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果还真被章暮飞给说中了。
几天后,就在苏琦约了朋友吃饭,偶然路过一中的时候,刚好看见梁小东背着书包从大门走出来,又被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拥着拐进了一条小巷。
鬼使神差地,苏琦下了的士,跟着走了进去。
那是一条潮湿逼仄的小巷子,里面黑乎乎的,沉闷的空气中,只能隐约听见肉体被撞击的声音。
“小子,我就问你,今天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是看我们树哥不顺眼是吗?”
有拳头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再看,再看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又似乎有什么重重击打在了梁小东的身上,他再也扛不住,瘫在了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抵着墙,才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下一秒,梁小东的头发被人抓了起来,迫使他仰起脸来看着头顶上的人。王嘉树的脸映在了他的瞳孔里,他的眼仁因为恐惧而急速收缩着。
王嘉树伸手扇在了梁小东脸上,扯着嘴角说:“来让我看看,哎哟,眼珠子瞪这么大,是对我有意见?嗯?”
另一个小弟也跟着踹了梁小东一脚:“还看,我们树哥是你可以看的吗?”
王嘉树揪着梁小东的头发,迅速地把他往墙边一甩:“去,先在地上学几声狗叫给我听听。”
在恐怖的静默之后,梁小东伏低了身体,压低声音:“……汪。”
“在说什么呢,我们树哥听不见!”
“再叫!”
“汪汪汪!”
一群人哄堂大笑。
王嘉树又来了玩性,往自己脚底吐了一口痰,指着那口痰对梁小东说:“过来,舔干净。”
昏黄的路灯下,苏琦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恰好就是这么屈辱的一幕。她的血液几乎都倒流到了头顶,走过去几脚踢翻了旁边两个人,把梁小东的衣领提起来,扬声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琦踢的这几脚很有劲,说话杀气十足,脸上还带着疤,几个小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后才装腔作势地问:“你是谁?”
梁小东躲在苏琦身后,硬是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琦姐,你快走,不要管我……”
苏琦迎面和这群人的视线对上,中气十足地说:“我告诉你们,我是梁小东他姐,以后梁小东要是掉一根汗毛,我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人;要是他蹭破了一层皮,我就扒了你们的皮;要是他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剃光你们的头发,懂了吗?”
苏琦的这句话,是赤裸裸的挑衅,显然把对方给惹火了。
他们闹哄哄地说:“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放狠话?也不打听一下我们树哥是谁!”
“梁小东,行啊你,还把你姐给叫来了,你这么,怎么不把你七大姑八大姨也叫来,把你妈你姥姥也叫过来?”王嘉树嗤之以鼻地说,“梁小东,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真惹火了我,我连你妈都打!”
王嘉树使了个眼风,其余的人一拥而上,把苏琦和梁小东给围起来。
而让梁小东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群人刚刚要动手的时候,巷子口居然传来了响亮的警笛声。
“树哥,不好,这女的报警了!”
“我们走!”
那群人顿时慌了阵脚,很快从另外一边巷子口跑了,临走时还扬言:“梁小东,你有种,我们走着瞧!”
眼看一群乌合之众呼啦一下跑开了,苏琦扶起梁小东:“起来吧,他们走掉了。”
梁小东全身抖得和筛糠一样,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问:“琦姐,你、你……报警了?”
苏琦耸耸肩,很不以为然地说:“那只是我的手机铃声而已。”
在进来巷子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意地把手机放在巷口,并且调试了闹铃声音。
几分钟后,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苏琦叼着吸管,一副大姐大的样子:“以后放学和上学时间,我会来帮你盯着他们,你别害怕,他们要是再敢动手,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梁小东耷拉着头:“琦姐,你别再管我了……”
苏琦瞪大了眼:“你怕什么?”
