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孤注一掷
“青蓝,我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却突然不知从何开口——”
“你吃一条鱼问一个!”此时的白青蓝不再是那个满怀心事的蓝绍衣,她只是浅碧山上那个练功再苦再累只要吃饱了就很开心的小丫头。
“青蓝,群英会上你看了金晟欢很久,你认识他吗?”元天翊很听话地拿过一条鱼,慢慢地咬下去。白青蓝将身旁的树枝一根一根投入火堆搭成塔状,她不答,反而好笑似的问元天翊:“当你在你的东宫屋顶上看到我和我师父时做何感想?”
“起先是惊奇,而后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竟然有人能在我的皇宫里来去自如!”元天翊佯怒,马上神色又变得温柔了。
“后面——就败得一塌糊涂了!”元天翊噘着嘴,像受了委屈一样:“与你面对面竟然连你的真正长相都没有见到——”
“哈哈哈——”白青蓝开心地大笑起来,两眼望着红亮的火焰说道:“可是那次我也以女子的身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嘛,算起来还是你赚了!”
元天翊伸出手宠爱地刮刮白青蓝的鼻尖儿:“当我知道汐颜郡主的名号又亲眼见到你时,我心里的高兴分毫不愿意泄露给任何人,就那样满满的全揣在自己心里!以至于当我遇到蓝衣如水浅笑倾城的蓝绍衣蓝公子时,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喜欢男子!”
白青蓝听得咯咯笑不停,元天翊又道:“还好断袖的不只我一人,成王殿下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呢!青蓝,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为何?”白青蓝拍掉元天翊的手反问道。
“谁让他比我之先认识你的!”
“他与我哥同年出生,而我又和璟雯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他看我就像妹妹一样——”
那日金殿上他看她的眼光像看妹妹才怪!不止他,除了白将军和白瑾瑜,没有哪个男人像看普通人一样看待白青蓝!一想起此事元天翊心里就很不舒服。他告诉自己,白青蓝和宇文钰轩的那场口头婚约不算什么,但他绝对无法放着宇文钰轩不理,还有大金国那些闪耀的目光,他都要一一将他们甩在身后!
“青蓝,这些年,你一个人走过了多少路?”
白青蓝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出现在你的屋顶之前我都有师父陪着,不算一个人!从你宫里出来后师父就把我扔下了,还好捡了雅琴和元柏,后来又捡了舒画和笑天,也不算一个人!”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算来算去,几大国里就数你的皇宫我去得最晚了!”
“当然苍晤我也没有来过!”
“九岁那年我和师父看着西元长公主的凤辇驶进东燕皇宫,看着燕皇牵着燕后的手一步一步走过万丈红毯,心想那位公主真美!”
“师父问我想不想成为那样的女子,我说不想!我就希望能跟师父一样来去随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第二年,师父带我去了大金皇宫,没有比这更考验武功和耐性的了!”
“大金国皇子皇女出生后皇帝会给每人赏赐一枚玉佩,上刻各人的名讳,师父说何时我能把所有的玉佩纹样拓齐就何时回山——”
“最终我没能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因为大金皇宫里出了事儿,我被牵扯进去了!”
元天翊皱了皱眉,道:“是后宫之变吗?”
“嗯!”白青蓝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朝皇后——也就是太子金耀杰的母后为保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将鸩酒送与金晟欢和他的母妃,谁知竟被我撞见了。金晟欢得了我的提醒没有喝掉毒酒,他拼了命跑去告诉他的母妃,然而到时已晚,他的母妃已经饮下了毒酒!”
“那个时候的五皇子还是个瘦瘦弱弱的少年,他抱着他的母妃逐渐冰冷的身躯不哭不叫,宫人都吓坏了!宫外天空渐渐发白,当第一抹蓝色攀上大金国皇宫的金顶时他说了一句话,到现在我都记得!”
“他说——”
“母妃,天亮了!”
“本来金晟欢发现不了那是毒酒的,但我藏在人家宫里吃了人家的东西就多了句嘴,因为这事我也差点被人发现,师父不得不连夜带我离开了大金皇宫!”
“其后我便随师父潜心习武,又过了三四年才重新下山。在山外的时间也不甚太多,逛完之后总要回山练武。”
“方前辈对你好吗?”
“很好!师父陪着我的时间比爹娘陪我的时间加起来还多,除了爹娘和哥哥,师父是我最亲的人!不过师父很严厉,我小时候经常惹他生气,他也生过我的气!他在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丢下我就去逍遥天涯,还没走到上下又赶紧回来看我如何——”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
白青蓝淡淡一笑,似乎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她笑着问元天翊:“我们住的山下有个很大的湖,我师父会水但我不会,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的轻功厉害!”
“这倒是事实!”那张巧笑的脸映着扑腾的火光跳跃在元天翊的心里,他的声音温柔得能将浅碧山上的积雪融化:“这世间能与你的轻功相媲美者确实寥寥无几!”
“我的轻功为什么那么好呢?”
“为什么?”
天下人都想知道。
“因为我不会水!”
这?
