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绍衣又问道:“您儿子摔下去的地方是不是一片软地?”
“哎呀公子你真是神人啦,我儿正好掉在山溪里!今春溪水特别少到处都是泥淖子,我儿就掉在一大块泥淖子上,两丈多高呀!”
“大伯,你找两块半臂长的木板和一些干净的布条来,我这就为令郎把腿接上!大娘,你莫哭了,劳烦你端盆清水再拿块软布给我!令郎受了惊吓出了汗又吹了风,患了风寒将更麻烦!”
“诶诶我这就去!”
“对了大娘,你再熬碗米汤,一会儿接完骨就喂令郎喝下!”
大娘一听不对呀,我儿子受了这么大的伤一碗米汤怎么能补身子!蓝绍衣看出了大娘的疑惑,笑着说道:“大娘,一碗清米汤就好,保管不会误了令郎娶媳妇儿!”
雅琴轻轻拍拍大娘的手,柔声安慰道:“大娘你就放心吧,我家公子从来不打诳语!”
“诶,好好好,我去打水!”大娘这才迈开步子去屋里找盆子打水,脚步特别快。
人一多屋子就窄了,元柏云笑天和许湘悠三人自动靠后,只留下雅琴替公子打下手。雅琴按照公子的吩咐先剪掉大娘儿子腿上绑着的草药包,然后用布巾沾湿水擦干净青年左腿上的血污,触手硬邦邦的,看样子血块凝固在腿里面了。
蓝绍衣右手抬起大娘儿子的脚踝,左手骈指压上跗骨,慢慢地一寸一寸往上。一股清凉的寒气竟意外的让人好受,大娘的儿子不禁噫了一声,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大伯不明所以,只觉得这等公子应该是有神奇的地方,见儿子似乎比先前好受点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不过,大伯一口气还没下去就见儿子猛地一抽搐,原来蓝绍衣正好按在了他断骨的地方!
还好,整条小腿只有一处断骨,然而断骨时间较长淤血堆积,接回去的时候他恐怕得受点儿罪——
蓝绍衣温和地笑笑,问大娘的儿子道:“你是怎么掉下山溪的?”
大娘的儿子紧皱着眉,颤声道:“我和我爹……逛——逛完……集市……回——来的……时候……在山口……撞到了野人,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得屋外的狗狂吠起来。
“咯!”就在这一刻,蓝绍衣已经替他接上了断骨!
再看大娘的儿子,已然昏死过去。
大娘正坐在灶后烧火,听到儿的惨叫身子弹起来就往堂屋里冲,到门口被许湘悠按了回去,她安慰大娘道:“大娘,令郎的断骨接上了,我家公子正在给令郎上药,大伯在旁边帮手呢,一会儿就好了,大娘赶紧熬米汤,等着用呢!”
也许蓝绍衣刚才这手狠了点,大伯还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木板布条呆呆地望着蓝绍衣,嘴巴长得老大。
“给我一碗清水。”蓝绍衣在水盆里净了手对雅琴说道,雅琴端起桌上放的那只碗去水缸里舀了碗水端给公子。蓝绍衣从身上摸出一只碧绿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碧绿的药丸化在碗里,少时那水也变得碧绿碧绿的。
“大伯,能把布给我吗?”
“哦哦”,大伯总算回过了神,赶紧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蓝绍衣接过那块簇新的白布,撕成长宽不一的条儿,一半浸在药汁里面,待布条也变得碧绿之后捞起来,沿着大娘儿子的左脚踝裹到膝盖下方,裹一层浇一层药汁,直到一碗药汁只剩两成。然后,又在其腿肚两侧各夹上一块木板,再在夹板外面绑上一层干净的布条。
处理完大娘儿子的左腿,蓝绍衣又转去处理右腿,右腿没有断骨,只要擦拭干净涂上药汁就行了,雅琴见状遂接了过来:“公子,我来!”
大娘这会儿瞧出了点名堂,知道这位公子平常肯定不轻易出手,心里一动马上重新打了盆清水过来,说道:“公子你洗洗手,剩下的我干就行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大伯也连连作揖,夫妻俩都要上前帮忙,雅琴伸手一挡,笑着说道:“大娘大伯你们就在旁边等着吧,人多反而添乱,很快就好了的!”
“是,是!”大娘连连点头,忽地想起灶上还煮着东西:“哎哟我的锅——”
等大娘端了米汤出来雅琴已经处理完了大娘儿子右腿上的伤势,蓝绍衣复摸两只瓶子,一只碧绿,一只瓷白。蓝绍衣先从白瓶中倒出一颗朱红的药丸放在大娘的掌心,交待道:“大娘,等米汤凉些后将这颗药丸用米汤送令郎服下!”
