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儿青青,杨柳儿依依,小道上传来细碎的步子声,一袭鹅黄色窈窕的倩影映入众人眼帘:“薛二哥,蓝公子——”
“三小姐!”蓝绍衣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礼。
“我听大哥说薛二哥和蓝公子在此听琴品茗,心想人多热闹,便不请自来,已备酒菜茶点数样,薛二哥自是合胃口的,不知道蓝公子——”
“多谢三小姐的好意!蓝绍衣不善饮酒,茶点倒是——多多益善!”
“哈哈——”几人都善意地大笑起来。
慕容沁霜身后跟着个比她年岁稍长的丫环,胳膊上挎着个食篮,左腿有些不太灵便,脸上始终洋溢着憨厚的笑容。
“半夏姐,你先回去吧!”慕容沁霜回身温和地对她说着,伸手去拿食篮。
“小姐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干呢,我来,我来!”半夏左右躲闪着慕容沁霜的手,薛逸凡眼神一动薛灵儿就钻了上去,拉住慕容沁霜连声喊道:“沁霜姐姐,灵儿天天想你陪灵儿玩想得好苦啊,果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儿灵儿刚想你你就——”
“哎呦!”薛灵儿一声痛呼,却是薛逸凡一扇子敲在他头上,薛灵儿捂着头赶紧躲到另一边,却也将慕容沁霜拉到了薛逸凡跟前。
半夏腿虽不便,手上却很灵活,少时便张罗好,然后又退回慕容沁霜身后。
几样玲珑精致的点心,配着一壶温热的梨花酒,于这草绿花开的时候美人作陪,别是一番好享受。
青山外芳草碧连天,山亭旁繁花灿如锦,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不断,春光甚好。
半晌之后山亭又来新客,原来是慕容越潇送完客也寻了过来,一身清越的气息彰显着无剑山庄的世家风范。看到慕容沁霜也在亭子里,慕容越潇略微有些意外,随即又释怀。慕容越潇举止大方谈吐张弛有度,端的是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蓝兄,昨日寿宴之上你展现出来的画技堪称神乎其技,令慕容家最善丹青的三小姐揣摩了一宿也没揣摩出所以然,一大清早的便来找我帮她打听打听蓝兄的秘技,现在我就替她打听打听——”
慕容沁霜完全没有想到哥哥会向蓝公子直言她的请求,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哥!”
看着妹妹双目蕴泪的委屈模样儿,慕容越潇连连道歉:“好好,哥哥不逗你了!薛二哥是自家人,蓝公子是哥哥的朋友,在他二人面前你不必拘谨,方才是哥哥错了,哥哥重新给你问一遍!”
“哥——”慕容沁瑶这才破颜为笑、
“原本雕虫小技,幸得诸位抬举才登上大雅之堂!那画的奥秘在画纸和墨里,不巧此番备的纸墨刚好用完,改日蓝绍衣再给三小姐送些纸墨过来,相信以三小姐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看破其中秘密,届时还望三小姐给在下留些薄面——不要全说出去了!”
打听人家的画技就与打听人家的武功一样是个忌讳,慕容越潇见蓝绍衣当真赶忙解释道:“蓝兄,小妹她只是觉得好玩,还望蓝兄不要往心里去!”
“慕容兄客气了,所谓知音难觅,区区纸墨而已,哪里抵得上朋友们的抬爱呢——”
听蓝绍衣如是说,薛逸凡和慕容越潇又对这人增加了几分好感。
几人闲话了一阵子,小径上又传来玎珰的环佩之声。众人望过去,见是慕容二小姐,其后跟着两个丫环,一人提了一个食盒在手。
“哥——”
“薛二哥,蓝公子!”慕容沁瑶人未到声先到,笑靥如花,然眼光一扫到慕容沁霜便明显一滞。她显然没有想到她最不喜欢的妹妹也在这里,而且,还走到了她的前面!
死小妮子,等回去有你好看!慕容沁瑶心中暗道,眼波继续流转到蓝绍衣身侧弹琴煮茶的两位女子身上,嫉妒像蚯蚓爬上她的眼角,而半夏和薛灵儿的和睦相处更让她心中窝火。慕容沁瑶眼里闪过一瞥难以令人察觉的冷光,脸上依旧笑盈盈的,缓步停在慕容沁霜跟前:“三妹也在——”
慕容沁霜站起身来应道:“二姐!”慕容沁霜习惯性将芊芊手臂抬到腰间,慕容沁瑶顺势抓住妹妹的手臂,神态亲呢地说道:“三妹,你身子弱,要多爱惜自个儿——”
“多谢二姐关心,妹妹我会注意的!”慕容沁霜面色陡然转白,身子颤了颤,轻轻退后两步让出自己的位置,半夏看出不对,当即就要上前替自己的主子说话,薛灵儿一把拽住她不让她动!