“我是怕拖你下水……”梁小东仿佛又要哭出来,长这么大了还要一个女的保护,他觉得简直无地自容,“琦姐,你是个好人,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就冲你喊我一声姐,你的事情,姐管定了。”苏琦拍了下梁小东的肩膀,不管不顾地说,“以后上学放学,我接送你。”
(2)
接送梁小东上下学几天之后,苏琦已经完全地陷入了休息不够的怪圈里,甚至连坐着都能睡着。
在第二次被当事人叫醒之后,苏琦又被章暮飞请进了办公室里。在章暮飞锐利的眼风中,苏琦视若无睹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章暮飞双手交握搁在桌上,抬眼轻哂:“你最近很累?”
苏琦眼皮子耷拉着,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还不是为了梁小东的事情……”
苏琦囫囵地把梁小东的事情给章暮飞说了。
“你每天都接送梁小东上下学?”章暮飞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心,捏着鼻梁沉吟道,“这种事情你以后还是少做,太激进也太冒险了。”
苏琦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章律师,你是不知道那群孩子,现在都狂妄到什么地步了,就连我接送梁小东的途中都偶尔会有人盯梢,如果我不看着他,他分分钟有人身危险。”
“保护公民不是你的责任,那群孩子不是省油的灯,要是这样下去,我怕连你都会有危险。”
苏琦飞也似的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他们?”
章暮飞沉默片刻后,才从桌子上的文件里抽出一沓资料,说:“别以为我除了接受了委托什么事情也不做,这几天我调阅了一下王嘉树和他身边那几个孩子的家庭情况,也托人在学校多方了解,这是他们几个的调查报告。”
章暮飞又接着说:“校长和老师的评语多是不好的,这几个孩子学习成绩一塌糊涂,经常逃课,打架斗殴什么的都少不了他们。还有梁小东反映的情况属实,王嘉树的家境优渥,家里给学校捐了一幢教学楼,所以尽管王嘉树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但学校对他的处罚往往十分宽厚。”
苏琦嗤了一声:“富二代啊……”
章暮飞给苏琦的材料其实并没有很多页,上面是在学校调取的这几个学生的学习档案和家庭情况,苏琦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却在王嘉树家庭情况那一栏里停了停:“王嘉楠?”
“嗯,是的,王嘉树还有个哥哥叫王嘉楠。”章暮飞瞥了一眼,“怎么,你认识他?”
苏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他……是我弟以前的朋友。”
(3)
几个小时后,苏琦来到了这座城市CBD最著名的一幢大楼前,她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清楚。
由于没有通行证也没有预约,她在楼下接待室坐了许久。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之前的朋友们联系了,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存下肖林奇的手机号码。
恰好是午饭时间,有熙熙攘攘下班的人从她身边经过,穿着西装戴着领带的上班族们眼神疲惫,脚下不停。苏琦看着他们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律所制服,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
她曾经觉得自己不会过这样朝九晚五的日子,看不起循规蹈矩的生活,可是又有什么变了?
就在苏琦放空的间隙,有个人摇着轮椅过来,轮子碰到了沙发边沿,苏琦抬起头,对上肖林奇的眼。
肖林奇坐在轮椅上,平和地看着她:“听说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苏琦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这里不方便,上我办公室说。”
肖林奇坐的是特制的私人电梯,在身体健全的人群里却有一股不输人的气势。苏琦只知道他在出车祸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在医院里百无聊赖时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网络游戏里,迅速地认识了一群人,一起创办了这家游戏公司,却没想到一年不到,这家公司已经俨然小有规模了。
肖林奇也是个怪胎,在身体健全的时候开什么公司都不成,出事故之后却一举成名,前阵子还得了一个市里“十佳青年”的称号,坐着轮椅拿奖,却比谁都帅气逼人。那会儿苏琦在电视上看到还挺唏嘘的。
那时候肖林奇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她竟没想到他还能活成这个样子。要是她弟弟苏零还在的话……
要是苏零还在、谢依云还在……回忆太惨痛,苏琦不敢再想下去了。
秘书给两个人倒了咖啡,又退了出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琦懒得叙旧,径自丢了一份文件给肖林奇:“看看,认识不?”
