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天到底如何了二十多年无人知道,只是江湖上的老一辈提起此人来仍然目中生光,此人就像焰火一般璀璨而出璀璨而熄,可惜了那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
由于那本秘笈字迹极为潦草,像是仓促之间记下的,因此那得书之人至今也未揣摩透秘笈中的武功。秘笈上有句话,“神功无门,有缘者得”,那得秘笈者遂想借此次群英会与有缘之人共享秘笈上的神功。
话说得轻巧!
人性本贪,谁愿意把到手的肥肉让给别人?
况江湖上门户之见深入骨髓,偷学他人武功是大忌讳,此等机遇理应埋藏心中,谁人会说开来让其他眼红之人来追杀自己?
除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更有甚者说那武功秘笈就是方九天的独门轻功禹步神功!
方九天是谁蓝绍衣比谁都清楚,他要看看放出谣言的人究竟是谁,有何本事竟敢践踏方九天的名号,他蓝绍衣决不轻饶!
这日傍晚,蓝绍衣练完功后又坐上房顶,不同于以往的是他望着天空的的目光坚定而深远。
“公子?”许全雄在院中唤着蓝绍衣。
“哦,许当家!”
“我有事想和公子谈谈——”
蓝绍衣随着许全雄的话音一块儿飘落下地,两人走进内厅,蓝绍衣道:“许当家请讲!”
“我想问公子我要何时动身?”
“春分之后的第三日。”
明日就是春分。
“公子,许某有个请求!”许全雄单膝跪下。
“许当家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如此!”
“许某恳请公子准许小女跟随在公子身边以尽绵薄之力!”
“许当家,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让令嫒留下,倒是许当家你此去任重道远,路途多有险阻,许当家还得格外当心才是!”
“公子提醒得是,许全雄这张脸倘若再现兴、华二都将不亚于晴天霹雳,不知公子可有良策?”
“我已为许当家准备好面具以供路上之用!”蓝绍衣回房捧来一个小木匣,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只白瓷瓶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和一叠银票,他道:“这瓶药可以遮盖住新长皮肤的颜色,然一旦涂上便需七日才能消退,许当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许全雄接过东西大喜:“原来公子都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对了,许当家的真名日后亦当少用为佳!”
许全雄想了想,道:“许某曾有个别名叫做仁槐,知道此名的人只有我的爹娘和拙荆,然他们三人皆亡,许全雄从此改名叫做许仁槐!”
蓝绍衣抱拳朝许仁槐一揖:“蓝绍衣多谢许当家大义!”
“公子不可!”许仁槐赶紧还礼,然后又问道:“公子,浅碧山脉距离京都遥远,日后我该如何联系公子?”
“浅碧山东南方向有城名沧都,许当家安顿妥当之后可在沧都盘下一间酒馆起名醉翁,我见了便知。”
“公子打算何时前往沧都?”
“大约中秋前后。”
“那我便在沧都等候公子!”
表面上看起来蓝绍衣胸有成竹,内里其实忧心不已。养活一千流民并非难事,然养活一千流军却绝非易事,蓝绍衣第一次感到缺银子。
许仁槐先白振霆将军一日离开京都,临走前交待女儿事事听从公子吩咐,夫人的骨灰由他带走择地安放。
许仁槐走后蓝绍衣去了谪仙楼。
公孙老爷子瞟了他一眼,问道:“人走了?”
“走了!”
“你爹呢?”
“明日。”说完这俩字蓝绍衣就拿俩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公孙老爷子,看得老爷子格外不自在。
“你看我这老头子做什么?”老爷子心说不妙,这小狐狸九成有圈套。
“老爷子,我缺银子!”
公孙老爷子被蓝绍衣的坦诚吓了一大跳——方狐狸的徒弟会缺钱花,天下奇闻啦!
“你不是有个银子使不完的师父吗,找你师父去!”
“我师父说见到老爷子您就如同见到他!”
“你师父何时说的?”
“不久以前!我师父还说公孙伯伯最是疼爱我了——”
“行行行,打住打住,我老人家最受不得你这样了,都让你师父给宠坏了!”
“老爷子,除了我爹娘和师父就属老爷子您待我最好了!”蓝绍衣抓着公孙老爷子的胳膊晃来晃去,老爷子连忙说道:“别晃别晃,我老人家头晕呢!”
“老爷子——”
“呐,先说在前面,坑蒙拐骗的事情我老人家可不干!”
