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留东外史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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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浪荡子巧订新婚 古董人忽逢魔女(1)

却说花子下楼去后,熊义和安子二人,又把她当作笑话,谈论了一阵。同用过午饭,熊义邀安子去日比谷公园散步。安子换了西装,披着银鼠外套。她身体生得苗条,亭亭植玉,正如立雪寒梅,独有风格。熊义和她携着手,缓步从容,到大总车场,乘电车由神保町换了车,行至九段阪下,换车的纷纷下车。熊义把头伸出窗外一看,瞥眼见萧熙寿也携着一个中国装女子的手,旋说话,旋向饭田町这条路上走。熊义见距离不远,连喊了几声。萧熙寿耳灵,停了步,两边张望。熊义又喊一声,萧熙寿看见了,撇了那女子,跑向电车跟前来。熊义刚问了句那女子是谁?萧熙寿不及回答,电车已开行了。萧熙寿追着说了一声:“我明日来看你……”以下就听不清了。熊义回身坐下,心想:萧熙寿平日喜练把势,不大肯近女色,怕伤了身体,从没听他说有什么女相知,今日怎的忽然携着女子的手,在街上行走起来?仿佛看那女子还像很年轻,有几分姿色。要说他会改变行为,和女人勾搭,倒是一个疑问,且看他明日来,怎生说法。

熊义正心里猜想,安子用手在他肩膀上挨了一下,向对面座位努努嘴。熊义看是一个打相扑的,穿着一身青缩缅和服,系着哔叽折裙,金刚一般踞坐在那里。立在他前面的人须抬起头,方能看见他顶上的头发。一个******,占了三个人的坐位。

安子就熊义的耳根说:“你看他的木屐。”熊义一看,吓得吐舌,比普通木屐大了五六倍。那两条脚背上的带子有酒杯粗细。

安子低声说道:“这人是现在最有名的横纲,常陆山都被他打败了。常陆山打相扑十几年,没遇过对手,只大蛇泻和他打过一回平手,到后来仍是常陆山胜利。这人叫大锦,一连胜常陆山七次,今年秋间才升横纲。”熊义听了,全不懂得,只觉这大锦高大得可怕。

一会,车到了日比谷公园前,熊义扶着安子下车,看大锦也大摇大摆的跟着下车,熊义有意等他挨身走过,比身量恰好高了半截。笑向安子道:“我曾见报上说,你日本的艺妓欢喜捧这些打相扑的。这话大概是真么?”安子笑道:“怎么不真。

他们打相扑的,少有家室,一半仰给那些王侯贵人,一半就仰给艺妓。你没去两国桥看过他们春秋两季的比赛吗?王侯贵人和那些艺妓,部分了党派,争着拿出钱来使用,哪方面的相扑家胜利了,哪方面就大开筵燕庆祝。知道内容的,见了真好耍子。报上登载的不过是些浮面上的话。如何肯将内容宣布出来。”熊义道:“王侯贵人是钱多了没事可干,养斗鸡走狗一般,看他们打起来开心。可怜那些艺妓,营皮肉生涯,得着几个钱,怎么也跟着王侯贵人比并,干这无益的勾当?”安子道:“怎得谓之无益的勾当?这里面的好处,你外国人哪里知道?”熊义笑道:“不是因他体魄生得魁梧吗?”安子摇头道:“不是,不是,这里面很有道理,你说因他们体魄生得魁梧,却也是个理由。但你是一种滑稽心理,骂那些捧相扑家的艺妓,你不知道相扑家稍有成名希望的,决不肯糟蹋身体,和女人纠缠。并且他们身体的发育过于胖大,于女色绝不相宜。曾有医生证明相扑家的身体,十九不能人道。艺妓和他们交好,倒显得没有淫行。我日本女子的心理,除了下等无知的不说,凡是中上等的女子,最敬重两种人:一种是有绝高技艺的人,如狩野守信的画龙,本因坊秀哉的围棋,云右卫门的浪花节;一种是有特殊性质,或任侠,或尚武,虽下贱无赖如积贼电小僧,大盗云龙,因有特殊的性质,也能博得一般有好奇心的女子欢迎。艺妓之对于相扑家,半是这种心理,思想高尚的是这般,思想卑劣的也跟着捧,却另有理由。她们见是王公贵人所供养的,趋奉得相扑家快意了,好在贵人前方便几句,能间接得些利益。

还有一种没什么心理的,专一趋尚时髦,学红艺妓的样,图出风头,归根一无所得,以上三类心理,都是和王公贵人一样,助相扑家成名的。我先夫菊池在日,因会吹尺八,也很得几个有名的艺妓欢迎。我因此知道艺妓捧相扑家的内容。你们外国人,依赖新闻上得消息,如何能得着详细。”

熊义笑道:“这大锦也是艺妓供奉的吗?”安子点头道:“他供奉的人多呢。从前供奉常陆山的人,此刻都换过来供奉他了。常陆山呕气不过,不到两个月就宣告退出相扑团,永远休憩了。常陆山休职的那日,我那学校里的校长教学生扎了个大花篮,邀我同去祝贺。真是千载一时的胜会,来宾有一万多人,日本全国有名的力士,有名的绅耆,有名的艺妓,及教育界及团体的代表都到了。常陆山换了服装,剃了发髻,向来宾演说致谢。新闻上恭维他休职比美国大统领就职还要荣幸几倍,是一句实在话。”熊义是个表面上极像精明,其实没多思想的人。听了安子的话,也不知道日本人重视相扑家的原故。

