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琦回到眼色里的时候,一切和刚刚一样,但是气氛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赵哥悄悄地把她带到角落里说:“刚才那伙人又来了……好像叫来了他们老大强哥,那人和我们老板认识,现在正在包厢里喝酒呢。”
苏琦点了点头,伸手想从口袋里拿烟,却发现刚才已经抽完了。
赵哥担忧地看着她:“总之,你自个儿小心点儿啊。”
不多一会儿,老板就把苏琦给叫进了包厢里。
依然还是那群人,只是中间又多出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儿的人,苏琦听见其他的人都叫他强哥。
老板姓王,平时不怎么露脸,今天倒是被强哥给叫出来了,听起来两个人兴许还有点儿生意上的关系。
苏琦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觥筹交错了一阵后,老板对着苏琦招了招手:“我听阿强说,刚才你和他手底下的人有一点儿小摩擦?有这么回事吗?”
苏琦撇过脸,没说什么,但看出来老板有点儿想要息事宁人的意思了。倒是刚才那个揩油的人,厚着脸皮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点儿小误会而已。”
强哥也很适时地开口:“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当交个朋友吧。”说完又让那个揩油的人给苏琦倒酒,说是要冰释前嫌什么的。
对方一口气全喝了,苏琦面前那杯却是一动也没动过。
“哎呀,你这样可就不够意思啦。我不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嘛……”
那人显然喝多了,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通,苏琦起身要走,手腕却被拽住。
包厢里一群人盯着她,对方已经换了另一副嘴脸:“我说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茂哥都给你倒酒了,你还装个什么劲……”
眼看那人扬起手臂,有阴影落在苏琦的脸上,她刚想伸手去抵,包厢门又被人推开了。苏零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架住了那个人的手。
“要喝酒是吧?我陪你喝。”
苏零伸手拿起杯子一口喝完,又给对方倒了满满一杯:“今天我们两个谁先倒下,谁是孙子。”
一场闹剧急转直下变成了斗酒。那天苏琦也数不清苏零和那人到底喝了有多少杯酒,反正对方后来是被人抬着出包厢的,苏零勉强还能站着,但是也在洗手间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苏琦拿着一杯浓茶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时候,苏零还有点儿站不稳。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傻?”
苏零俯在水池里洗脸,有水珠从他的鼻梁滚落。他抬起眼笑,很无所谓地说:“我喜欢喝酒,不行啊?”
苏琦环抱双手靠在门边,对于她的这个弟弟,她倒有点儿看不懂了。
以前他小的时候,还老爱跟在她后头哭,他在外头受欺负了,她带着一群人去给他撑腰。可现在呢,他交的什么朋友,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事情,她全部都不知道了。
“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为什么今天又反过来管我的事情?”
苏琦可没忘记几天前张欣彤那桩事,既然他苏零冷酷到底,不想她插手他的事情,那么他也别想理她的事。这是苏琦一贯做人的原则。
“那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来保护了……”
苏零身上有着浓厚的酒气,却难得这么认真:“以前我一直受你的保护,就连被人欺负了,还要你带着人去给我出气。姐,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了。”
苏零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苏琦有点儿措手不及,她没觉得有多感动,只是觉得好笑极了。
“怎么,姐你还不信我啊?”苏零很是受伤地说,“真没劲,这可是我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女的!”
苏琦拍了苏零的脑袋,用一种不太相信的口风说:“死小子,口气那么大!姐告诉你,谁保护谁这事还不一定呢!”
(2)
那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苏零还就真的从家里搬出来,住到了苏琦的宿舍旁边。白天出去外面溜达游玩,晚上留在眼色里当驻唱歌手,每个晚上唱两场,一场三首歌。
而那天苏零能够在老板面前和那个人叫板,也是有原因的。就在苏零驻唱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眼色的人已经比之前多了一倍多了,晚上的场子炒得很热,晚点儿来都没有空位。
这些都是苏零的功劳,来眼色的人里,有一大半的都是来听他唱歌的。在这之后,苏零身边所认识的人,也远比苏琦所想的更复杂了。
苏零在苏琦眼里从来都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她一直都把他当成小男孩看待,但是突然之间这个小弟弟长大了,又惹了一堆女孩子喜欢,会唱歌,还会保护人了。苏琦觉得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苏零。
那天刚唱完第二场,苏零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苏琦跟了出去,苏零的高低摩托车早就开得没影儿了。
苏琦伸手想招辆的士,谁知道在眼色门口停着的一辆银灰色轿车突然启动了。
车窗降下来,是那天向她借火的神秘男人。他们偶尔在后巷相遇,匆匆抽一口烟又走。不过几面之缘,他却很熟稔地问她:“要去哪里?”