“我就知道老爷子您最最疼我了!”蓝绍衣顿时眉开眼笑,他赶紧给老爷子捏捏肩膀,道:“老爷子,此事无需坑蒙拐骗,您只消帮我把那两箱死物换成活钱便可!”
蓝绍衣口中的那两箱死物自是去年秋天从百花河上截的两箱古玩宝器,全换成银子可以买下一座城池了!
公孙老爷子静静地坐着不说话,蓝绍衣也静静地坐着,末了,老爷子先开口道:“何时需要?”
“最迟半年后!”
威武将军白振霆明日便要北上,归来之期遥远,白府的下人走路都避开了主厅,以防吵着了里面的人。白将军府一整天都安静无比。
入夜之后白青蓝回了家,她发现爹娘和哥哥都在等自己。
“爹,娘,哥,师父招我回山,我明日便走!”
颜夫人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却得知这么个消息,泪水当即就涌上眼眶:“蓝儿,你不在家里多留几日吗?”
“娘,师父必是有要紧的事情才让女儿回去,女儿办完事情依旧下山来看娘亲!”
“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娘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白青蓝与爹娘磕了个头,道:“爹,此去路远,还请爹爹多多珍重!娘,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担心,师父先前许了女儿自由,女儿去去就回!哥,家中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妹妹!”白瑾瑜拍拍妹妹的肩膀,笑着说道:“哥哥一直都相信你,你也就相信哥哥一回吧!”
白青蓝也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白府。
她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悲伤。
思考的时间越长留下的痕迹就越多,蓝绍衣不打算让某些人有迹可循,因此他将京都城里的一切事物交给公孙老爷子把持,并给元柏等四人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必要的东西,而后连夜出了京都城。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雨点滴滴哒哒打在屋顶,顺着瓦片汇聚成小河,像珠帘儿一样挂在门廊。宇文钰轩站在蓝绍衣常坐的那片屋顶下面静静望着外面的雨,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一名长相见过一眼就再也想不起来的灰衣人从别屋走出来,上前禀告道:“主上,属下查看了整座院子,屋里的人离去至少已有三日了!”
“白虎,若是你,你会往哪儿去?”
“属下听闻翰都五月将有一场武林群英会,许多江湖客都想藉由此会名扬天下!此次拔得头筹的人不仅可以获得天下第一的称号,还可以一观前武林至尊方九天留下的独门武功秘笈!若是我,管它是圈套还是什么,定然要去看看热闹!”
“那是本什么样的武功秘笈,竟然引得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传闻那本武功秘笈上记载的是方九天的禹步神功,乃天下轻功之首,然其修炼方法之怪竟无人能够彻底破译其中奥秘,是以其持有之人想通过群英会邀得一名武艺和品德俱高之人共参这本秘笈!”
“武艺与品德俱佳,好高的帽子!不过,就算如此恐怕想戴的人也不少!
“主上所言甚是!要想获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不仅要经过重重考验,还要在与上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中胜出,可谓不易!那武林群英会本是十年一会,然继方九天莫名退出江湖使得上一次群英会成为空谈。此次群英会与上一次相隔二十年,不知有多少人苦练武功只为今朝,纵然观不到秘笈观一观此次的英雄豪杰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白虎领衔成王暗卫之首,其心思慎密处事沉稳甚得宇文钰轩心意,从他追溯到蓝绍衣的听雨小筑便见其能力不容小觑。
像蓝绍衣那样如此不在世俗预料之内的人——茫茫人海亦难掩其光芒,宇文钰轩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可以再见!
蓝绍衣五人出了京都城之后以轻功代步,专捡山路走,饮山泉猎野味,天黑宿荒郊野洞。起先几天蓝绍衣脚程较快,云笑天和元柏亦能应付,雅琴和湘悠就觉得颇为辛苦,三四天下来,两位姑娘腿肚浮肿全身关节酸痛无比。每到一处四人都抓紧时间各自休憩练功,而蓝绍衣,无论何时见他都神采奕奕。
等到雅琴和许湘悠能跟上时蓝绍衣脚步却慢了下来,晚间如找到山间民宿能投则投,投不了则依然露宿野外。山民的房屋大多小而简陋,能腾出一间屋子让给他们已在少数,大多数时间几人都在人家的堂屋或柴房里和衣而卧。蓝绍衣没有怨言,其他几人更不能有怨言。
几人这样风餐露宿过了一月有余,方知原先在京都城里过的日子是多么的逍遥。不过令人高兴的是,每个人的武功都大有进步!