慕容沁瑶笑意盎然地在原本属于慕容沁霜的凳子上坐下来,亭子里的石凳刚好只有五只,如此一来慕容沁霜便不得不坐到蓝绍衣身边,慕容沁瑶心里又把慕容沁霜恨了一把。
如此一来亭子里就显得拥挤了,蓝绍衣朝雅琴和舒画两人轻抬手指,两人便悄声退出亭子,在亭外不远处守候自家公子。薛逸凡也挥手让薛灵儿这个小闹人精出去,而薛灵儿似乎也不太喜欢慕容二小姐,离开的时候还格外殷勤地把慕容沁瑶的两个丫环一块儿叫出去陪他玩儿,偏他一脸无害的笑容看起来特别良善,嘴巴子又甜得跟抹了蜜糖似的,叫人无从拒绝。半夏见此情景本也想出去亭子外边儿,不想慕容沁霜兀然咳嗽起来,她赶忙回来看看小姐如何。
“蓝兄有所不知,我家三兄妹唯独三妹不曾习武,加上前阵子病了场,身子骨儿还没好彻底,吹久了怕是要着凉了!”慕容越潇抱歉地朝蓝绍衣解释道,然后吩咐半夏送三小姐送去。慕容沁霜自觉搅了大家的兴致很是过意不去,又自觉自己的身体不能再吹山风,也就不再坚持,与大家赔了不是和半夏先行回去了。
自慕容沁霜在山庄里看到蓝绍衣以来就一直没有机会单独与其说话,而她想必也没有跟父兄提起过生病的真正原因,自然也不会提起蓝绍衣曾为自己送过药,所以,至此无剑山庄也没有人将之前有人冒充无剑山庄少庄主一事与蓝绍衣联系起来。
也许慕容沁霜能够猜到,不过,她受了蓝绍衣的人情,既然没有酿成什么大事,而蓝公子又深得父兄喜欢,她自然也不愿意多生事。
那慕容沁瑶也着实可怜,旧伤之上再添新伤,然这终究是无剑山庄的家事,蓝绍衣一介外人无从干涉。无剑山庄到慕容越潇这一辈只其一名男丁,庄内的争斗与其他男丁旺盛的武林世家相比起来不知黯淡了几多,数十年来山庄平静得如同一湖死水。卫衡来意不善,不知无剑山庄还能安逸多久。
慕容越潇亦想让自己的妹妹与蓝绍衣多些相处时间,奈何蓝绍衣对此甚不在意,少时,薛逸凡便提议请蓝公子欣赏下山庄中的其他景色,慕容越潇自然得答应下来,慕容沁瑶自然也从旁作陪。
四人撇开各自的跟班,边走边聊些趣事儿,如此晃悠了半天,直到老夫人派人来找,四人才回了主厅。
如此吃喝玩乐又逗留了两日,蓝绍衣遂向慕容越潇辞行,几人约好下月翰都相会。慕容少庄主与薛二公子亲自相送,三人兴趣相投,那二人又在平都城里住了两日才各自回庄的回庄,回家的回家,险些就直接将蓝绍衣送去了翰都!
无剑山庄慕容老夫人的寿宴上出了个一画惊人的年轻人,那人一袭蓝衣如水,浅笑芳华绝代,自称停云阁阁主——江湖上传言纷纷,惹得云笑天和元柏心里好生羡慕雅琴和舒画,听风斋一如听雨小筑般热闹不断。
此时蓝绍衣又多了庄心事,便是那长青帮。那红莲教都涉足了翰都,想来翰都已经遍布各个江湖势力的眼线。既然迟早要去,择日不如撞日,没准儿还能碰上有趣的事儿热闹热闹呢。
此次由元柏与雅琴先行几日。
距离群英会尚有二十多天,雅琴换了副面容盘下一处不起眼的院落,着人打扫布置,元柏则日日混迹于市井,不到夜半不归。几人用暗号联络,待蓝绍衣到达时客栈已经紧俏起来了。
东家客栈住下些什么人西家客栈又让谁给包下了,南街上出现了些新鲜面孔北街上又见到哪些武林人士,翰都城大网连小网,不过也有些漏网之鱼,比如蓝绍衣这样儿的。一来蓝公子有自己的小院儿,二来蓝公子入城时翰都尚在睡梦中,像蓝公子这样的人自是不能以常理揣测的。
“公子,您给我们的小屋起个名吧——”
“闻霜阁,如何?”