懒得听安子多说,妨碍了谈情话的工夫,引安子到树林茂密的地方,拣了把干净的公共椅子坐下,拉安子挨身坐着,各抒情绪。两心投合,彼此口头上就订了个百年偕老的婚约。他们这种结合,只要两心情愿,肉体上便免不了要生关系。当日从日比谷公园回来,熊义即在安子家住了。二人都图简便,免了行结婚式种种烦难手续。

次日用过早点,熊义因萧熙寿说了今日来看,怕他来的早扑了个空,和安子约了夜间再来,回到家中。不多一会,萧熙寿果然来了。见着熊义,便开口笑道:“我时常笑你走桃花运,无论什么女人,见了就爱。我于今也走桃花运了,只怕比你还要厉害。”熊义笑问道:“这话怎么讲?”萧熙寿用脚把蒲团爬近火炉坐下道:“你走桃花运,也要你先起意爱那女人,那女人才爱你。不曾有你并没丝毫意思对她,她初次见面,就一些也不客气,明说出来爱上了你的。我此刻就有人是这么爱上了我,不是比你走桃花运还要厉害吗?”熊义道:“爱你的就是昨日你携着她手同走的女人么?姿首还生得不错呢。”萧熙寿道:“不是她还有谁?你说她生得好,你爱她么?你若是爱她,我可给你绍介,只要你承诺她一句话。”熊义笑道:“一句什么话?知道有多大的关系,好教人随便承诺。”

萧熙寿道:“我自然详细说给你听,并是一件极有趣味的事。我要不是有种种滞碍,一定承诺她。我此刻不是住在饭田町大熊方吗?同住有个姓方的,是广东人,和我同年。虽没练过把势,身体比我还要强壮。到这里四年了,在中央大学上课。

为人任侠好义,和我甚是相得。昨日上午,他上课去了,我在他房里看了上海寄来的报。忽听得楼梯声响,我想楼上只住了我与姓方的两个,不是来会他的客,便是来会我的客,即时将报纸放下。听脚声走近门外,有指头在门上敲了两下。我问:‘是谁呢?请推门进来。’门开处,我吓了一跳,一个中国装的女子跨进房来。见了我,想缩脚退出去,略停了一停,又走进来,向我行了个礼,笑脸相承的问道:‘请问先生,有个广东人姓方的,不是住在这里吗?’我连忙起身答礼说道:‘方某就住在这房里,此刻上课去了。女士如有事,可以命我转达的,就请说给我听,他下课回来,我好照着女士的话说。’那女士听了,似有些踌躇的神气。我怕她为难,接着说:‘方某准午后三时下课,女士要会面,请三点钟以后再来罢!’那女子好像知道我避嫌疑,不好留她坐,她自己先坐下来,才说道:‘我住在代代木,到这里来很远,不凑巧,偏遇着他上课去了。

先生也住在这里吗?’我说我住在隔壁房里。她又问我的姓名籍贯,我都说了。老熊你看奇怪不奇怪?她一听我说出姓名来,立刻站起身,复向我行了个礼,现出很欢喜的样子说道:‘不想今日无意中得遇先生,我仰慕多时了。先生要不是改换了和服,我见面必能认识。此时说出姓名来,我仍觉面善的很。’那女子这么一来,又把我弄得茫乎不知其所以然了。”

熊义笑道:“这真奇怪,从哪里认识你的?”萧熙寿道:“说起来,连你都认识。”熊义道:“我见过一次面的女子,三年五载也不会忘记。我昨日在九段阪见的那女子,实在不曾会过。她又从哪里认识我?”萧熙寿道:“不要忙。你听我说。

我不是问她从哪里认识我的吗?她不肯就说,反教我猜。我说猜不着。她拿眼睛瞟了我一下说道:‘先生不是在三崎座和日本人比武的吗?我也在那里看。先生的本领真好,就是小鬼太狡猾。我们同去看的人,都替先生气忿不过。我从那日起,因佩服到了极处,脑筋里一时也不能忘记先生的影子,只恨不知道先生的住处,无从打听,不能来望。今日也是天假其缘,才能无意中在方先生房里遇着。’她说话时,连瞟了我几眼,只是嘻嘻的笑,我心里很诧异,怎么这么轻薄,又没有第三个人在房里,教我如何好意思。我低着头,胡乱在喉咙里客气了两句,连她的姓名籍贯,我都不好开口去问,以为她见我那么冷淡,必坐不住,起身告辞。谁知她见我脸上现出些害羞的样子,更加放肆起来,将蒲团移近火炉,距离我的坐位不到一尺坐下,笑问道:‘先生到日本几年了?’我随口答应两三年了。她问日本话会说么?我说也说得来几句。她问在哪学校上课,我说没进学校。她问没进学校,是在家读书么?我说在家也不读书。

她问在家不读书,干什么消遣日子呢?我说有报纸看报纸,无报纸看小说。她问欢喜看哪一类的小说,我说随便哪一类的小说,都欢喜看。她说:‘我也最喜欢看小说,简直入了小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