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没说话，依旧保持了一个倾听者的姿态，这个时候不需要回答或者追问，只是听着，就够了。
“家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如果是你，你一定会选择死吧。”耶律渊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苦笑了一下，自问自答：“他也想，死了吧，一了白了，和家人死在一起，也很好。可是后来，有人告诉他，最勇敢的人，会活着！活下去，等到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天！人么，再难，再绝望，也总该给自己点希望，给自己点念想。”
他再次转过脸来，可可的惜春也因了这番话，心中震动，转过脸来看他。
目光相对的瞬间，耶律再次灿然一笑，炯炯的目光映着日色，仿佛是滟滟的波光。
是错觉吗。
惜春恍惚了一下，希望，她还可以有希望吗，多少次，只是认为自己是一泓死水，此生只与青灯古佛相伴才是了结。
可是，不知不觉，又为所谓情意所绊，重蹈红尘之内。
这是宿命还是劫难。
“你的尘缘未断，我若为你落发，便是逆佛旨而行，阿弥陀佛，不可。”
当日请妙玉为她落发，妙玉摇头，如此说。
尘缘未断，欲静而不能。
惜春微微叹息，有些失神。
耶律渊却已经在身边大大咧咧的道：“喂，小姑娘，小小年纪，不要老摆出一副垂垂老矣的脸，笑一笑，便可少很多烦恼。”
“你叫我什么？”惜春皱了皱眉。
“你也不过就十四五岁吧。我听王妃管你叫妹妹，我比你大，对我来说，你当然是小姑娘。”
耶律渊洒然的笑着，接着又敛去笑意，很认真的看着惜春道：“小姑娘，其实你很好看，若是不苦着脸，会……更好看……”
说到最后一句，突然觉出不妥来，舌头也就有点不大利索，目光瞬间直视变作微有闪烁。
那惜春回过味来，也突然不自在起来，依旧是绷着脸，淡淡的道：“我累了，回去休息！”转过身来，却情不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做烧呢。
然后转身就走，耶律渊愣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看来，说错话了？
不禁摇了摇头，就也要走开去，一转身，就看到了雪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那里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吃吃的直笑。
他们早已相熟，耶律渊说话也就不怎么避忌：“雪雁姑娘，你多咱来的？笑什么？”
雪雁举起手中的托盘，上面还放着两盏沏好的茶：“我正要给王爷王妃送新沏的茶去。打这里过，你们才说了什么呢，我也没听到也没理会。”
她的语气笃定，可是闪烁着笑意的目光却是藏不住的。
耶律渊只好沉了沉脸色道：“你可不许和人说去！”
“我说什么自然是随我，若是王妃问起来，难道我也瞒着罢？”雪雁满不在乎：“大将军，你虽是将军，我却是王妃的丫鬟，王爷管得你却管不得我，旁人就更莫想管得。”
耶律渊被这番歪理给呛了一下，哭笑不得，然后灵机一动，见雪雁要走，又忙道：“却是有人管得你呢，只看雪雁姑娘许不许了。”
雪雁听得一头雾水，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耶律渊坏笑道：“有人感着那送药之情，可还一直牵挂着呢。”见雪雁愣着，耶律渊便只好又说的明白些：“就是那卫家的小子，卫若兰！雪雁姑娘不会就忘了罢？”
雪雁猛省，小脸刷的红了，跺了跺脚：“我和王妃说去，就说耶律将军打四姑娘的主意！”
说着捧着篾漆托盘就走。
打主意？耶律渊愣了愣，憨憨的笑了起来，也许吧。
那雪雁端着茶盘子，一面走，却是一面想着什么，就走了神，月落远远的见了，见她心不在焉，就有心吓吓她玩，便刷的一声斜刺里钻出来，站在她的面前：“雪雁丫头，想什么呢！”
雪雁没防备，被这一吓，就差点将托盘给翻了，看见是月落，便抱怨道：“落姐姐坏死了，就知道吓人。”
“我哪有。”月落促狭道：“明明是你想什么想的走了神，两只眼睛都没看见我，小妮子，看你那么专心，是不是想情郎了？”
她本是打趣，并没有想其他的，可是偏生雪雁心中有“鬼”，听见这话，是脸上一阵烧嗔道：“你又胡说。我非拿热茶汤子泼你不算。”
两人口中互相斗弄，月影出来，向内看了看，然后以指加唇，比划了一下，月落和雪雁就立刻会意闭嘴。
月影就拉着二人走：“远点，现在轮不到咱们伺候。”
房中确实是一片安静，江上清风徐来，斜入罗帷，黛玉以一个很是舒服的姿势靠在水溶的怀里小憩，日色透入，那精致无双的俏颜更似美玉雕琢而成，呼吸平和匀净，紧阖的双眸，睫毛微微翘动。而水溶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她，连个姿势都不换，只怕稍稍一动，就惊醒她的好梦。
他把头微微一斜，靠在了壁板上，顺着船有节奏的晃动，看着外面的江色，深瞳轻轻眯起，想着这种平静到底还能再持续多久。
自从鄢氏外戚的事被解决了，有人就一直在潜着不动，似乎在瞬间销声匿迹了，这次他离开京城，就是个绝好的机会，看他们要怎么动。
从他宣布离朝南下的同时，就接报，有人在蠢蠢，看来是想在这一路上动手脚。若是平常时候，他倒也有兴趣看他们要玩什么，只是现在，不可以。
水溶将目光折回，看着怀中偎依的黛玉，心中一片柔软。这一路他已经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惊扰。
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提前拦下，不会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他要安安稳稳的送她回扬州，让她远离那些是是非非、血雨腥风。
等到一切安顿好了，再将她接回来。
其实，都在他掌握之中不是么，有人会认为他不在京中的时候，是夺权的最好时机，而他也正需要一个人来背负个篡位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