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冕只管笑着摇头道:“不济不济,周卜先岂是怕恐吓的人。”黎是韦道:“我这三项办法,岂仅恐吓了事。如第一第二两项办法无效,便立时实行第三项。实行的人,我已邀集得不少,都是勇敢不怕事的。”周之冕仍摇头笑道:“就是实行,也无济于事,这全不是对付周卜先的手段。你须知周卜先不比别人,他精明干练,日本话又说得好。他和陈蒿结婚,犯了什么法律,应受大家的武力攻击?那算是犯法,也放着专讲法律的警察署及法院在,也轮不到你们这种野蛮对付。我看你这三项办法不实行倒可藏拙,一实行就是你们倒霉的时期到了。周卜先虽不是个会把势的人,然毕竟是学陆军的,人又机警不过,好容易把他骗到无人之处,动手打他,只怕你们打他没有打着,倒被他叫警祭,将你们拘进监狱去了呢。你这种办法莫说周卜先听了不怕,就是我这样文弱的人听了,都只觉得好笑,没一点儿可怕的价值。”黎是韦道:“我这三项办法之外,郑绍畋还拟了一个轩法,是用之以济三项办法之穷的。”
周之冕道:“是什么办法?”黎是韦即说出闹礼堂的办法来。
周之冕连连摆手道:“这办法更是吃了屎的人拟的。他们好好的结婚,无端的要你们去闹些什么?周卜先精明,结婚的时候必然请警察来维持秩序,一来替他自己撑场面,二来防备反对的去捣乱,那时他只要向警察一努嘴,你们就立时进了拘留所。
并且质讯起来,你们连一句成理由的话都说不出口。你们所拟的这些办法,简直是自己攀石头打自己的脚,与周卜先丝毫没有关涉。”黎是韦道:“依你这样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是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吗?”周之冕笑道:“哪里没有办法?只怪你的脑筋专知道想做诗,不知道想做事。”黎是韦道:“你有什么办法,何妨教给我一个,我心里实在恨周卜先那东西不过。”周之冕道:“陈蒿于今已如吃了周卜先的迷药一般,要想把他两人拆离,事实上无论如何做不到。并且既算把他们拆离了,你老黎也得不着陈蒿的甜头。不如索性听凭他们去结婚,等他们结婚之后,我们却来开同乡会,驱逐他两人回国。”
黎是韦也连连摆手道:“你这办法也和吃了屎的差不多。”周之冕笑道:“怎么也和吃了屎的差不多呢?”黎是韦道:“你知道此时湖南同乡会的会长是谁么?”周之冕道:“谁不知道是林简青哩。”黎是韦道:“你既知道是林简青,就应知道林简青的老婆和陈蒿姊妹是最要好的同学,他能放他丈夫出头,开这种会议么?”周之冕大笑道:“像你这种书呆子,哪里是周卜先的对手!同乡会是林简青的吗?我们大家要开会,怎么能由得会长的一个老婆不放他丈夫出来。若林简青真有这么不漂亮,林简青的老婆真有这么横蛮无理,我们不能立时取消他会长的资格吗?试问林简青的老婆对自己的就丈夫亲些,还是对同学的朋友亲些?”黎是韦道:“既算林简青不能不开会,我问你将用什么理由,将用什么方法,把他两个驱逐回国?”周之冕道:“我所持理由正当的很,周卜先便请一百个辩护士来,也辩护不了这个罪名。只是这时候我也不必费唇舌详述给你听,总之理由十分正当,谁也不能推翻,到时我自有登台宣述这理由的人。那日的会,你我都没有发言的资格,只能坐在旁边鼓掌赞成,及提议付表决时,举手通过而已。”
黎是韦喜问道:“我深信你的能耐,你说有把握,决不至荒唐,但既是我们主张开会,却为何我们倒没有发言的资格,要谁才能发言呢?”周之冕道:“你知道你和郑绍畋倡议反对了这么多的日子,正式和你们表同情的有几个人,有一个老成有道德之士没有?周卜先和陈蒿这种事,在老成有道德的人见了,本极厌恶。但何以不跟着你们表示反对呢?因为你们的反对,不是根本道德问题,是因为没遂得自己的私欲,气得出头反对。面上虽说是反对周卜先的行为,实际上就是争风吃醋,所谓醋海兴波。你说老成有道德的人,怎肯跟着帮你们闹醋?