“谁啊?”肖林奇翻开看了下,“王嘉楠?”
苏琦难得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以前你追赶苏零坠崖的事情我不和你追究,但是那个向你透露他行踪的人,是不是他?”
肖林奇右眼跳了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琦啜了口咖啡:“我觉得苏零的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肖林奇一脸吃惊:“你在查这件事?你觉得这个人和苏零的死有关?”
苏琦放下杯子,冷静镇定地说:“你也不想想,当年我们一起找的苏零,这个王嘉楠和你不相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告诉你苏零的行踪?你难道没觉得这个人设了一个局,引导我们往里面跳?”
“不会吧……这事真有那么邪乎?”
苏琦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这双从小搀扶着弟弟走路的手,此刻却再也没办法触摸到他的什么东西了。
原来苏零已经死了那么久,应该有很多人忘记他了吧。
“我也不确定,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今天来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他,既然你已经给了答复,我也要走了。”
“等下,苏琦。”肖林奇从桌子后面绕过来,依然是用着他那辆全自动式轮椅,“有件事情我不知道由我来说合不合适。”
“什么事?”
“苏零和谢依云都已经走了,这件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我想就算是他们两个,也希望我们能够过得好好的,而不是沉溺在往事里没办法回头以至于走不好接下来的路。”
“呵……”苏琦笑了笑,眼里却是一片肃杀的气息,“肖林奇,你会这么说,那是因为他不是你弟弟。”
(4)
在走出肖林奇公司的时候,苏琦才抬眼看了下周围的高楼大厦,很意外地发现了王嘉楠所在的庆辉公司居然也在附近。
苏琦随着人流走过天桥,却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琦姐!”
“梁小东,你怎么在这里?”
梁小东手里还拿着一杯珍珠奶茶,骤然看到苏琦探寻的目光还有些羞赧:“我、我和同学过来这里喝东西呢,姐,你要不要,也给你买一杯?”
苏琦身量极高,又长得漂亮,梁小东后面的几个同学都已经叽叽喳喳地在议论她了。而她脸上那一抹疤痕又增添了些许神秘。
“不用了。”苏琦摆摆手,不耐背后人的打量,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梁小东又跟了上来。
苏琦睨他一眼:“你同学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啦。”梁小东跟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地问,“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找个朋友。”
两个人到了大厦楼下,苏琦倒是有点儿踟蹰了。
毕竟王嘉楠和肖林奇不同,肖林奇还能称得上是朋友,但王嘉楠却绝对不是个好人。
苏琦站了有一会儿,想拉着梁小东走,谁知道迎面开过来一辆白色奔驰,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王嘉楠!
梁小东感觉到苏琦捏着自己手臂的手指收紧了,低声问道:“姐,他……就是你要找的朋友啊?”
苏琦神情严肃,颇为不屑地回了一句:“他不是我朋友。”
“哦。”
这么说起来,琦姐好像也不是很喜欢那个人?梁小东猜不透苏琦的想法,正纳闷呢,没想到苏琦居然拉着他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人进了大厦里。
梁小东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地说:“姐,我们这是要做什么?跟踪那个人吗?”
苏琦把食指压在唇上,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又在梁小东耳边说:“想跟着我就别出声,我们跟过去看看。”
苏琦看着王嘉楠乘坐的电梯到了十八楼,她随后也进了电梯,按了二十楼。走出电梯后,他们闪身进了楼梯间,从二十楼走到十八楼。
“姐,你这是怕被他发现?”