她只以为他是在做专车司机,开了车门坐进去:“给我追前面的摩托车。”
那人的车上很干净,除了后座上一副拳套和一件外套,没有其他东西。外套上绣着盛世拳馆的LOGO,苏琦才想起那家盛世拳馆就在眼色隔壁路口,门面不大,如果不去注意甚至根本就看不到拳馆的牌子。
开车的手臂粗壮而有力,手指上还缠着黑色绷带,苏琦猜想他大概是拳馆的人。
“你在隔壁拳馆学拳?”
“我是拳师。”
苏琦淡淡地“哦”了一声。
除此之外,两个人仍旧没什么话说,那人也不问苏琦为什么要追前面的车,也不问她追了要做什么。而对苏琦来说,这个人也神秘得可怕。
两个人满腹心事,却又无话可说。
苏零开摩托车开得飞快,也亏得那人车技好,一路摸过去,居然真的追到了苏零去的地方。
那是郊区一个已废弃的停车场,看起来挺荒芜的,却接二连三地停了好几辆跑车,黄的红的,在草堆里十分扎眼。
跑车前三三两两地站着一群小年轻,男的女的都有,大部分都在吞云吐雾,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苏零的摩托车停在那群跑车中央,一个漂亮的停顿后翻身下车,脱了头盔后,和那些人打起招呼来,明显就是认识的,可那些人苏琦却一个也没见过。
苏琦下了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苏零很快发现了她,皱着眉问:“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琦对着苏零也毫不客气,把他拉到一个角落里:“我才要问你来这破地方做什么呢?他们是谁?”
苏零嘟囔着:“我刚认识的几个朋友。”
“你还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苏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引擎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从远处飞驰过来,到近在眼前,也不过十来秒的时间。
苏琦用眼风扫了扫,漫天的黄沙中,那辆跑车开得飞快,引擎声音格外刺耳,应该是改装过了的,就连车轮转动都有奇异的光彩。
那辆酷炫得不得了的车子甫一停下来,就有人围了上去,嬉皮笑脸地说:“嘉楠哥您总算来了,可让人好等。”
这样看起来,车里的人还挺大牌的。苏琦循声看过去,就见车窗降下来,有一只夹着雪茄的手缓缓伸出来,架在车窗边,斜睨双眼,慢条斯理地问:“人都齐了没?”
有人凑过去:“都到啦,就等您啦嘉楠哥!”
车里的人弹了弹手里的烟灰:“那就开始。”
(3)
地上一条用树枝画出来的标志线,线前面停着好几辆汽车。其中最显眼的两辆:一辆是改装过的红色跑车,车身流线型,车子性能优越,光那个引擎声就能绕梁三日了;另一辆是普通的白色小轿车,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但在一溜跑车里,却是鸡立鹤群的奇特风景线。
开始前,王嘉楠从车窗往外看,眼里全是不屑的神色:“苏零,不是吧,你就用这车子和我比?也太见外了吧!”
苏零戴上手套,表情严肃而认真:“见不见外,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王嘉楠对着副驾驶位,开怀大笑:“哈哈,晓雪,你听听你同学这大话说的……”
此时,苏琦又把苏零拉到另一边:“苏零,那个王嘉楠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一个玩赛车的朋友。”
“你不是吧,要和他们比车?你也不看看你的车,怎么和人家的比?”
