这反对的团体,替他们出个主意,好宣泄自己胸中的恶气。他早听说主持反对最力的系郑绍畋、黎是韦两人,以外都是被两人或用情面邀请,或用言词激发出来的。黎是韦是个欢喜研究词章的人,平日与周之冕往来颇密。周之冕既决计加入这团体,便不归深谷方,径到本乡元町东肥轩旅馆,来会黎是韦。
凑巧黎是韦这时正一个人坐在房中纳闷。见周之冕进来,连忙起身让坐,周之冕开口笑道:“我刚才在柳天尊家,遇见周卜先,他得意的了不得呢。”黎是韦道:“他如何得意的情形?”周之冕道:“他还不得意?绝不费力的,只几日工夫就骗了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美人。于今是安安稳稳的,要预备结婚了。这样事不得意,还有什么事得意哩?”黎是韦忿忿的说道:“我包管再没多少日子给他得意了。我不拚命的惩治他,也出不了我这口无穷的怨气。”周之冕笑道:“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他,能使他不得意?我到愿闻妙计。”黎是韦道:“我已拟了三项办法,先礼后兵,不愁他不屈服于我这三项办法之下。”遂将三项办法,如胡八胖子所说一般的,说给周之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