“嗯嗯!”大娘点头,使唤老头子赶紧吹米汤。
蓝绍衣又从绿瓶中倒出跟先前那颗一模一样的碧绿药丸两颗,用剩下的一小块干净的布包好交给大娘,叮嘱道:“大娘,这是我刚刚用在您儿子腿上的药,里面有两颗,用法刚才大伯见过了,五天之后再给令郎换上新药,剩下的那颗七天后再换!大娘,这药不比寻常伤药,一定要按我说的来,大娘记住了吗?”
这药看起来怪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公子说的那般神奇?
“记住了记住了,一颗五天后换,另一颗七天后再换!老头子儿记性不管用,公子你再说说这药怎么用?”
蓝绍衣把用法说了一遍,又让大娘复述一遍,直到大娘和大伯保证一定不会乱来。
大娘大伯扶起儿子的上半截身子,撬开儿子的牙齿把那颗朱红的药丸给儿子喂了下去,一调羹一调羹灌了大半碗米汤,然后一个收拾好儿子一个收拾好屋子,便请蓝绍衣赶紧去歇息。
“你们累了就去休息吧,我跟大娘大伯再坐会儿。”蓝绍衣对元柏四人说道,他不睡他们四人哪里敢睡,遂都围在蓝绍衣身后听他要说什么。
“大娘大伯,您儿子吃了这颗药至少要睡到明日午时才能醒,刚醒来的头两日只能吃清粥,从第三日开始可以熬些大骨头汤给他喝。大娘大伯可千万记住了,不到第三日一定不能让他吃油荤,一点都不可以,否则他腿上的那些淤血就划不来了!”
“是!公子放心,事关我儿,我一定按你的交待办!”
直到此刻,两老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只等明日儿子醒来再做家里的安排。
“咕咕——”大伯的肚子响了两声,大娘这才想起老头子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屁股马上从板凳上弹起来,急急忙忙往往灶屋里走:“哎呀我都忘了,老头子等等我去给你端饭!”
“赶紧吃,还热着呢——”
“大伯,您一边吃饭我问几个问题好不好?”蓝绍衣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这令老伯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大伯扒了两口饭,应道:“好好,你问!”
“大伯说的野人是怎么回事?”
“哦——”,不知大伯是饿狠了还是如何,三两下就去了半碗饭,他歇了歇,扬着筷子说道:“去年秋天莽山里突然来了好些人,看起来像逃难的,官府不让他们进城,他们就住在山里头!莽山大呀,一时也不缺吃的,他们偶尔下山到附近的人家偷些晾在外面的衣物,也会留下一只半只野鸡野兔子什么的。后来听说华都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好多人,我估摸着他们就是华都过来的难民!”大伯说了这段话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大娘索性把给儿子留的那碗一并端了过来,疼惜地接过大伯的话:“唉,还不都是饿的!”
“往先呢他们并不怎么骚扰人,我和老头子防了好久也没丢过什么,渐渐地也就不在意了。”
“但是今年春后老听说有猴子下山偷东西,村里的老猎人就下了个套儿,还真逮着了一只,不过没听到吱吱叫,却听到一声娘!天啦,那哪里是猴子呀,那是个人啦!那孩子也不知道多大了,瘦得皮包骨,胳膊就跟柴火棍儿一样,咱这山里人都心善,给他松了圈儿上了药吃了半锅稀饭他一溜儿就跑了,再也没找着踪影!”
大伯吃完了饭,把碗筷推给大娘,叹着气说道:“我们都可怜那些难民,况且他们本来也不坏,也就不怎么计较了!可是后来就听说山里头有野人专抢过路人的东西,前头朱老三就遭遇了这么一回,现在居然抢到山口来了,你说气不气,气不气?”
蓝绍衣沉吟片刻,接着问大伯:“今年春后莽山下过雨吗?”
“没有,从年前到现在一滴雨都没下,不过年后倒是下了几场大雪,那老山里头的雪到现在还没化呢,今春比起去年要冷得多啊!”
“大伯,那山里头的人是不是没有东西吃才出来抢劫路人?”
大伯认真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想也是,饿也会把人逼疯的!”
“那您儿子是怎么摔下山溪的,又是怎么从两丈多高的山溪里上来的?”