苏零十分不屑地说:“又不是第一次比了。况且比一下,又不会死。”
这车可比不上摩托车,摩托车是人包铁,这是铁包人。更何况苏琦知道这里的路况,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前面有很多个崎岖的弯道,如果车速过快,足以让车子瞬间发生事故。
“苏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零掏出兜里的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
“光凭唱歌,能赚几个钱。我是真的喜欢玩车的,况且他们玩的彩头很大,这样来钱才快。”
“可你这样是在玩命你知道吗?万一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冷风中,苏零十分不屑地说:“那又怎样,就算我死在外头了,也不需要你来管我。”
苏琦只觉得眼睛都气红了,一阵血气上涌:“苏零,你……”
“苏零,苏琦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把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消了大半,苏琦抬眼看过去,发现那人居然是苏零的同班同学余晓雪。
而彼时,余晓雪正巧从王嘉楠的跑车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走到苏琦和苏零面前来。
苏琦以前曾经参加过苏零班上的家长会,见过这个余晓雪,毫不掩饰地说,她就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乖乖女,成绩优秀,是苏零班上的班长。参加家长会的时候,就是余晓雪帮着招呼的,那天余晓雪还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说了自己参加全国奥数比赛获奖的经历。这也使得她在苏琦心里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在那一刻苏琦甚至在想,如果苏零是个女的,是不是就不用自己操心那么多了。或许在潜意识里,苏琦一直以苏零的家长自居,她觉得自己可以叛逆、可以打架、可以抽烟,但是苏零不行。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子,她不允许他长歪,走一条错误的道路。
可惜她还是给苏零做了一个坏榜样,以至于现在怎么都没有办法让苏零成为众人眼里品学兼优的学生了。
苏琦没搭腔,反倒是苏零有点儿意外:“班长?你怎么在这里?”
余晓雪有点儿羞赧:“我、我碰巧放学路上遇到了王嘉楠……”
王嘉楠很强势地搂住了余晓雪的肩膀:“她刚好坐我的顺风车而已,怎么,这个也要你来管?”
苏零眼皮都没抬一下:“关我什么事。”说完后径自上了车。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琦也坐上了副驾驶位上。
苏零脸上顿时不太好看了:“姐,你这什么意思?”
苏琦也死倔:“也没人说飙车不能带人吧?”她指了指旁边王嘉楠的车,余晓雪也坐在车上,不过看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八成也是第一次来的。
“行,你想坐就坐吧。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会管你的,你别吐就行。”
苏零面色一沉,踩下油门,车子飞一样地驶了出去。而停在旁边的其他四辆车子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蹿出起跑线。
五辆汽车并驾齐驱,车灯照亮了前面蜿蜒的山脉,在昏黄的路灯下,苏琦觉得苏零这一票,几乎真的是在玩命。
一开始只是平坦的公路,因为车子本身性能不佳,加速度实在不快,苏零的车子很快就落到了最后,只能追着前面几辆车子跑,但也被人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直到开上了山路,路面渐渐地合拢成了两条车道。前面的车速丝毫没有减缓,但已经有车子被王嘉楠的车给抛下了。
苏琦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极大的拐弯。
苏零熟稔地换挡、踩刹车,嘴上却满是一副轻松的口吻:“姐,你坐稳,我要超车了。”
话音刚落,苏琦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外抛力,把她往车旁一甩,也不过是这电光石火之间,苏零就趁着一个拐弯的势头,迅速地超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并且把车道霸占了一半,保持车距不让他们通过。
车子离得太近了,苏琦甚至可以听见后面两辆车里的人在咒骂的声音。因为他们始终不能相信,苏零就靠着这么一辆破车,也能把他们给甩在身后。
而很快地,苏零又迅速地越过了两个弯道,把身后的两辆车子甩出了好几个车身位置。前面的车子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苏零,在苏零快要超车的瞬间,利用飞快的车速把苏零的车子给挤出了车道。
“小心!”