苏琦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紧张兮兮的是想做什么,但一进入这幢大楼,她就隐隐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似的。
苏琦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小心翼翼不被人察觉了,可就在她拉着梁小东走出楼梯间的时候,门两边突然涌出了一群人,不怀好意地把他们两个人给围了起来。
很显然,在他们进入这幢大楼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苏琦和梁小东被人带到了王嘉楠的面前,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张台球桌,眼下正在和另一个人打着球。那个人梁小东也眼熟,就是在梦里也要欺负他的人——王嘉树。
王嘉楠坐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手里拿着一块方形巧克,很有闲情逸致地擦着球杆。见苏琦被人带上来,他抬起眼瞅了下,反而笑了:“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朋友啊……说吧,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苏琦看都没看他一下,眼风一转看了眼王嘉树。梁小东倒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我们就是走错了……”
“呵……走错了?”王嘉楠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信。
王嘉树本来撑在球台边,听见后也来了兴致,走过来一瞧,乐呵呵地踹了梁小东一脚:“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梁小东。你胆子也忒大了,跟着你老子我跟到这里来了!”
“嘉树,你认识他?”王嘉楠问。
王嘉树挑了挑眉,不屑地说:“嘁,就是我学校里一沙包。”
王嘉树想了想,又说:“不过他那姐姐好像挺厉害的,上回还威胁我了。”
“哦?”王嘉楠兴致勃勃地朝着梁小东一指,“你过来。”
梁小东倒退两步,却又被人推搡着走了过去。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抖得像筛糠一样,脸色发白,想是吓得不轻。
他回头,哆哆嗦嗦地喊:“姐……”
苏琦终于开口问:“王嘉楠,你想做什么?”
王嘉楠轻佻地笑着:“放心吧苏琦,既然是嘉树的同学,也就是我弟弟。我们不做别的,就切磋切磋下球技而已。”
然而,王嘉楠所做的,却远远不止切磋球技那么简单。
苏琦眼睁睁看着他让梁小东跪在球台一角,把脑袋搁在桌沿,而后又指挥王嘉树在另一个对角撑杆。
“把嘴巴张大些,再大些。”王嘉楠走过梁小东身边,用球杆拍了拍他的嘴角。
王嘉树已经跃跃欲试了,甚至还问:“哥,你说我能不能一击即中,一球就打进他嘴巴里啊?”
“呜呜呜……”梁小东被迫跪趴在那儿,嘴巴被人捏着,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桌球的力量挺大的,苏琦已经不敢去想球如果真的磕碰到梁小东的嘴里,会是什么样子,至少牙齿都得掉落几颗!
王嘉树那姿势不像是在摆架势而已,甚至真的很有可能把球击打出去。苏琦再忍不住,气愤地厉声质问:“够了,王嘉楠,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怕了?你也有怕的时候啊……”王家楠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弟说你上回吓到他了,我的要求不高,你给他道个歉就得了。”
“就……这么简单?”
下意识地,苏琦觉得王嘉楠这人一肚子坏水,肯定有诈。
王嘉楠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满满地倒了一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琦走过去,拿起酒杯:“王嘉树,上次是我不对……”
话音未落,另一边的王嘉楠却忽而拿起了那瓶酒,对着苏琦兜头兜脸地淋了下去。
他甚至使坏地一点一点倾倒下去,苏琦整个头全都被淋湿了,酒沿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睫毛湿答答地滴落下来,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前全被酒气缠绕了,手上却是一动都不动的,因为梁小东还在他们的手里。
苏琦的心里很明白,王嘉楠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一个欺负他弟弟的下马威。
王嘉楠的这瓶酒倒得一滴不剩,苏琦的头发湿了,全身都狼狈得不像话。其他的人哄堂大笑,都在笑话她自不量力。
苏琦就那么睁着眼睛,盯着王嘉楠,看着他在她面前,嚅动嘴唇,一字一句地奚落她说:“苏琦,我们认识够久了。想在我面前逞威风,也不看看你是谁。来让我想想,当年你也是长得挺标致的,怎么这会儿脸上带了一个疤?啧啧,大家来看看,多可惜啊……你们猜猜,这是谁划的?”
