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净月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眸,泪眼婆娑,而她的眼瞳中倒映着一个浑身血污的身影,他疲惫的面目看上去奄奄一息,不过那双充满自信的邪眸却从未丧失过生机与斗志。
两道目光相互凝视,不曾言语,只有空气中微微凝结的血腥气,若非安神香的掩盖,此刻的房间早已充满令人闻之欲吐的味道。
“你不会是以为我死了而哭吧?”良久,倒在床边角落的易简方才咧嘴一笑,苍白的面目上,微微颤抖,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死了倒好!”净月慌张地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急忙上前查看易简的伤势。
“等等!”易简看着净月上前,阻止道,“给我买些药和绷带过来,外敷的金疮药和内服的人参末。”
“你搞什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先。”净月自如走上前来,只是刚刚靠近,那阵恶心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立刻吐出来。
“我说了别过来,你帮我准备好东西,然后我自己来就是。”易简嘴角总是浮着笑意,但是那牵强的笑容,让净月觉得心头刺痛。
“好你撑住,我马上来。”净月急忙向外跑去,“一定撑住。”
“记得别告诉任何人……是任何人。”易简有气无力道。
“嗯,我会自己去准备这些东西,很快!”净月不再多说,闪身出门,房门紧闭。
房间立刻又陷入安静,幽暗的房间,充满檀香与青草香气的味道,闻到这个让易简熟悉的味道,易简虚弱的身体压抑不住心头的一阵热流,泪流满面。
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任何人会来杀他,也不用担心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他休息,更不用担心这世上的纷扰,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一人,少了谁,易简也说不上来,对他而言,月君已经刻骨铭心,就在见到净月之前,他以为九娘就是月君所言,尘世中的另一个她,可是现在他却深深动摇,看到之前净月那般的哭泣和看到自己是眼中的漫天星辰,他不由扬起头,这世上的情感总是那么奇怪,总是不能知道,自己究竟该将心交给谁。
记忆中的寂静午后,也是这么的安宁,树影下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在回头之后便消失不见,只余影影枝斜,淡淡清香。
那扇永远闭着的房门,里面深藏着一个哭泣中的身影,几如易简内心,总是埋藏,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身影消失或者被其他身影取代,自己是否能够还能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骨子里的自信。
尘世中的你……究竟在哪里……
净月急匆匆地带着一只包袱从门中进来:“东西都拿来了,你……”
净月一转头,却看到易简竟是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她手中的药瓶不由落在地上,脑中一阵嗡响,地上的药粉铺成一片,漫为尘埃。
她在微愣片刻后,再不顾一切,娇躯扑向易简,美眸已是蓄满泪水,不过就在她以为易简已死,准备哭泣时,却发现易简沉沉的呼吸从鼻中扑出,竟然只是睡着而已。
净月一抹眼角的泪珠,银牙一咬,似乎受了委屈一般:“你这该死的混蛋,一天让我哭那么多次,死也不给我安生!”
而那浓重恶心的血腥气再一次扑鼻而来,刚才净月精神紧张,所以没有闻到,但是现在神经松弛下来,那阵让她几乎呕吐的味道冲进她的意识,让她急忙向后退去数步。
她退回桌前,粗重地喘息,面色苍白得比易简更像是伤员,她注视着易简瘫在角落中,浑身是血的身躯,和他越来越缓慢的呼吸。
“还是等他醒过来自己上药吧……”
净月转过头去,俯下身,把地上的药粉面上一层握起来,之前她出去过,现在满城都有留守的江湖人士,而自己也不想被手下的人怀疑,所以不能再出去买药,更不可能找大夫,好在自己还懂点医术。
拿过自己房间中的空瓶,把药粉重新装进去,而血腥气也已经渐渐被手边香炉的檀香掩去,自己的呼吸才变得均匀起来。
袅袅的青烟缓缓从香炉中升起,和煦地缭绕在她的秀发间,她微微一愣,低头不语,纤长的睫毛下总是积郁着浓重的阴影,像是一团薄雾阴霾。
“若我不死,我答应你……”
易简自在的背影,朝着身后的自己挥挥手,他似乎早就有了死亡的觉悟,那种气概,真是世间少有,还是,他真的那么自信自己不会死?