苏琦甚至能感觉到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吱吱声。
“这该死的破车!”苏零气得差点儿砸方向盘,但他很快又一鼓作气地冲了上去。这次他不再和对方硬碰硬了,而是采用迂回的战术,时不时地逗逗那辆车,在它拐弯和冲刺的时候搞一点儿小碰撞。
趁对方不备的时候,苏零先是行云流水地踩油门,而后一个漂亮的点刹,以最快的速度连续掠过了两个S形的弯道,不一会儿就已经看不见后面车子的影子了。
苏零愉悦地吹了个口哨,脸上挂着餍足的笑,盯着前面说:“还有最后一辆了。”
距离终点只有三个拐弯点了,如果他不能在短距离里超车,那就会被王嘉楠狠狠甩在身后。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苏零就已经追到了王嘉楠的车尾位置上。王嘉楠也发现了苏零的车子,不停地用碰撞的形式来骚扰他的车子。有一次甚至产生了一次严重的刮擦。苏琦看见有火光在车头处燃起来,车灯处瘪了一角下去,车大灯瞬间被撞碎了,不亮了。
王嘉楠在车里一脸坏笑,坐在他身边的余晓雪抓紧了自己手里的书包,紧张地问:“王嘉楠,苏零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知道呢,你待会儿下车自己问他呗。”
王嘉楠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他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别人的处境怎样,只顾自己能寻刺激就好,今天就算是把苏零的车子撞瘪了又怎样,想要赢得比赛,就要不择手段。只不过这句话,他不会贸然在余晓雪面前提而已。
另一边,因为一个车大灯的损坏,苏零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车灯是车子的眼睛,也就相当于他在搏击赛中,被对手击伤了一只眼睛。
在这蜿蜒又难以区分路况的山路中,分分钟都有可能有一块石头横亘在路上,就连苏琦都知道,苏零想要在前面的道路上超过王嘉楠,实在是太难了。
“这浑蛋,他是专门要来撞我们车灯的!”苏琦的性格就是个直肠子,忍不住在车里破口大骂。
苏零也想骂人来着,但是他却突然眼尖地看见了前面的一条羊肠小道。
那条路苏零曾经开摩托车走过,知道通向的地方是哪里,如果能够开那条路的话,八成可以超过王嘉楠,但是那条路很窄,只能容半个车身通过……
不容苏零再考虑,下一刻,他掉转了车头,直直朝着那条羊肠小道驶过去。
苏琦看出了苏零的想法,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苏零,你想干什么?那里……过不去吧?”
也不知道苏零到底是怎么把控的方向盘,车子竟然在他一停一顿的时候,开上了那条道,苏琦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车子有一半的车轮在地上,另一半……是贴着山路在走的。而山路的另一边,是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悬崖边。
车轮的轮毂和山路时不时地摩擦,发出奇怪的磕碰声。但苏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五十米,只要驶过了这五十米,他就能赢了王嘉楠。
(4)
车身外面,就是万丈悬崖,苏琦几乎是一路闭眼过来的,如果苏零的车子有什么抖动,或者从山上滚落一块石头什么的,足以让他们两个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等到车子的四个轮子平缓落在地上,苏零的车子率先驶过了终点线,甚至和王嘉楠的车子只差了半个车身位。
而车子还没停稳,苏琦已经先一步开了车门,趴在车边忍不住吐了出来。苏零一路把车子当飞机开,颠簸得很厉害,能忍这么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苏琦这才明白刚才苏零说的那句“你别吐就行”是什么意思,敢情以前坐他车子的人在下车后,都要这么死去活来地吐过一次才行。
坐在跑车里的王嘉楠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他还是不得不认输了。毕竟比赛规则没有约定,不能抄捷径。他很爽快地把比赛的彩头丢给苏零,苏零接了过去,没有数,又丢了一捆给一个看起来微胖的较老实的男孩子,说给他拿去修车。
苏零开的那辆车车身已经在刚才的比赛里磨出了斑斑的划痕,掉了不少漆,车头更是凹进去了一大块,就和发生了车祸似的惨不忍睹。
“苏零,你没事吧?”余晓雪脸色苍白地跑过来,一看见苏零,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淌。
苏零觉得女孩子的眼泪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不置可否地说:“不是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又没断手断脚。班长你哭什么?”
“我就是……就是感觉你们开那么快,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们以后能别这么玩了吗?”
余晓雪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可她没办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刚才在车里,她简直以为苏零那车子要回不来了一样。
“班长,你看你,胆子那么小,还说要跟着来见世面,我不就是开得快了一点儿,就哭成了这样。”王嘉楠揶揄了余晓雪几句,又神色轻松地从身上掏出一包烟,递过去给苏零,“刚才身手不错,没吓到吧?”
苏零一直都是那副酷酷的样子,双手插在裤袋里,没有要伸手的打算。
王嘉楠倒是一反常态,把烟径直塞到了苏零手里,熟稔地说:“来抽根烟,放松一下。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苏零很随性地把烟揣在手里,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下一秒,他的姐姐苏琦居然抢先一步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巴掌。
苏琦是第一次打苏零,也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红了眼睛。
她嘶哑着声音,恶狠狠地威胁他:“苏零,下一次你要是还这么拼命,我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
“又不是我求你上我车的,是你自己想坐上来的,怪谁呢?”