白青蓝抱紧双膝将脑袋枕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说道:“我不期望此生还有第二次机会掉进水里!”
后面的话不说元天翊也明白了。
因为害怕再次掉到水里所以拼命练好轻功——那得从多高的地方掉下去才能让一个人留下如此深刻的阴影?她那纤细的身子得承受多少痛苦和折磨才能练就这么一身高强的武功?
一时间,元天翊的双眼都湿润了。
看到元天翊的模样白青蓝心里一暖,嘴上赶紧给师父正名:“我师父待我是极好的,就是在习武上严格了一些!你吃的那颗红色的药丸叫做小还丹,可补血养气增进内力;绿色的那颗叫做乾清丹,对疗伤生肉有奇效,不信你拆开手腕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我吃的那颗叫做九转丹,现在——”白青蓝有些惋惜地说道:“就只剩下三颗了!”
“炼制这些灵丹妙药花了我师父无数心思,用一颗便少一颗,连我师父自己都没有全在我身上,你说他对我好不好?”
“青蓝——”元天翊握住白青蓝的双手,恳求道:“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白青蓝头微抬,不说话,拿一双透亮透亮的眼眸望着元天翊。
“青蓝,我不问你想做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我愿倾尽所有!就算我没有我也能去创造!我只求你——别再拿自己去做赌注,好不好?”元天翊将白青蓝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的心会疼,疼得无以复加!”
白青蓝的眼睛闪闪,良久,浅浅一笑,道:“我答应你!”
面前这张脸看久了会很危险,白青蓝盯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眸子,突地抽出手站起身来,望着瀑布的方向说道:“他们肯定在到处找我们!既然你我的身体都已无甚大碍了,我们出去吧!”
我多想好好儿与你再多待一会儿,青——蓝!
元天翊无比失落地拾起自己的外衫,重新将自己裹成一团黑。白青蓝从瓷瓶里找出一颗棕色的药丸吞下,全身真气流转一番,再开口就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于无形中的蓝公子:“还请殿下在水里再带我一程!”
元天翊踢散火堆,夜明珠的清辉重新映照着二人的脸,他伸出手,道:“蓝公子请!”蓝绍衣将手搭了过去,两人走到瀑布口相视一笑,齐齐投入水里。
“哗——”
冲出瀑布的瞬间蓝绍衣觉得耳朵都要聋了!
瀑布下果然是一条宽阔的河流,蓝绍衣可不希望再次坠入河里,他运气往身下一拍,拉着元天翊直飞河岸之上。
二人各自运力烤干衣裳打量四周。
一轮残阳斜斜地挂在天与地的边缘,河流的一边碎石密布寸草不生,另一边却山色黛青草木苍翠,甚为奇异。
看来,他们至少在洞里待了一天一夜,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既然他们是从瀑布里出来的,那就往与瀑布流向相反的方向走吧。蓝绍衣的武功已经恢复,就算撞上搜山的人也全然不怕。
不知不觉日头落下,月儿悄悄爬上树梢。两人正打算稍作休憩,却听到前方传来马蹄声,立即各自找了地方隐掉身形。
“头儿,我们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
“继续找,找不着我们都回去不,找仔细点!”
“是!”
“公子,你到底在哪里——”入耳的是元柏沙哑的声音,蓝绍衣悄悄看出去,才一日不见元柏连胡渣都冒出来了。
“元柏!”
元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颤,他疯狂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公子?是你吗公子?公子——”
月下那个挺直的身影雷霆都不能改变的温润笑脸——不是蓝绍衣是谁?
“公子,真的是你?!”元柏几乎是扑到蓝绍衣的面前,只见他眼圈猛地一红,双膝跪地哽咽道:“属下没有保护好公子,让公子受累了!”
跟元柏一块儿的黑衣人也围上来,大家还是火烧红莲教时黑布包头裹脚的装扮,只是包着鞋子的布都磨坏了!
“白虎见过蓝公子!总算找着公子您了!”
“诸位辛苦了!”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蓝绍衣的眼里也有了些湿润:“蓝绍衣在此谢过诸位弟兄!”
白虎瞧得蓝绍衣身后还立着一位黑衣人,当即警备道:“蓝公子,您身后这位是——”
“我的救命恩人!”
听蓝绍衣这么一说白虎猜不出此人是谁元柏却是知道的,他正要去给元天翊磕头蓝绍衣却将他拉住:“你这还要跪多久?我受了点伤——”
一听公子受伤元柏果然跳了起来:“公子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蓝绍衣按按胸口,道:“内伤!”
“我真该死,竟然忘了这事!”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吧!”白虎让人腾了两匹马出来,分别牵给蓝绍衣和他身后的黑衣人。蓝绍衣不介绍此人那就是不欲让他们知道太多,白虎跟在宇文钰轩身边许久,怎不会察言观色?既然人已经找到了那就尽快回去,他家主上还候着呢!
远远地终于能看见那座被烧得满目苍夷的皇城山了,蓝绍衣心中感慨,才一个晚上而已,差点物非人也非了!原来就这一晚的功夫他跟元天翊竟然顺河流出了苍晤皇城!