王嘉楠伸手捏了一把苏琦的脸。苏琦恶心极了,转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别用你那脏手碰我。”
王嘉楠却不怒反笑,挤眉弄眼地说:“我猜八成是江逸吧?苏琦,你别装那副高姿态了,你也没比我高尚多少!在这里装什么装呢?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别人玩剩下的东西而已!”
苏琦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下一秒,门仿佛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苏琦蒙眬的眼帘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人进来后,王嘉楠好像没那么骇人了,回过头像没事人一样和他探讨着公司的事情。其余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两边,对着那个人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口一个城哥地喊着,别提有多殷勤了。
而王嘉树和梁小东还仍旧在桌球台的两边对峙,苏琦站在酒桌前,一抹满脸的酒水。
这一幕荒唐得像个笑话,但那个走进来打扰的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过苏琦一眼。
而就在他和王嘉楠把正事都聊完之后,他才忽而扫了一眼眼前的情况,淡淡地对王嘉楠说:“玩玩就好了,别太过分。”
王嘉楠莞尔,轻松地开口:“玩玩而已,等会儿就把人给放了。”
“嗯。”那人也不多话,匆匆地就要走了。在临走的时候,他抬起眼看了下苏琦,碰巧苏琦也看了一下他,电光石火间,苏琦愣在了原地。
她刚才就觉得他的声音和外形轮廓很熟悉,在看清楚他的眉眼时,她的头轰然一下炸开了。
走进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苏琦离奇失踪的未婚夫——程池。
(5)
苏琦已经很少去回想以前的事情了,但是那天当她闭上眼的时候,以前的事情又仿佛雪崩一样纷至沓来,让她无所防备,倒头跌入以前的旧事中。
避无可避。
那是七年前的一天,苏琦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
没想到那天运气不好,恰好苏淮波和孟丽英都在,又碰巧孟丽英打麻将输了钱,对着她阴阳怪气地数落:“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说你还不如不回来算了。你不需要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也不知道在外头结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要是让邻居知道你彻夜不归,简直丢我们苏家的脸。”
苏琦“嘁”了一声:“要你管?”
“哟,我还管不了了?”孟丽英声音尖锐了起来,揪着她的衣服骂上了,“老苏啊,你也不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连我都不认,不得了啊,真是翅膀硬了要飞了。”
苏琦眼睛一瞪:“你是谁,你管得着我?”
话音刚落,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苏淮波一个健步走上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苏琦一个巴掌,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站住。再抬起头,苏淮波喷着酒气的脸就那么靠过来,在她耳边大吼道:“她是谁?我告诉你,她是你妈!”
“呵……”苏琦冷冷发笑,“我妈?我妈早死了,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我才不认她!”
“啪!”苏淮波反手又打了一个巴掌,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反了你了!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我不收拾你!”
“我是狗嘴,你是什么东西?”苏琦嘴皮子利索,一句话就把苏淮波给噎死了。
“你你你……你是想气死你老子!”苏淮波嘴上斗不过,随手就拿了旁边的杯子砸过去,差点儿砸中苏琦,嘴上也没闲着,骂骂咧咧地喊着,“看我不打死你!”
苏琦闪身开门躲到了门外,里面苏淮波和孟丽英咒骂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还怕邻居取笑?他们家早就不知道被邻居笑话成什么样子了,苏琦心里冷冷地笑。
她在楼梯口站定,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薄荷烟,打燃打火机,在寒风中哆嗦着点上了,吸一口,才感觉清醒了点儿。
自从孟丽英进了苏家门,处处挑拨她和苏淮波的关系,苏家每天都是闹得鸡犬不宁的,这也是苏琦放学后不想回家的原因。苏琦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在这一刻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能让人待的地方。
或许是时候找个地方搬出去了,正这么想着,从路口处晃荡着走出了一个人,肩上披着校服外套,书包拎在手里,亦步亦趋地往楼道里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琦认出了他,掐了烟,喊了一声:“苏零。”
苏零低着头,闷不吭声,在走近她的时候才说:“又抽烟?”
