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留东外史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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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陈学究做东受哑气 秦小姐吃醋挥纤拳(2)

他们正在说笑,只见胡八胖子的下女,从门口引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妖艳女子进来,低头向房中行了一礼。下女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我的朋友,特来探望我的。”说着引到厨房里去了。胡八胖子、曾广度诸人都不在意,惟柳梦菇一见,吃了一惊,说道:“这女子不是周撰从前包了几个月的松子吗?”黄老三点头道:“不错,我也像是见过的,只一时记不起来,且等我去问问看。”说着起身向厨房里走,柳梦菇也:跟了去。

仔细一看,丝毫不错,正是松子。黄老三问道:“你还是在周先生那里吗?”松子道:“周先生早就回国去了。近来听他的朋友说,他已经来了,并进了连队。我还不信,到处打听,都是这般说。我写了几封信去,也没有回信,不知到底是怎样?

我找他并不为别事,只因为从前和他同住的时候,他将我的首饰都换掉了做家用;他动身回国,说没有路费,又将我的衣服完全当了,一文不剩的都拿了去,哄着我说不久就从中国多带钱来,加倍的还我。我于今找着了他,也不望他加倍的还我,只要他把衣服赎出采,照样买那些首饰给我。他若想和我脱离,也听凭他,我是不勉强他的。”柳梦菇道:“他来东京两个多月了,和一个姓陈的女学生十分要好。那姓陈的女学生,因为连队的军纪很严,不便多出来,他便搬在四谷区住了,为图容易见面,你若想见他,只在那屋前屋后去等,包你遇得着。”

松子忙问陈女士住的地名,柳梦菇道:“地名我却不知道,你在连队的左近去等便了。”柳梦菇正和松子说话,只见黄老三蹲在胡八胖子的下女旁边,小声小气的不知说些什么。柳梦菇见了这种情形,暗想:胡八胖子容貌既生得丑陋,又不大会说日本话,下女必不会欢喜他。黄老三在日本多年,久在嫖字里面用工的,胡八胖子的靴腰,只怕要被他割了去。他心中是这般想着,便轻轻的在黄老三肩上拍子下道:“你不要欺负朋友。”黄老三立起身,望柳梦菇笑了笑道:“不要瞎说。我问你,你刚才说和周撰要好那姓陈的女学生是谁?”柳梦菇道:“鼎鼎大名的陈蒿,你不知道么?她同着她本家姐姐在一起住,她的姐姐本来和丈夫很要好的,因听了陈蒿时常有鄙薄男子的议论,便也看丈夫不来,不大肯和她丈夫同睡。”黄老三哈哈笑道:“就是她,我怎的不知道!我并且还听她发过鄙薄男子的议论。她说当今够得上称为男子的,只有一个,就是袁世凯。

女子除她自己而外,简直没有人。她平常的眼界既这么高,不知怎的倒看上了周撰?”胡八胖子悄悄的从背后伸出头来说道:“因为看上了周撰,才见得陈女士的眼界真高咧!”柳、黄二人正在说话,猛不防的倒吓了一跳。黄老三更是心惊,面皮都吓红了,“鬼鬼祟祟的吓人家干什么?”胡八胖子笑道:“谁是鬼鬼祟祟的?你不鬼鬼崇祟的,怎怕我吓。”

黄老二心中惭愧,跑出来搭讪着向邹东瀛说道:“上野美术馆的平泉书屋书画展览会,你去看过吗?”邹东瀛道:“我还不曾听人说过,平泉书屋不是李平书吗?他如何在这里开什么书画展览会?”黄老三道:“就是李平书,因为袁世凯要拿他,也是亡命来到这里,将他家藏的书画都带了来。他这个展览会,虽对人说是因为被袁世凯抄了家,没有钱用,想将书画变卖来充用度,其实是想在日本炫耀炫耀。你是个欢喜研究书画的,不妨去那里看看。我虽不大懂得,分不出真伪,只是五光十色的耀睛夺目,也觉好看。”邹东瀛道:“我明日来邀你同去好么?”黄老三道:“我明日有事,你邀天尊同去罢!”

胡八胖子跑出来向邹东瀛笑道:“你真不达时务!他刚才说了,明日去取小照,哪有工夫陪你去?”大家复说笑了一会,邹东瀛同柳梦菇辞了出来。柳梦菇记挂着房主女儿,别了邹东瀛,自回竹之汤去了。邹东瀛坐电车归到大冢,他和一个四川人姓熊名义的同住。

这熊义于四省独立的时候,在南京当了几十天的军需长兼执法长,轻轻的卷了几万没有来历的款子,亡命来日本。素与邹东瀛相识,合伙在大冢租了一所僻静房子,安分度日,不大和这些亡命客通往来。他年纪在三十左右,生得面似愁潘,腰如病沈。可是一层作怪,他容貌虽是俊秀非常,举动也温文尔雅,只胸中全无点墨,便是在堂子里面,一张叫局的条子也得请人代笔。他自己不是推说手痛,便躺着说懒得起来。人但见他堂堂一表,也没人疑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他和邹东瀛住在大冢,虽不大和人往来,却喜在外面拈花惹草。