苏零扯着嘴角冷笑,他算是明白了,苏琦这是吐完了拿他来出气呢。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犯不上和苏琦置气。
期间又有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来拉架,身形粗犷,眼神冷冽,那双剑眉像刀刻一般,看样子是和苏琦一起来的。
苏零心里郁闷,想也不想就拿起了手里的烟,想抽一口。
可那烟刚点上,还没来得及放到唇边,却又被人打断了。那个理平头穿风衣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拉了他一把:“你姐也是在关心你。”
苏零手里的烟拿不稳掉在了地上,他心里更憋屈了,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你谁啊?”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平和地说:“我是你姐的朋友。”
苏零和苏琦置气,招呼也不打就回去了,没过多久,大家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苏琦自然是跟着那个所谓的她的朋友回去,直到坐在他车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刚刚,为什么要故意碰掉苏零手里的烟?”
车子刚好遇到红灯,那个人踩了急刹车,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什么故意?我是想替你们说和。你和你弟弟的感情,很让人动容。”
苏琦笑了笑,他绝没这么好心,也绝对不是刚刚好就在眼色门口兜风的专车司机。眼前的这个高大帅气的人,他想干什么,或者想要什么东西,苏琦想不出来,但是她可以担保,她和苏零身上,都没有这个人想要找的东西。
下车之前,她禁不住好奇问:“你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眼底有好看的卧蚕,但她从来没有看到他笑过。他转过头,很郑重地对她说:“记住了,我在你们隔壁路口打拳。我叫程池。”
(5)
苏琦本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她又在眼色里看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余晓雪坐在吧台旁的小桌前,点了一杯果汁,正托腮看着台上唱歌的苏零。吧台的桌子高,她的一双腿就那么晃啊晃的。
按照苏琦的理解,她对于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分水岭是泾渭分明的,像余晓雪这种学习成绩好的乖乖女,在这个时间点上,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苏琦走了过去,拍一拍桌子坐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琦姐……”余晓雪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埋着头像一个在考场上被抓到作弊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说,“是王嘉楠告诉我说苏零在这里的。我、我就过来看看。”
苏琦点了点头:“行了,果汁喝完了你就回家吧。”
“琦姐,你怎么赶我走?我就是想来看看苏零而已。”余晓雪睁着眼睛,单纯地说。
“余晓雪,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也知道我和苏零是怎样的人,像你这种人,在这个时间,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苏琦环抱双手,“你应该在家里好好地写奥数的题目,或者是什么难得不得了的练习题。”
那些东西早在苏琦离开学校之后就被扔掉了,她甚至都想不出来那些花花绿绿的习题册叫什么名字。
但是最近她很有挫败感,觉得在苏零面前没办法摆大姐姐的风范,那么对于余晓雪,她不能再放任不管了。苏琦甚至觉得,苏零会变成这样玩世不恭的样子,大概就是和她学的。
“好、好的。我等会儿就走了。”余晓雪也不愧是个听话的乖乖女,苏琦这么说,她也照单全收了。
趁着余晓雪上洗手间的空当,苏零刚好唱完了一首,苏琦朝他摆摆手,让他过来。
苏零喝了一口矿泉水,满不在意地盯着桌子上的果汁说:“刚才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苏琦说:“是余晓雪,她来听你唱歌来了。”
苏零“哦”了一声,就没把这个当过一回事。
“你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苏琦有点儿不放心地说,“看样子她是王嘉楠的人,你可不要乱动心思。”
“姐,你乱说什么呢。”苏零胡乱搪塞了一句,又上台唱歌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琦右眼一直在跳,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带了一群人过来要揍苏零。先是说苏零唱得不好听,不仅嘘声砸场子,还聚集了一群人真上台要把苏零的吉他给砸了。
苏琦火冒三丈地绕过人堆走过去,就看见王嘉楠拽着苏零的衣领,苏零揪着王嘉楠的,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让着谁。
苏琦按捺着问:“王嘉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王嘉楠倒是很理直气壮地说:“既然你姐姐也在这里,那我就好好地问问你,抢好朋友的女朋友,这事情你做得地道不地道?”
王嘉楠挥了一拳,正好打在苏零脸上。
“亏我那天比完车后,还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对兄弟的?”