苏琦的眼光掠过了他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的瘀青,脸色一沉:“你打架了?”
苏零抹了抹嘴角:“没什么……啊!你干什么,轻点儿!”
“这么严重了还说没事?你身体是铁做的?”苏琦用手按压了一下苏零额头上的伤,恶狠狠地说,“是谁欺负你?”
“不要多问。”苏零却转过头,冷冷地说。
苏琦胸口沉闷,厉声道:“苏零,你什么意思?”
“不用你多管闲事。”
苏零只丢下一句话就走上楼了,苏琦不想去追,反正她想知道的事情,苏零不肯说,她总能打听得出来,苏零混迹的圈子就那几个。很快,苏琦就打听到那天打苏零的人是受了一个叫张欣彤的人的指使。
那天放学后,苏琦招朋引伴,叫了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苏零学校,在校门口截到了刚刚放学的张欣彤,又把她请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叙叙旧。
苏琦环抱双手:“说吧,是不是你让人打的苏零?”
张欣彤一开始还挺硬气:“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琦踹了一下旁边的垃圾桶:“说不说?”
“不说,就是不说!”
“很好,死鸭子嘴硬是吧?”苏琦伸手,从旁边一个女生的书包里掏出一把剪刀,“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张欣彤脸色大变,嘴上还是逞强:“你想干什么?”
苏琦看了一眼张欣彤那及腰的头发,笑了笑:“我看你头发挺长,给你理理发。”
苏琦是女生,自然明白女孩子最珍惜最宝贝的是什么东西,更何况在来之前她就打听好了张欣彤的事情。张欣彤的确是对她那头长发宝贝得跟什么一样。
这么一下不得了,张欣彤吓得六神无主,想走又走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苏琦拿着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她一小搓头发。
“姐姐,我的亲姐姐,我说,我说!”张欣彤眼泪都要出来了,对着苏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就是因为没面子……”
“什么?”
张欣彤啜泣着,闷声哼哼着说:“因为被他拒绝了没面子……”
苏琦满头黑线:“所以你就让人揍了我弟弟?你真是……”
张欣彤眼看着苏琦扬起手,就要打过来,她闭上眼,可那个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她睁开眼,有一个阴影落在了她的脸上。
原来是苏零抓住了苏琦的手,不让她打张欣彤。
苏零轻轻地吐出一句:“住手。”
“苏零,你干什么?”苏琦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苏零为什么会跑出来阻止她?
“我说住手。”苏零又重复了一遍。
张欣彤趁着他们俩在争论的时候,飞也似的跑了,反而是苏琦和苏零两个人站在那儿剑拔弩张了好一会儿。
苏琦铁青着脸:“我是在给你出气,你懂不懂?”
苏零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满不在意地说:“我有让你插手我的事情吗?我的事情,需要你来多管闲事?”
苏琦冷哼了一声,气急败坏地说:“很好,苏零,我再不会理你的事!”
(6)
这几天,苏琦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果不其然,这头接连和孟丽英、苏零吵架,第二天学校那头又出了岔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衰神附体,苏琦莫名其妙地被同学盛夏的家长告发,诬蔑说她在盛夏家里偷了挺贵重的东西。校长和教务主任连番问下来,就连苏淮波和孟丽英也不帮她,一个劲儿地奚落咒骂她。
苏琦一个赌气之下,连书都不想读了。而学校也很及时地下了处分,勒令苏琦退学。
在通知下来的时候,苏琦已经在一家叫眼色的酒吧里找到了工作,工资倒是不高,但是包吃住,员工宿舍就在酒吧旁边的小隔间。
酒吧打烊晚,睡觉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到凌晨,苏琦索性从家里搬出来到酒吧住。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苏淮波和孟丽英没有来寻她,连带着苏零也不见踪影。
这天,苏琦和平常一样在酒吧上班,谁知道眼色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进门看见苏琦,眼里顿时放了光。
领头的那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脖子上挂着好粗一条金项链,坐在苏琦面前,咧着嘴笑:“美女,赏光一起喝一杯?”