“我儿这不端午要娶亲吗,老婆子叮嘱我们爷俩添些新家什!集市呢从屋前那座山翻过去最近,去的时候咱爷俩走的是山下的官道,逛完集市我儿嫌东西不好拿,就用个篓子背在背上。眼看着日头都要落下去了,咱爷俩赶着回家就想抄个近道。我老头子祖祖辈辈都住这儿,我就不信几个野人能把我吃了去——天晓得走到山口的时候真的就撞上了野人!”
大伯歇了口气,继续说道:“那野人一碰面就抢我儿背上的篓子,我儿当然不放,我就去帮我儿,没想到那野人还有同党,几番撕扯竟然让野人抢了背篓,这怎么了得!我儿当即就追上去,不料天黑看不清,脚下一下子就踩空了!”
“我急得呀——心里就像像狼爪子在挠,那崖上又看不到底下,也不晓得我儿怎样了,我就趴在我儿掉下去的地方一遍一遍喊我儿,喊了好几声我儿才应了我,说爹我腿断了——”
听到大伯这么说,大娘手里拽着没纳完的鞋子,眼里泪花再次翻滚上来。
“这莽山里头春天最多蛇,我不敢耽搁呀,就到处找下去的法子!山口子那地儿就像被斧头劈开样的,滑溜溜的,石头上都没个落脚的坑!我又不敢走远,好不容易看到有棵树长在崖边上,我就脱了棉衣棉裤当成绳系在树上慢慢往下滑,一边滑一边喊我儿的名字,喊一声我儿应一声!我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急得我呀——”
大伯从墙上取下个旧烟杆,往里面轧了点烟丝,想想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瞅了瞅昏睡过去的儿子又把烟杆挂回墙上,小声说道:“好像我的喊声惊动了山里的什么东西,我听到有声音朝我过来,我心想糟了,别遇到虎狼了!我大着胆子抬头一瞅,只看到我儿掉下去的崖边站了一高一矮两个黑影,矮的那个还揉着膀子——哎呀,先前跟我儿撕扯的那个野人又回来了,还带了帮凶!”
“我心想这下完了,我儿还在底下,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们再伤害我儿子!于是我就扯着嗓子冲他们喊不准害我儿子——”
“这一喊倒吓住了那两个野人,矮个儿的那个叽叽咕咕不晓得跟高个儿那个说了什么,我就看到那个——那个高个儿的野人张开胳膊,就这样——”大伯伸手比划着:“像只鸟一样往崖下边跳下去了!”
“我顿时就急了,心想我先跟你这矮的拼了!于是我就使劲往上爬!等我爬到上面,那个跳下去的野人竟然从也爬了上来——他背上背着一个人——老天啦,那是我儿子!”
“那野人跑到我面前把我儿子往地上一放,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跑进了山林,那矮个儿也跟在他后面飞快地钻进山里面了!”
“那野人害了我儿又救了我儿,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看看儿子伤得怎样!山神保佑啊,幸好只是掉在山溪的泥潭里摔断了腿,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老俩口就活不下去了——”
“山神保佑啊山神保佑——”大娘双手合十,口中念了十来遍山神保佑,而后去摸儿子的额头,眼中溢满了慈爱。
“大伯,你看清那野人的面相了吗?”蓝绍衣问道。
“没,我只记得我儿哪里想到要去看那野人的模样!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那高个儿的跑到我面前时我瞅了眼他的脸,他脸上有块很深的东西,不像是泥巴,像是胎记什么的!”
“哪边脸?”
“嗯,他是这样抱着我儿的,看上去应该是——”大伯演示了一遍,肯定地说:“右脸,就在眼角下边儿!”