这一日五人终于来到平都城外的莽山,天下起雨来,莽山林木叠翠泛起层层白雾,烟雨迷蒙。
几人无心戏耍,先在山脚寻了户看起来较为宽敞的农家投宿。屋主是位壮实的大娘,面目和善,蓝绍衣只道是前去投亲的主仆几人,她见蓝绍衣彬彬有礼又见几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他们赶了很久的路,二话不说便先烧了几大锅热水让他们几人洗洗灰尘。
待五人收拾妥当,大娘已经做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饭是红苕混着米煮的饭,菜是山间田边采的野菜和过冬的老南瓜,除此之外桌上竟然还有半只风干鸡和一碗野猪肉!
吃饭之前大娘拿了两只碗留了些饭菜,放在尚有温热的锅里盖住。
“大娘,您这是要留给谁?”云笑天问道。
“我老伴儿和儿子,他俩赶集去了,天黑才能回!”
“那我们再等等吧!”
“不等了不等了,赶集人多,不到天黑回不来的!”大娘麻利地给各人装好饭,催促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啥好招待的,几位千万不要嫌弃!赶紧吃吧吃吧,再过会儿就都凉了!”
闲聊中得知大娘的儿子今年二十有二,年前说了个姑娘,这不,端午就要娶亲呢!两老特意整了屋子,就等赶集日好置些家当。大娘一家都是勤快人,忙时种田闲时打猎砍柴,一年到头都不闲着,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衣食倒也有足。
“咱过成这样子心满意足了!”大娘爽朗的声音让屋里每个人都觉得轻松愉快。
吃完饭天已经暗下来了,大娘把儿子那间屋腾给蓝绍衣住,两位姑娘跟大娘一个屋,元柏和云笑天则被安置在蓝绍衣下首的偏房。众人正好奇大娘的老伴儿和儿子睡哪儿,就见大娘在屋后搬了几捆稻草在堂屋里开了个草铺!
“大娘这怎么行呢?我们俩睡草铺就行了!”元柏和云笑天受宠若惊,俩人连忙跟大娘商量由他们俩睡草铺。
“那哪儿行呢?你们是客人!”
“大娘,我们在外奔波的都习惯了,我们俩睡这个就行!”
“不行,听大娘的,你们睡床上!”大娘嗓门响亮,中气很足,她认定了几位公子姑娘是贵客,说什么也不答应,还说那爷俩一到夏天就抢着睡地铺,这回都不用抢了,多好!
收拾完屋子大娘还给他们拿来自家炒的落花生,热情得叫几人都过意不去。
蓝绍衣拉住大娘的胳膊道:“大娘,您歇会儿!”
大娘乐呵呵地一笑,说道:“我做事惯了,这屋里屋外转转一天就过去了!你们坐坐,我去烧茶!”
莽山里的人惯喝一种叫做“一匹罐”的茶叶,一片片褐色的干枯的树叶,边缘有锯齿,拉在手上像锯子,下手重点的话还能割破皮肤。不是泡茶,也不是煮茶,铫子里水倒九分满,水沸如鱼目时抓几片一匹罐丢下去,待水腾波鼓浪便倒入粗陶罐,一股微微的苦气冲入鼻子,然闻久了又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清甜。
茶粗,喝法也不讲究,吃饭的碗端出来,热气扑在脸上,就如大娘的性子一样,粗犷中带着温情。
一匹罐烧出来的汤水香气浓烈,色泽红酽,初尝微苦,入喉生津,茶水过夜不馊,是以夏日里山中人家经常一烧就是一大罐。蓝绍衣与许湘悠喝过这种茶,元柏、雅琴和云笑天三人是第一次喝,喝完忍不住各自问大娘再要了一碗,可把大娘高兴坏了。
不知不觉天彻底黑了,大娘的老伴儿和儿子还没回来,大娘招呼几人先行睡下,自己则点了盏灯,在灯下纳着双棉面儿的黑布鞋。
及至人定,大娘的老伴儿和儿子还未回来,大娘有些着急,放下手里的布鞋拉开大门往柴门外张望。外面漆黑一片,天上稀稀拉拉的星子投下微弱的光芒,哪里有什么人影!