苏琦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在吧台前专心致志地擦着酒杯。
那人又不怀好意地靠上前来,甚至用手蹭了蹭苏琦的手背:“怎么,连个面子也不肯给?”
苏琦只是淡淡地挑起眼角:“别碰我。”
那个人更加放肆地把手伸向了苏琦的肩膀:“我就碰了,你还能拿我咋的?”
苏琦勾了勾唇,十分淡定地按了桌子底下的按钮,眼色里的十来个保安立马不动声色地聚拢过来,把这个小圈子围得密不透风。
保安队长是个粗犷的西北汉子,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地问:“喊我们有什么事情?”
苏琦环抱双手:“这些人不守规矩,把他们赶出去。”
那人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你了?我怎么你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不怕事……”
那人的声量越来越大,在吵闹的酒吧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一群保安也是见过世面的,在保安队长的示意下,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半推半拉地拽到了后门小巷口里。
等到苏琦擦完酒杯走出去巷子口,那几个人都被保安队长料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喘气求饶的份了。
保安队长平时见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眼色的人好欺负!”
那人知道打不过,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苏琦走过去,慢条斯理地递上几根烟:“麻烦你们了。”
保安队长小赵拍拍胸脯,跟苏琦保证说:“什么话啊大妹子,欺负你不就是欺负我们眼色,你别害怕,下回他要是还来,我们照打不误!”
苏琦勾了勾嘴角:“谢了,赵哥。”
赵哥拍了拍苏琦的肩膀:“行了,大妹子,这里风大,我们就先进去了。”
苏琦点点头:“我抽根烟就回去。”
巷口风大,吹得苏琦拿着烟的手都快僵了。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直到她手里的烟快燃尽了,她才看见巷口那里似乎站了一个人,隐在路边,看不真切。
苏琦以为是刚才那伙人又回来了,下意识地捏住了手里的对讲机。
对方仍旧没有任何动作,下一秒,苏琦把烟头扔到地上反复踩了踩。
“谁在那里?”
风口处果然走出了一个人,穿着黑色风衣,肩宽腿长,头发剃得很短。
苏琦只以为是因为路灯把这人的影子拉长了,因为身高的关系,平时能让她仰望的男人本就不多。
可直到他走近了,她才发现他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不止,身形健壮硬实。
她微微抬头,也只看见他挺拔的鼻子,薄凉的唇瓣。他下巴的弧线很好看,脸上的线条很孤傲,刀刻一般。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气息,若有似无地拂到她脸上来。
他手里拿着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来。苏琦看了一眼,很普通的牌子,但那根烟拿在他的手里,显得十分洁白。
“借个火吧。”他说。
苏琦以为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原来并不是。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但还能够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跑到她面前借火。
苏琦把手里的zippo甩过去,打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伸手眼也不眨地接过,随手点上了。
寂静无人的长街,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衣角,还有两个百无聊赖的人。
如果一起抽烟也算得上是烟友的话,那么两个人也突然有了一段忽然而至的交集。在这个当口上,烟雾缭绕间,苏琦难得地和这个人有了那么几句零星的对话。
“刚刚的事情……你看见了?”
那人低头抽了一口烟,没答话。
苏琦也不接腔,觉得这人估计和她一样闷,不爱说话。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只是闷头分别抽着自己手里的烟。
苏琦很快抽完了,转身想走的时候,那个人却突然开口了。
声音是少有的醇厚好听的男低音,声如其人。
他说:“你这样的女人,一般的男人是不会喜欢的。”
这人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苏琦本来可以不用搭理的,但她还是不服气地问:“不够漂亮?”
“男人轻易不敢碰。”
那人丢了手里的烟蒂:“怕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