“这次算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好好偿还!”净月银牙一咬,取过香炉,拿着绷带和金疮药,径直走向易简,当那阵血腥气扑鼻而来时,她黛眉一蹙,停滞片刻后,还是迈起莲步。
香炉中的檀香虽不能全部掩盖气味,但是至少让净月能够靠近易简,她小心地拉开易简沾满血污的白衣,这一下一下极为缓慢的动作,让净月这个曾经娇生惯养,如今又是从不做事的千门司马家小姐感到极为煎熬。
不过当她把易简的衣服完全敞开,露出胸膛时,她的眼瞳中立刻被一个巨大的伤口所惊骇,那道伤口距离胸口只差了一寸,细看之后竟是剑伤,几乎就要伤到心脏,但是由于强烈的运动,已经致使伤口不断开裂,恶化,此刻还不断地溢出恶心的脓血。
看到这个场景,净月就感到胃中泛起阵阵酸水,几乎快要涌到喉间,她忙按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压抑住自己胃中的不适,双手颤抖片刻,便拿起干净的白布开始擦着恶心的脓血。
伤口依旧在不停地泛血,白布很快便被染得鲜血,就像是腐烂的肉皮,净月急忙起身,拿出更多的白布和屋里的水盆,继续擦拭着易简的伤口,白布不断地跟换,落入水盆,将清水染作殷红,惊心动魄,但是鲜血却依旧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来。
净月将边上擦得差不多时,便将白布用力压在伤口上,她感觉到易简的身躯在这一刻猛然一颤,却并没有醒来,想必就算是醒来,也会疼得晕厥过去,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像是一只怪兽的嘴巴,不断地翻腾着,温热的鲜血染得整块白布都是血迹,直到净月凝玉般的素手也完全变得鲜红。
硕大浑浊的泪珠不断地从净月的眼眶中淌下,滑过如雪般的肌肤,滴落到地。
“你在想什么,明明不行还逞什么强?”
“你疯了吗?受那么重的伤还要继续和别人动手?”
“你若想死,我可不会拦着你,你早点去死,我也就不必还你的债了!”
“你居然敢骗我,那最后一粒枣明明是你自己摆进去的,你这个混蛋骗子,登徒浪子!”
“你还答应过我要游江南的,还要去关外吃乳糖,说好的,你还要送楚王世子,你不是很厉害嘛?”
……
“你别死呀,我不再骂你了,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出千了,我的命还在你的手里,你必须得负责到底……你不要死……呜呜呜……”
净月几乎崩溃地磕在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之上,眼前早已被浑浊的泪水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她无法想象,究竟是谁……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够刺出这样的一剑,如果不是易简躲开了心脏,否则这种伤口易简必定惨死当场。
这样的一剑……除了宫孤月,还有什么人能够将易简伤到这种程度,那一式的必杀之剑,只要是出剑,就绝不可能让人完好无损地离开,否则岂能说是必杀之剑?至少在宫孤月的对手中,能够躲开这一剑的人不超过十人,易简虽然躲开了要害,但是宫孤月的剑气仍旧伤到了易简的经脉和血管,没人知道易简为什么在受了这一剑之后还能继续与宫孤月一战,但是至少看到了那一战所造成的后果。
易简明明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却并没有说出口,而是依旧与宫孤月对决,一方面若是说出自己受伤,那些亡命之徒肯定会不计伤亡地围杀他,直到他筋疲力尽,另一方面,是他在看到宫孤月的剑后,作为剑客的一种战斗欲望,哪怕是为之而死,一场淋漓尽致的战斗是剑客一生的夙愿,可惜若不是周遭都是些小人奸徒,易简肯定不会犹豫,耗尽全力,也要把宫孤月击败。
这是剑客的觉悟,也是易简的觉悟。
“剑客,剑客都是一群傻子!”在净月死命地按住伤口,奇迹般地止住伤口的血后,净月边上药边抹着脸颊上的泪痕,她本就是天生娇容,素面朝天,从不上妆,就是屋里空有梳妆台也极少用,所以哪怕是哭花脸也不会像其他女子一般染花妆容。
“月儿,如果有一天你会为一个男人哭,那么一定不要放开他。”
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小时候,娘亲还没有过世时,抱着自己意味深长地说,那时自己并不明白,只是不久之后,娘便服毒自尽,死时眼角还有着泪痕,幼年的自己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娘亲是为了什么人在哭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