他有个同乡的,姓秦,名东阳。父亲秦珍于民国元年在本籍做了一任财政司长,因托籍在国民党,此时在国内不能安生,带着全家都逃亡到日本来。秦珍今年六十八岁了,原配的妻室早已去世,在堂子里讨了两位姨太太。儿子秦东阳曾在英国亚伯定大学毕业,在外交部当过几年差。女儿秦三小姐也能知书识字,今年二十岁,还不曾字人。一家数口同到日本,熊义引他同在大冢居住。这秦三小姐本来生得娇丽,又最善装饰,在国内的时候,常是勾引得一般轻狂荡子起哄。秦珍年老力衰,禁她不得,两位姨太太更是志同道合,巴不得小姐如此,好大家打浑水捉鱼。熊义一见三小姐的面,即思慕得了不得,特意引到自己附近的地方居住,以便下手。秦珍哪里知道?自己又不曾到过日本,秦东阳虽来过几次,都是到英国去的时候打日本经过,不曾久住,也说不来日本话,一切都听凭熊义替他摆布。熊义趁着这等机会,小心翼翼的在秦三小姐跟前献殷勤。

****荡夫,自然一拍就合,两人都是清天白日借着买东西,同去旅馆里苟合。双方情热,非止一次。秦东阳虽然知道,但他是受了西洋文化的人,最是主张这种自由恋爱。并且熊义有的是钱,在秦东阳跟前故意的挥霍,有时三百五百的送给秦东阳使用。秦东阳生性鄙吝,得了这些好处,更不好意思不竭力去成全他们的神圣恋爱,因此他们二人俨然夫妇,只瞒着秦珍一人。

一日,熊义在三越吴服店买了一打西洋丝巾,想送给三小姐。刚走到秦家门首,只见秦珍的二姨太正倚着门栏站着,见熊义手中提着纸盒,知道又是买了什么来孝敬小姐的。二姨太也有心爱上了熊义,便立在门中间不让熊义进去,用那水银一般俊眼,望着熊义笑道:“你手上提了什么?给我看。”熊义原是惯家,见于这神情,如何不知道,也落得快活,便笑答道:“特意买了几条手巾送你的。”二姨太鼻孔里哼了声道:“不希罕!你会买手巾送我这背时的人。”熊义道:“真是买了送你的,你拿去罢?”说着将手巾盒递给二姨太。二姨太接在手中,解开来看了看道:“真是送我的吗?我就不客气,领你的情罢!”说时望着熊义笑,熊义也笑了笑推门进去。二姨太忽然将熊义的衣服扯了下道:“这手巾我不要,你还是拿去孝敬小姐罢,我没得这福分消受。”熊义回头问道:“你这话怎么讲,嫌手巾不好么?且将就点收了,下次再买好的送你。”二姨太摇头道:“不是,不是。”说时举着大拇指道:“这人见了,又要去胡子跟前嚼舌头,羊肉没讨得吃,倒惹了一身的臊。

你拿去罢,不要弄得小姐也怪了你。”熊义见她定不肯要,心想:送了她,万一被三小姐知道,实是不妥。便也不勉强,仍接在手中道:“等到有机缘的时候,再图报效罢。”

熊义别了二姨太,来到三小姐的房里,只见三小姐将头伏在桌子上,好像在那里打盹。熊义轻轻走到跟前,放下手巾,用手从后面去掩她的眼睛。才伸到脸上,不提防三小姐猛抬头翻转身来,劈胸就是一拳,打个正着,打得熊义倒退了几步,吓慌了手脚,不知怎么才好。三小姐气忿忿的立起身,举着粉团一般的拳头赶着熊义要打。熊义此时不知就里,又不敢跑,又不敢躲,只哀求道:“我有什么错处小姐只管说,便要打几下也是容易的事。这样气忿忿的,不气坏了身体?”三小姐打了一下,听得这般说,冷笑了声道:“不爱脸的贱骨头,你知道怕气坏了我身体,也不是这样了。”说着,复回身坐在椅子上吁气。熊义还是摸不着头脑,只道是不该从后面去吓了她。

小心说道:“我特从三越吴服店买了打丝巾送你,因见你在这里打盹,想逗着你开心,何必气得这样做什么?”熊义一边说,一边将手巾拿了出来,放在三小姐面前。正待说这丝巾如何好,三小姐已伸手将丝巾夺过来,顺手拿了把剪刀吱咯吱咯剪作几十百块,揉作一团往窗外一撂道:“你不去送人家,拿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更掩面哭起来。熊义才知道,方才和二姨太说的话,不知怎的被她听见了,只急得千赔不是,万赔不是。赌咒发誓的,不知说了多少话,才劝住了啼哭。三小姐道:“我若早知道你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没有长性的人,我也不和你是这般迷恋了。你去爱别人罢,我也不希罕你这一窍不通的男子。”说完,躺在一张番布榻上,将身朝里面睡了。

任熊义立在旁边,低声下气的赔尽了小心,只是不瞧不睬,急得熊义在席子上双膝下跪,足跪了点多钟。三小姐的气渐渐的平了,才转身过来问道:“你以后见了那****,还是等机缘再图报效,还是怎样?”熊义跪着答道:“这不过说了哄着她玩的,三十多岁的丑鬼了,谁真个爱理她呢?”三小姐嗤道:

“你们这种男子,谁不是图哄着女人玩的?我也懒得问你,以后我若遇着你和那****只要说了一句话,须不要怪我做得太厉害。还不起来,只管这般假惺惺的跪着做什么?”熊义如得了恩赦一般爬了起来。脚跪麻了站不住,便挨近身坐在番布榻上,尽力的温存。三小姐虽则不气了,只是心中总觉有些不快,从此对熊义便不大亲热。有时一个人出外,也不来邀熊义。有时熊义来约她,她还推病不去。日子长了,熊义就未免疑心起来,便注意要侦探小姐的行动。

不知探出个什么情形,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