大娘叹了口气掩上门回屋。
过了一小会儿,大娘又开门出去看,依然没有人影,于是又回屋来。
蓝绍衣盘腿坐在床上任内息在体内流淌,耳目较平时灵敏许多。他听着堂屋的动静,心知大娘在担忧晚归的老伴儿和儿子。这么晚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忽地,蓝绍衣感觉到有人朝屋子的方向走来,步履沉重,似乎背负了很重的东西。蓝绍衣心中一动,起身离床打开房门,大娘看到蓝绍衣吓了一跳,蓝绍衣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娘,我有些口渴——”
“哦,你等等啊,我这就去给你倒!”大娘搁下手里的针线,挑了挑灯芯儿,起身去灶屋给蓝绍衣倒水。
先前烧的茶到这会儿早就凉了,蓝绍衣也不介意,端着碗刚到嘴边外面狗狠狠地叫起来:“汪汪!汪汪!”
大娘急急地走到大门边就要开门,冷不妨蓝绍衣“哎哟”一声,大娘的手停在门拴上回头一看,蓝绍衣正皱着眉咧着嘴在抽气,大娘忙问:“公子你怎么了?”
蓝绍衣将一只手缩回衣袖另一只手放下茶碗讪讪笑着:“没事儿没事儿,碰到油灯了!”
“这灯点了很久了,烫着了吧?”大娘又急急忙忙地回来看蓝绍衣伤得如何。
“没呢,幸好我缩得快!”
“给大娘看看烫伤没——”
蓝绍衣捂着手笑笑:“大娘,没事儿,我皮厚着呢!”
屋外的狗似乎认得外面的人,叫声变得欢快起来,外面传来急促地喊声:“老婆子,老婆子!”
“诶!”大娘两眼顿时亮闪闪的,她赶忙跑去开门,嘴里说道:“哎哟回来了回来了!”
蓝绍衣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笑着跟在大娘身后一块儿走了出去:“回来了就好啊!”
蓝绍衣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三丈开外那人肩上还背着一人,步履蹒跚气喘如牛,他赶紧说道:“大娘赶紧把柴门打开,有谁受伤了!”
“诶!”大娘听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打开柴门,几步迎上去,惊慌道:“老头子,儿子怎么了?”
“快把儿子弄进屋再说!”
屋里歇着的四人也没睡着,八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会儿也纷纷出来,蓝绍衣只望了元柏和云笑天一眼两人立即快步上前,一人扶住大伯一人按着大伯背上之人的肩膀就将他提了下来——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只不过面色苍白牙关紧锁早已昏迷过去!
大伯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直起身子疑惑地问道:“老婆子,这是——”
“错过了进城投宿的客人!”
大伯在大娘的搀扶下进了屋,发现自个儿家里还有两个姑娘,又吓了一吓。
“跟那位公子一块儿的!”大娘指指门口立着的蓝绍衣,大伯喘了口气,端起蓝绍衣没喝的那碗水一饮而尽,然后赶紧去看儿子。
青年人的全身泥迹斑斑,裤管上结了硬邦邦的块,应是腿受了伤,元柏将他放下的时候竟然疼得惊醒了过来:“娘——”
大娘被这一声唤惊吓得手足无措,泪如泉涌:“儿啊,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反倒是大伯看到儿子醒来当即松了口气,他一把脱下身上全是泥巴的外衣喊道:“别哭了快去烧热水,儿子腿断了!”
“早上出去都好好儿的怎么回来就——”
“我给他敷了草药,快去烧水!”大伯想把儿子的裤腿卷起来,痛得儿子直抽冷气,嘴唇煞白,心疼得大娘直骂:“你不知道把裤腿剪开吗?走开!”
大伯在几个外人关切地眼光中尴尬地缩回手,道:“我去拿药酒!”
大娘拿剪子小心地先剪开儿子的右裤腿,只见儿子的右腿到处是淤青磕伤,上面涂了一层绿绿的不知名的草药,散发出酸腐的药味。再剪开左裤管,只见儿子的小腿肿得高高的,膝盖以下到脚踝以上连同包着的草药全呈黑紫色!
大娘惊慌的喊道:“作死的,儿子中毒了!”
大伯一听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扔惊头慌脑地跑到儿子跟前,急道:“怎么会这样?”
“作死的,儿子的腿废了我跟你没完!”
蓝绍衣上前几步说道:“大娘大伯,我稍微懂点医术,可以让我看看吗?”
大伯见这位蓝衣公子气度不凡说话平和,看起来不像坏人,遂往边上挪了挪,道:“啊,那就麻烦公子了!”
“大伯,您儿子的腿摔了有多长时间了?”
“啊,这——”大伯想了想,道:“碰到野人的时候日头已经下去了但天还没黑,我着急得什么都顾不上啊——”
“那大概是三个时辰左右?”
大伯点点头:“嗯,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