“甚好!”
翰都毗邻大金和苍晤,呈三角之势。此处商人云集商贸发达,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西元国亦在此有自己的商号,是以翰都人称“小京都”。
托地势之福,翰都距离京都遥远,只要每年按时按量进贡不闹大事儿,其它便由地方官治理。翰都的督府大人裘正达说来跟司马老太师还有点儿渊源,他本是司马老太师的得意门生,后来老太师被迫归隐,弘帝找了个名头将他发配到这偏远荒凉之地,本想将他搁置,不期那裘正达也是个人才,隐忍数十年,不声不响地将翰都治理得有条有理,也不问朝廷要嘉奖,督府一做十几年,不知弘帝还记得他与否。
当然,这些也是偶然从白将军那儿听到的。以翰都城里城外的情景看来,这裘督府确实爱民。不过,如果有人说这裘督府是清风穿袖过,那蓝绍衣便要考量考量了。
乐不思蜀的除了元柏还有云笑天,两人俱都早出晚归,蓝绍衣也不过问,他二人亦很自觉,最多不超过两日一定会将近况主动汇报与公子听。
离群英会还有半个月,蓝绍衣便抽出大部分时间来指点雅琴和舒画的功夫。二女一人用剑,一人用飞刃,蓝绍衣从两人原有的招式中剔除掉一些累赘的花招,并结合两人的身形身法创出新招式,让雅琴和舒画更加善其所长。二女也甚下苦功,两人互相喂招,时常日落而不觉。两人武功进步颇快,元柏和云笑天瞧在眼里发狠在心里,闻霜阁众人像雨后春笋,卯足了劲儿往上冲。
这一日春光明媚,蓝绍衣换了衣衫和面容,扮作一位毫无特色的中年人,那神情和举止——要不是舒画知道这屋里不可能有外人,否则她一定会擒下此人!
“公——公子?”
“我这幅模样如何?”
“公子,您吓死属下了!”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公子,舒画大大地松了口气。
蓝绍衣在翰都城里晃悠着,不知怎的就来到了都府府衙前,府衙大门打开,过往的百姓却很少探头往里面看。蓝绍衣绕府衙走了一圈,又将翰都城逛了个遍,回到闻霜阁又换回风度翩然的蓝绍衣蓝公子。
待到月上树梢,元柏与笑天尚未归来,蓝绍衣一袭夜行衣又出了门。
翰都的夜不似京都那般喧嚣,除了烟花柳巷尚余嘈杂声,翰都城大部分地方都处于一片祥和的静谧中,令人感到平和。
忽地,两只黑影借着晦暗不明的夜色攀上府衙的高墙,两人投石问路,一前一后跃进府衙,月亮在两人身后拉出一条狭长的阴影,在这条阴影即将消失在廊柱后的刹那一抹鬼影混了进来,前头那两人竟然毫无所知!
前头那两位同道显然事先踩过了点,左闪右突无惊无险地绕到府衙后院,四处查看无人,钻进风雨廊停在一屋门口。那门上挂着锁,一个黑衣人从身上摸出样东西麻利地开起锁来,另一人与他警惕着。趁他们开锁的当儿,蓝绍衣瞅了瞅房上的门匾,上书“库房”二字,蓝绍衣眉角一弯,眼里浮起耐人寻味的光芒。
黑衣人三两下将锁打开,然后灵巧地侧身一旁,轻轻将门推开三寸来宽,籍着月光尝试看清屋内的陈设。房内咋看不大,屋内摆放着一些杂物,与“库房”二字着实不符,不过——屋子正中还有一扇门,门上同样挂着一把铜锁。两个黑衣人前脚跟后脚迅速闪进屋内掩上外门,蓝绍衣依旧猫在屋檐下打量着库房周围的情形。
这库房前面是个园子,园子里除了石子铺就的小路就是几颗半人高的矮树,矮树后是一堵围墙,围墙将整座库房连同左右两边的两排屋舍一并包含住了,只留一处院门,活像个坛子。
屋内传来细弱的响动,看来第二把锁也被黑衣人打开了。
蓝绍衣想了想,决定还是游到第一根廊柱顶上,旁观其变。
咦,蓝绍衣今儿转了性子了?
非也,非也,要怪就怪白将军府的库房从来不说它是库房,柴房也不说它是柴房,只有演武厅老老实实承认此地只有刀枪棍棒!
又过了几口气的功夫,屋内突然传来惊呼,里面的人似乎遇到什么难缠的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络绎不绝,园子里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库房右侧的排屋里几乎同时冲出一队刀枪齐全的库丁,团团将园子围住!
