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蝶茶庄是皇城最大的茶庄,也可以说得上是整个长平最雅致的茶庄。且不说其中每杯茶皆是上品,每根茶叶都经过精挑细选,单单是一进门看到里面古朴的装饰,别致的房间分布,以及清幽安静的环境,羽戈就觉得心旷神怡。
茶庄分为两层,一楼进门对面一处台子,纱帘遮蔽,隐隐有飘逸的丝竹之声传来。两边是平行排布的小隔间,隔间上均有竹帘,大约三四间的竹帘被拉下来,里面有客人,另外没有放下帘子的都是没有客人的,可随意落座。二楼隔间相较一楼大上许多,但都是以各色屏风相隔,但绕过屏风便会发现,其实还有一扇朱漆门,打开后,还有一层纱帐。屏风每个都不相同,而同样是面对正门的楼上,也就是那一楼台子的正上方,有一幅巨大的牡丹屏风,据沈珈观介绍说,那是每年金榜题名的才子们聚会对诗,闲聊朝政的地方,清安帝也曾亲自到这里来与天下有志之士畅谈,还曾经题字“人杰地灵”,从此栖蝶茶庄名声大振。沈珈观也是在这里被清安帝慧眼识得,才能有今日的飞黄腾达。
理所当然的,能在二楼喝茶的大多都是显贵人士,此刻羽戈三人也不计较,只简单的在一楼小隔间落座,要了一壶雨后龙井,便开始随性聊天。
“沈珈观?”羽戈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轻抚茶杯杯沿,问,“能和左将小姐如此熟识,想必不是平凡之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左将家的?”不等沈珈观回答,金血辰便不由的质问他。
羽戈举杯饮上一口,笑而不答。
“不瞒公子,在下担任长平西尉,掌管景州驻军。”光凭一句话,沈珈观便知道眼前之人绝非等闲之辈,与其隐瞒,不如合盘托出。
“沈大人不怕我是别国奸细刺客吗?此时皇城各国使节混杂,更有不少密探奸细,如果我在这栖蝶茶庄设下埋伏,你和这位金小姐,是绝对逃不了的。”羽戈笑着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说出一番试探之言。
“不怕。”沈珈观话语肯定,显然是胸有成竹。
“为何?”
“因为各国使者我均已熟知,奸细密探也尽在景州西尉府的掌握之中。”沈珈观握着茶杯,然后深吸一口气,“而公子身上仍有葡萄酒味道残存,又从后宫中出来,不会是密探,更不是别国的人。”
“说的好,”羽戈嘴角上扬,对面前男子升起一丝敬佩,不禁想再度试探,“那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这……”沈珈观打量着羽戈的面容,面若冠玉,双眸澄澈,气质高华,一举手一投足间有一股王者之风,又念想最近皇城中发生的大事,心中已经有数,也终于明白,为何当日煜城城督府的守卫见了他的令牌后如此胆颤。
“沈大人知道便好。”羽戈制止了沈珈观想说出口的答案。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啊?告诉我呢!”金血辰在沈珈观面前似乎更加孩子气了,羽戈看着她撒娇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哭木林中的乱旋和皇宫中的羽萱,心叹无城府之人,活的轻松,可自己,却做不了这种人。
“你今天怎么在宫里?”沈珈观以顺其自然的态度岔开话题。
“爷爷带我过去的,打算将我嫁与那个刚回来的十一皇子,来换得……”金血辰突然止了话头,其实再是无心机的人,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沈珈观看看对面坐着的少年,见他脸色丝毫不变,自己心中尴尬也少了几分:“把你丢给莲妃娘娘了?你这样跑出来,莲妃娘娘定会着急的。”
“可是我不想嫁给那个十一皇子,”金血辰看着沈珈观,一双美艳的丹凤眼表现的楚楚可怜,“听那市井传闻说,那十一皇子长得比女人还美,又一副弱柳迎风的身姿,活像个女子,我才不喜欢!”
羽戈耳中听着金血辰肆无忌惮的说着自己的坏话,却无一丝怒色,只是平静的笑着听她念叨。一边的沈珈观心中可没有那么平静,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还说的如此,是个男子都应当忍受不了,却又不好出言阻止,只好暗自祈祷。
金血辰终于说的有些渴,抓起茶杯,将这雨后龙井一饮而尽,突然看到羽戈优雅的笑着看着她,不由的看了他两眼,然后惊叫:“你一定比那个十一皇子长得还漂亮!”