苏零简直莫名其妙,反手也打了过去:“什么好兄弟的女朋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我说的就是余晓雪!我不过告诉她你在这里,她就眼巴巴地跟过来了!你勾搭老子的妞,还装什么装!”
其实王嘉楠不过是想在余晓雪面前故意贬低苏零,才告诉她说苏零在这里唱歌,没想到余晓雪倒是真的跟到这里来了。这倒让王嘉楠有点儿料想不到,越想越气,于是叫了一伙人直接上门找碴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要来,关我什么事?”
苏琦很努力地想把两个人拉开,谁知道苏零也在气头上,倒是一时也分不开两个人。
这时,余晓雪从人堆里挤出来,尖声说:“王嘉楠,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朋友!”
王嘉楠脸上挂不住了,哼哼着说:“余晓雪,那么多双眼睛看你坐在我车上,和我在一起的……你现在说你不是我女朋友?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余晓雪脸皮薄,没几下脸上全是红晕,估计是被王嘉楠给气的,眼里含泪,又气又羞地说:“你、你,我不过是因为你说去到那里可以见到苏零,我才跟着你去的……”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余晓雪,她更是结巴得厉害,颠三倒四地说:“王嘉楠,你太过分了!我、我不和你们一起玩了!”
说完后,她拿起东西哭着跑掉了。
余晓雪这么几句话,倒是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
苏零黑着脸:“你听明白了?放手。”
王嘉楠脸色也没有多好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说:“苏零,我可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余晓雪,你不要和我争。”
苏零无所谓地耸耸肩,毫不在乎地说:“我对余晓雪从来没有半点儿意思,你可别多想。”
“行了,没事了都回去吧。”王嘉楠对后面的人说了几句,那些人就都散开了。
王嘉楠又掏出了烟,递了一根给苏零,和颜悦色地说:“刚才是我想太多了,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了。”
苏琦冷哼了声:“追女孩子,哪有像你这样的?”
王嘉楠刚想说什么,可不知道从哪里又有一双手把他的烟挡了回去,淡淡地说:“人都跑了,还不去追?”
王嘉楠没来得及去看那个人是谁,倒是真的收了东西追出去了。
苏零并没有把这事太当成一回事,他一直就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反而是苏琦留意到了程池。
她知道他那句话是为了给苏零解围,而且还做得滴水不漏,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成熟稳重,不紧不慢的样子,但说的话却从来让人信服。
她想了一下,猛地抬头问他:“今天想喝什么?”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请客。”
程池倒是一点儿不客气:“一杯伏特加,少冰。”
(6)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总是那么奇妙,虽然苏琦只是见了程池几次,却好像已经和他认识很久了。
然而有的人,在你见过她之后,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再回首,才蓦然发觉,原来那竟然是你和她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各大门户网站和报纸上都刊登了《女高中生回家途中猝死,死因不明》的消息,因为“女高中生”这几个字实在博眼球,这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个报道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说纷纭,都对女高中生的死因进行了不负责任地猜测。有说是因为读书压力太大,心肌梗死过劳死的,也有说是被路上的小混混那啥啥死的,还有说是因为被抢劫杀害了的,死状甚惨。
苏琦本来就对这些小道消息不是很感兴趣,只不过那天在走道上碰巧听见有人在讨论,而那所学校恰好就是苏零的学校。苏琦就耳朵尖地多听了一句,却没想到死的那个人居然是余晓雪。
苏琦又跑到网上看那篇报道,报道里倒是只写了死者的名字叫余某雪,但是搁在这个熟悉的圈子里,大伙儿老早就知道被害的人是S中学的余晓雪了。
报道上还写了,余某雪在放学的路上被路人发现倒在血泊中,送到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死因不明。但在报道的末尾,又稀里糊涂地写了余某雪的死因警方目前正在调查中云云。
一篇报道,却没把事情给说清楚,反而留了一个有各种可能的悬念,也难怪会在网上引起强烈的反响了。
那天晚上既然王嘉楠追着余晓雪跑了出去,苏琦也从来没想过她会出什么事故,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就那么发生了,还那么猝不及防。
前阵子还生龙活虎叫自己姐姐的人,突然间就这么没了,苏琦心里觉得惴惴,更何况她一直还挺喜欢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子的。
刚好苏零到了眼色,苏琦拿着手机追了过去,把报道搁在他的面前:“余晓雪死了,这事你知道吗?”