因此心里虽极反对周卜先,口里倒不好跟着你们说同样的话了。那日的会,务必推出几个老成人来,由他们仗义执言,看有谁敢出来替周卜先辩护?若是你和郑绍畋登台,只要一开口,人家就轻轻巧巧的加你们一个争风吃醋的名词,纵有十足的理由,也不能动人的听了。”
黎是韦不住的点头道:“你这个办法厉害,不过老成人怎么能推的出来呢?”周之冕笑道:“你有求婚不遂的嫌疑,人家见了你就好笑,自然推不出来。我既出这个主意,自有推的出来的能力。但是此刻,时期还没到,须让周卜先和陈蒿结了婚再说。他们不曾正式宣布结婚,我们反对的便没有题目。我这办法不过暂时说给你一个人听,免得你糊里糊涂的着手出去实行那几项办法,反给周卜先占了胜利去。在周卜先未结婚以前,你万不可将我这办法向外人宣扬,并不是怕周卜先知道了先事防范我这办法,就是预先通知周卜先,教他防备,他也没法避免。怕的是把这办法宣扬出去了,吹到我们想推出来的老成人耳里,老成人一有了怕为我们利用的心思,我们就难于下说词了。这个关系就很大了。”黎是韦道:“你做事的见识是比我高超几倍,我决不向外人宣扬就是了。只郑绍畋是我们合手做的人,似不能不给他一个信,因他是主张闹礼堂的,不给他一个信,恐他竟去实行,不害他跌了一交吗?”周之冕道:“郑绍畋自应通知他,教他尽管耐心等候便了,不怕没他泄忿的时候。”黎是韦道:“他很听我的话,我教他怎么,他不至违拗。因他的见识比我还不行。”周之冕笑道:“你喜欢作诗,这回的事,你正好做几首竹枝词,印几百份,预备开会的那日在会场上发给大家看,也能发生些破坏的效力。”黎是韦点头道:“何必教我一个人做,且等周卜先已经结过了婚,我和你两个人买几合酒,买几样可口的下酒菜,破一夜的工夫,你做一首,我做一首,不论好坏,凑合起来,不就行了吗?印刷快的很,几点钟就有。”周之冕道:“也好,横竖是一种滑稽笔墨,又不署名的,只要押韵就行,管什么好坏。”当下二人计议妥当了,周之冕即作辞归深谷方。黎是韦也出来,到骏河台给郑绍畋送信。
黎是韦走到郑绍畋家,房东说:“郑先生在楼上,有客来了,正在陪客谈话呢。”黎是韦因是常来的,不待通报,脱了皮靴,径到楼上。原来来客是何达武和松子,郑绍畋一见黎是韦,忙起身问道:“信写去了没有哩?”黎是韦摇头道:“那信不要写了,我已改变了方法。那信写去也是无效,周卜先、陈老二岂是两封信可以使他们畏惧的。”郑绍畋道:“我也原是客以想,凭空说话,任你说的多凶,他们是不会怕的。还是我们那办法得劲,他要结婚,我们就去打礼堂。他不结婚,我们就分途出发,谁遇着他,谁给他一顿饱打,也不和他对证,看他有什么法子。”黎是韦道:“你还在这里说你这办法得劲,人家正骂你是吃了屎,才拟出这个办法来呢。快收起不要再向人谈了罢!”郑绍畋愕然问道:“谁骂我是吃了屎的?”
黎是韦顺手将房门带关,坐下来慢慢的说道:“不但你的办法是吃了屎的,就是我那三项办法,经人仔细研究起来,也是不行,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遂将周之冕前后所谈的话,照术述一遍给何、郑二人听了道:“这主意,你二人千万不可向人泄漏。”郑绍畋点头道:“主意虽比较我们的正大,只是好了周卜先那东西。纵然能将他们驱逐回国,周卜先的老婆已是到了手,我们仍是白指望了一顿。”黎是韦叹道:“虽有诸葛复生,想也没法把他两人拆开。这只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脸子没他长的得人意儿。劳山牛皮说的,就是把他两人拆开了,我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这倒是一句实在话。老郑你得退一步想,白指望了一顿的人,岂仅你我?据说有四五十人呢。”
何在武点头道:“专向老二求婚的信,我看见的就有四十多封。还有许多不曾写信的,你们看合计有多少呢?”
郑绍畋偏着头,出了会神,忽然问道:“劳山牛皮所谓老成有德的人,毕竟是谁呢?他又有什么法子,可以推的出来呢?”黎是韦道:“是些什么人,我却没问。他说自有推出来的法子,这话是靠得住的。”郑绍畋摇头道:“只怕靠不住,我们不要又上了他的当。”
不知黎是韦如何解释,下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