羽戈听着她抱怨许久,都从容优雅,只因这一句,笑了出来:“哈哈!依金小姐所见,我比那十一皇子还美,那……我像女子吗?”
头上一白一金两只簪子,浅墨色的远山眉透露着一丝霸气,唇角微微上扬,看似轻挑的笑容,却让人无法讨厌,墨缎金边的衣服,掩盖着似乎单薄的身子,可是即使是坐在那里不开口,也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不像。”看了许久,金血辰终于回过神,淡淡答道。
“金小姐果然有趣,看在你让在下如此开心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羽戈有意拖长了声音,似乎在逗弄金血辰。
果不其然,深粉衣服的女子迫不及待的追问:“什么好消息?”
“十一皇子有心上人了,你不用担心。”说出这句话时,羽戈的声音有些落寞。
面前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孤寂语气,金血辰立刻喜形于色,抓住了沈珈观的手,道:“爷爷可以勉强我,但一定不能左右皇子,沈大哥,我们……”
“是的。”沈珈观毕竟沉稳些,反握住金血辰的手,温柔的看着她,肯定她的想法。
这一切,羽戈都看在眼里,但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如同一个路人,一个观众……
“小姐哪里去了?”莲妃在卧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金血辰就不见了踪影,此刻正火急火燎的差人去找,看着无功而返的绿翘,又动了怒,“真是太没用了!今天要是找不到她,都给我去领板子!”
“是,是!”绿翘战战兢兢的点点头,连忙往宫外跑去。
“哼!”莲妃狠狠的拍了下卧榻,“第一天就给我惹麻烦,真是不让人省心!”
清安帝坐在凌书宫批阅奏折,旁边仅有唐唤一人研磨伺候着。偌大的宫殿显得极为空旷。
“禀告皇上,金大人求见。”有侍从进门,轻声禀告。
“宣。”
金冲及一生忠于长平,为长平征南伐北,如今已是年迈之身,更是在经历丧子之痛后,头发一夜花白,但步伐依然稳健。他快步走到清安帝面前,跪下行礼。
“爱卿这时候怎么想起到朕这儿来了?”清安帝放下手中朱笔,问道,对于这个为长平贡献了一生的老人,清安帝更多的是尊敬。
“老臣爱子如今逝去已经多年,留下一名独女,老臣日渐衰老,眼见不能照顾独女和儿媳,还请皇上择一良缘,帮老臣圆了这个心愿。”
清安帝站起身,走到金冲及面前,扶起这日渐衰老的身躯,说:“不知道爱卿有什么看上的人选?”
“老臣早以远离朝堂,和新贵才子早以疏离,这事还望皇上做主。”金冲及做了多年的官,当然知道说话要把握分寸,学会和皇上“打太极”,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说到新贵?这西尉沈珈观似乎不错,也在你手下做事,你对他的人品应该有所了解,最近的差事办得也不错,依朕看,实为良人之选。”清安帝自然知道金冲及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终究决定权是在自己手里的,当然不是这老狐狸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的。
“……”金冲及哑口无言,又不好当面驳了皇上的面子,只好说,“谢皇上告知,老臣定当好好留意这个人。”
清安帝笑着拍拍金冲及的肩,道:“爱卿为国为民效劳了半生,朕做这点事是应当的。”
“谢皇上!”金冲及眼见清安帝不给面子,知道从这里下手定会失败,于是只好和皇上客气几句,将注意转移,指望着莲妃能做出些什么。
金冲及离开大殿后,清安帝又坐回了龙椅之上,批了两份奏折,便似忍无可忍的将朱笔重重的搁在桌上,吓得一旁的唐唤立刻跪在了地上,连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没你的事儿,起来吧!”清安帝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莽撞,连忙将这个老侍从从地上唤起来。
唐唤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瞄了瞄清安帝手中捏着的奏折,刚瞥到“家有独女,才质俱佳”,便知道清安帝如此生气的原因。
“皇上您消消气,奴才去给您泡杯菊花茶,降降火气。”说着,唐唤便向偏殿走去。
“这帮老东西!”唐唤刚消失在正殿,清安帝便将手中奏折狠狠一摔,咬牙切齿,“还真当朕快死了不成!咳!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清安帝就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听得人胆战心惊,那宽敞龙袍中的身体随着咳嗽颤抖起来,一下又一下,皇冠上的珠玉都不由的抖动了起来。
——这身体,果真一日不如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