苏零眼皮陡地一跳,吃惊地说:“余晓雪?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是前阵子,5月6号……”苏琦挠了挠脑袋,“我怎么觉得那天好像她来过这里?”
苏零点了点头:“就是那天来的,王嘉楠也来了。”
有什么想法在苏琦脑海中电光石火地形成了,但那个稍纵即逝的念头,立刻就被她给否定了。
“你说,王嘉楠和余晓雪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应该……不会的吧?”
苏零的神情更凝重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姐,我说一件事你不要太吃惊,前天有人约了王嘉楠去飙车,可他没有出现。我听几个和他玩得好的人说,他好像是进去了……”
“你是说,王嘉楠被抓进去了?因为余晓雪的事情吗?”
“我也只是猜测,你想想,那天王嘉楠追着余晓雪出去了,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们也没见着他们,很有可能王嘉楠被叫去协助调查了也说不定。”
也怪不得苏琦会对余晓雪的事情这么关注,一条花样年华的生命消逝了,余晓雪昔日的同学和朋友都自发地在网上追悼,扼腕叹息一条年轻鲜活生命的悄然逝去。
几天后,余晓雪家给她办了一个小型追悼会,苏零去了,苏琦也跟着去了。可是事情却远比苏琦想的更加惨淡。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消逝,给自己身边最亲的人所带来的冲击,有那么浓烈,就像昔日的所有不再重复的时光已然走远,而你已经看不清那个人,你只能拼命地靠想象来惦念那个人,直至……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都再也记不起那个人,那个人才算是真正地死了,永远地死了,消失了。
所以,在还有人记得这个人的时候,对于那些记得他的人来说,是一种多么难以言喻的伤害。
追悼会上,余晓雪的照片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大厅,她的爸爸头发银白,脸上全是哀伤的神色,她的妈妈哭成一个泪人,不止一次地昏厥过去,醒过来又是一直口齿不清地念着:“我家的晓雪啊,她是那么乖,那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她生前没有疾病,她还那么健康,也才刚过十七岁生日,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晓雪啊晓雪,妈妈不活了,妈妈去陪你啊……”
追悼会办得很仓促,也没有太多华丽的布置,参加的大多是余晓雪的同学和老师。临走的时候,苏琦看见余晓雪妈妈拉着老师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家的晓雪,她是被人害死的,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她死得不明不白啊!”
“晓雪妈妈,你要保重身体啊……”
老师也不知道低头和余晓雪妈妈说了什么,随后又来了一拨人,都穿着黑色得体的西装,系领带,姿势从容得不能再从容,手上拎着什么,像是一皮箱子钱的样子。
苏琦恰好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老师压低了声音对余妈妈说:“这是王嘉楠家属的一点儿心意,那天晓雪是嘉楠看着没了的,按照嘉楠爸爸的意思,这是给你们的一点儿补偿……”
余爸爸脸色黑得像能挤出墨水来:“他们家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给我们的补偿,还是我们家晓雪的卖命钱?我们不要,坚决不要!那孩子叫王嘉楠是吧?我不会让他好过的!我要他偿命!”
老师尴尬极了,但还是竭力说:“这事也还没下定论,虽然孩子没了,可是你们家属还是要看开一点儿,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嘛。”
余妈妈哭号着冲过来,拿起那个箱子用力甩在了地上:“什么叫没下定论,我家晓雪还躺在那里,她的死状极惨!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孤零零地躺在那个街角旮旯里!你们能让晓雪回来吗,这些钱能让她回来吗?你们能代替她所承受的伤痛吗?你知道吗,我现在闭上眼睛都是她凸着双眼,死不瞑目的样子!在那个时候她是有多痛苦多难受啊!我的晓雪,我的孩子啊……”
余妈妈号了一会儿,激动得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一群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扶她回去,苏琦躲在后面,看到余爸爸把老师和王嘉楠家属代表给赶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苏琦骤然问了苏零一句:“你刚才有没有进去看看……余晓雪?”
苏零耸耸肩,有点儿咋舌:“没敢看,那不是瘆得慌。”
苏琦淡淡地吐出一个烟圈,很久才说:“我刚看了,她的眼珠子,是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