“砰!”一声巨响,库房的门轰然四分五裂,一个黑衣人猛地冲出来,木屑横飞!
那黑衣人此时已知中了别人的圈套,及见外面的阵势急欲攀上屋顶,谁知库房内紧跟着飞出另一个黑衣人,劈手一掌就断了先出来的这黑衣人的上升之路。两人显然不是一伙的!先出来的那黑衣人进退无法,只得沉身应对。
两人对了几招,后出来的黑衣人武功不弱,先出来的黑衣人察觉无法硬拼便想从其他地方突破,然他稍稍往前几根亮晃晃的枪便刺将上来,稍稍一落后背后掌风又到,左右奔逃,狼狈不堪。然那黑衣人也凭地心狠手辣,出手一招狠过一招,竟让他瞅准机会打伤了好几名库丁,眼见就要逃出园子,库房里面忽然亮了起来,那黑衣人不觉一怔,旋即又重新被围困了起来。
一个护卫装扮的人拎着一团网状的东西率先从库房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身着青衣脚踏黑云皂靴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两眼冷然地打量着院中打斗的黑衣人。那网子里一团黑黑的物事,仔细看,竟是一个人,只是他穴道被制住全身都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拎他的人。
“大人,此人如何处置?”
“关入大牢,明日问审!”
先出来的那黑衣人此时挨了几枪,肩上腰上衣衫破裂,血迹斑斑。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心知同伴是无法活了,眉宇间越发阴狠,扬手朝那三人打出一把暗器,与他对阵的黑衣人见机马上回救那位青衣人:“大人小心!”
趁这功夫先出来的黑衣人回手又是两把暗器打向园子四面,在一片唉哟倒地声中冲了冲去,蓝绍衣也趁着这当儿沿着瓴子屋脊滑出了府衙。那黑衣人上窜下跳甩掉追来的人便卯足了劲儿逃命,蓝绍衣默默地跟在其后不远。跟了半晌,只见那黑衣人翻进一座大院,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就往里走,蓝绍衣若羽毛般贴上屋顶。
屋里的人疑惑地问道:“四帮主?”
黑衣男子沉重地叹了一声:“嗯!”
屋里的人马上翻身起来悉悉索索起来掌灯,待看清情况一声惊呼:“四帮主你受伤了!”
“哼!”那黑衣人心中不快,重重地一拍桌子,不想崩裂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倒抽凉气!
“四帮主你等等,我马上去请大帮主!”
黑衣人一把扯下面罩怒气冲冲地扔在桌上,蓝绍衣在屋顶上轻轻揭了条细缝儿往下瞅着——此人赫然就是蓝绍衣在无剑山庄遇到的长青帮四人中的一人——意图调戏舒画的那人!
蓝绍衣顿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个身着暗红长衫的年轻男子推开房门大步迈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一名女子顺手将门关上。这女子也是一身黑衣,不同的是下裙之上绣了几尊红珊瑚。那年轻男子长相精致俊美,灯下看来妖艳不可方物——除了卫衡,还有谁能长着一张这样的脸?
卫衡瞟了一眼闷声不响的四帮主,眉头紧皱:“老四,你失手了?武甲呢?”
“裘老儿设了防,那府库根本就是个圈套!”
四帮主满腹怒气,一五一十将库房内发生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在库房第二道门之后到真是放了些财物,只是暗处还有一道门。四帮主此去似乎不为财,正眼也不瞧屋里的东西命同去的武甲马上撬开第三道门,门后全是架子,上面堆满了书册。两人谨慎地查看了周遭,没有发现机关之类的东西,便小心地进屋找东西。
咋听起来长青帮要找的是一张图,蓝绍衣不明所以,闭气敛息继续听着。
长青帮的两人心想那图应该与书册放在一起,便同时伸手去翻木架上的书册,武甲快了半只手,刚拿起一本册子头上便掉下一物,四帮主见机得快就地滚了几滚才逃过一劫。那东西将武甲全身罩住提至半空,四帮主这才发现那是一张网,也不知那网什么材质,竟然连匕首都割不断!
就在这时武甲跟前的一座木架往后移开,里面出来三人,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当先,其后跟着裘正达裘督府,令一名护卫装扮的人紧随其后!那黑衣人一见四帮主立即欺身上前交手,四帮主见情况不对马上往外面冲,没想到外面也被包围了起来!本来就快冲出重围,那裘正达的护卫却在这个时候将被擒获的武甲拎了出来,四帮主为灭武甲的口朝裘正达打了一把暗器,引得与他打斗的黑衣人回身去救裘老儿,他才趁机逃脱!
四帮主说得激动,然而卫衡的表情却越发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