听到这里蓝绍衣也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那野人能够去而复返可见还是有些良知,他们没有还回抢走的东西想必也的确没有退路了。那高个儿的从两丈多高的地方跳下去还能再背一个人上来,应该有些功夫,可也能是个可怜的末路人,不然何必藏于深山与流民为伍。
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肚子造反——人也会造反的。他们原本似匪非匪,倘若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到时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这时大娘忽然发觉儿子满面通红,惊得打翻了凳子:“啊公子我儿他——”
“大娘别急,是先前吃下的药起了作用!”蓝绍衣上前拿过脉,并无异状,安慰了大娘大伯也令其他几人睡去了。
天还没亮大娘又起来看儿子,大伯说儿子没有发烧,睡得很是安稳,大娘看了看没发觉什么异样,于是便去烧早饭。
早饭很简单,红苕苞米就咸萝卜,大娘怕蓝绍衣吃不惯这粗陋的山野食物,特意熬了一锅粥,没想到蓝绍衣主仆五人一口粥都没喝,尽吃苞米红苕,还问大娘能不能多做一些好给他们路上当干粮。
大娘一来感谢蓝绍衣昨儿夜里帮她儿子接骨,二来见蓝绍衣这么有风采的公子都不嫌弃他们吃的粗野,心里很高兴,又煮了满满一锅苕。还特地腾出个竹篮儿,篮子底铺满干净的松针,把煮好的苕一层层放进去,上面再盖上块干净的布。大娘还恐怕这一满篮子苕不够吃,硬要给几人捏饭团子,五人一齐阻止,大娘这才作罢。
大娘的儿子仍在安睡,蓝绍衣为他拿脉,脉象平稳,又叮嘱大娘大伯昨夜反复交待过的事情,而后跟大伯问清最近的山路,几人告别大娘和大伯往山下行去。大娘本想让大伯将几人送至山口,无奈蓝绍衣怎么都不同意,俩人只得站在院子里目送着五人消失不见。
桌上碗筷还在,大娘一边收拾一边感慨道:“老头子,你说咱们是不是遇到贵人了?”
“老婆子,这样的公子我敢打赌可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昨儿那穿蓝衣的公子说是去城里投亲,可我怎么看他们也不像落难的人呀——”
“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多得去了,依我看啦,这公子投宿咱家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老婆子,从现在开始,你就当没见过他们,任何人问你都不知道,等儿子醒来也这么交待他!祸福难测呀——”
“老头子,人家救了咱们儿子的命,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知道什么,人家如果想让你报恩为什么不告诉你姓名?这事听我的,一个字都不能说,烂在肚子里都不能说!”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大娘皱着眉不耐烦地应道,伸手拿起蓝绍衣用过的碗筷,发觉碗底下压着两片黄灿灿的叶子:“老头子,快来看这是什么——”
“啊?”大伯将那两片叶子拿在手里反复观察,又半信半疑地放进嘴里咬了咬,楞道:“老婆子,不得了,这是金子呀!”
“啊,这可怎么办?”
“我想啊,既然是那公子留下来的想必他是不会收回去的了,咱受人家那么大的恩还收人家的财这话说不过去!老婆子,你好生保管着,绝对不可以对外声张,也许以后还能遇上这公子,到时咱们再还给人家!”
“老头子这话说得还不错,就这么办!那——万一有人问起这位公子,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刚说的你都忘了?半个字都不能说!”
莽山山大人稀,绕过山口,四面都见不着人家。
许湘悠对昨夜公子的做法有些有些困惑,她不解地问公子:“公子,受了大伤的人不应该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吗,为何公子却交待大娘喂她儿子米汤清粥呢?”
“大娘的儿子吃的那颗药丸有生肌续骨的奇效,一日便可生肌,然而其中几味药材遇油荤则大打折扣。再者,她儿子经此折腾也算大病,头两日口中自然乏味,是以叮嘱大娘待她儿子醒来的头两日内只喂清粥。清粥虽然不经饿,多吃几顿也尚可。”
雅琴也接过话道:“公子,我义父若炼了灵丹妙药便会装作不经意让人看到,好让人家心生羡慕,他自己也经常提起世上的一些灵丹妙药,不知公子的这药可有名字?”
“没有。”蓝绍衣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平静地说道:“此药乃我师父所炼,本来就不多,七八年下来只剩了这么一颗,往后再也没有了。”
“尊师不再炼药了吗?”
“之所以有此药源于一次机缘巧合,自那之后他就封鼎了。”
关于自己的师父公子似乎不愿多谈,众人虽好奇也不便多问,可憋坏了云笑天,只待日后再留意了。
翻过半个山头后,蓝绍衣突然停下来对几人说道:“元柏笑天湘悠,你们三人先行入城,找最大的客栈住下探一探城中的情况,我与雅琴晚些时候到!”
“是,公子!”三人齐声应道,飞快地离去。
雅琴拎了竹篮,故意将篮子掀开一角,跟着公子身后转了个方向往深山行去。蓝绍衣边走边吟些风雅的词儿,时不时逗雅琴几句,惹得雅琴笑个不停,笑声回荡在宁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蓝绍衣一袭光滑的蓝衫,气质温文尔雅;雅琴半幅绯红罗裙鹅黄外衫,挎一只竹篮儿,走路如弱风扶柳。这个景象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感情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带着俏丽的小丫环出来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