然尚未靠近皇城平地又突然冒出另一伙全身漆黑的人,装束与白虎等人一模一样,那为首之人远远地就喊道:“前方来人可有元柏兄弟?”
元柏扬头应道:“银羽兄弟——”
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几人已经称兄道弟了!
及至跟前,果然是银羽,咋见蓝绍衣和其身后的黑衣人银羽欣喜不已。
“公子,城门已经封锁了,诸位请随我走另一边入城!”银羽单唤蓝绍衣为公子,元天翊露出来的眼角微弯,似笑非笑。
等入了城,一方是元天翊,另一方是宇文钰轩,两方都期待蓝绍衣能跟自己走。
蓝绍衣略微想了想,单独与元天翊说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心中难以安宁,我欲回往京都看看爹娘,就此告别!”
“你要与他同行吗?”
蓝绍衣忍住笑意摇摇头却不言语,两人对望半晌,终是各自分开。蓝绍衣随白虎回到雅琴等人的藏身处,玄武的脸依旧半分笑意都没有,雅琴见了他则高兴得涕泪俱下。
“你家公子两日不曾换衣浑身馊味儿,你倒是赶紧止住哭想办法弄套衣裳让我换换!”蓝绍衣任雅琴拽着自己的袖子无奈地说道,雅琴忍不住破涕而笑:“公子——”
“成王殿下何时启程回国?”蓝绍衣问白虎道。
“明日就回!对了,蓝公子的伤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不用!这两日辛苦你了,你也把伤包一包!虽然狼狈了点,究竟不负众望把事儿给了了,明日我会亲自向殿下道谢,你亦无需再听从我!对了,方便的话劳烦给我准备点吃食,我要自行运功疗伤!”
“我马上去办!”
“有劳了!”
“不敢!”
衣物和食物很快有人送过来,蓝绍衣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稍微用点了东西,然后便在里屋盘腿疗伤。雅琴就在外屋守着,寸步不离,元柏则奉命去接应舒画和云笑天两人。
及至凌晨,四人再度聚集在蓝绍衣身旁,两位男子相视而笑,两位女子则相拥而泣。
直到旭日升起光辉洒满人间蓝绍衣才睁开眼,一双眸子光华滟潋。
本来,蓝绍衣身为大梁人在苍晤闯下如此大祸,苍晤国主理应向宇文钰轩发难才是,然苍晤国主只字不提。问了白虎才知,原来就在蓝绍衣失踪的当晚宇文钰轩突然遇刺受伤,吓得苍晤国主胆战心惊,好请歹留才将宇文钰轩他们多留了两日。不论如何,大梁朝成王参加苍晤封后大典遇刺苍晤实在难以给出交待,只得一并算蓝绍衣头上,并另做赔礼。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五人依旧混在宇文钰轩的卫队里出了苍晤,路经平都时,蓝绍衣与宇文钰轩辞别。
别离这种场合蓝绍衣见得不少,不过,宇文钰轩一直沉默不语,蓝绍衣也不语。云笑天探头观望了又观望,心里一横抬腿就要过去催促,元柏眼疾手快将他扯了回来。
“何日能再见?”宇文钰轩终是缓缓开了口。
“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无剑山庄因红莲教受了重创,我与他们的少庄主是朋友,想再去看一看。”
宇文钰轩凝望了蓝绍衣半晌,让人牵来一辆马车,轻声说道:“以后别再一个人冒险了!”
蓝绍衣心中百感交集,张开嘴来却说了一句:“谢殿下!”
纵使相见相处不相知,相知相处不相依,各人都有自己的遗憾罢。
那辆马车倒是分外的宽敞舒适。
杜子骞与薛逸凡仍陪在无剑山庄,见到蓝绍衣的到来二人都唏嘘不已。据悉,在蓝绍衣火烧红莲教的当晚,慕容庄主突然恢复清明与妻儿说了些话,允了慕容沁霜与杜子骞的婚事,而后沉沉睡去,天明后二夫人发现庄主走了。慕容越潇袭了庄主之位,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有薛家和杜家相撑,无剑山庄恢复起来也相对容易一些。只是,逝去的人给活着的人留下的伤痛,却没那么快能平复了。
“蓝兄,你又要走了吗?”慕容越潇捧着两只木盒相送,身形距上次相见又消瘦了一圈。
“出门已久,上有师长心中难免有些牵挂。想必没有什么能难倒杜兄和薛兄的事情,我在这里望慕容兄你早日将无剑山庄振作起来!”
“蓝兄,你数次相帮,我尚无以为谢!又听闻蓝兄在苍晤以身涉险,我心中更是难安!这两把剑乃我祖父所造,剑分雌雄,雌剑名清秋雄剑名古月,曾是我祖父和祖母的佩剑,虽不如绞月闻名,却也是难得的好剑,就赠与元柏兄弟和雅琴姑娘!舒画姑娘所用兵刃乃蓝兄精心设计,锻造精良,而笑天兄弟所用之剑已是剑中极品,无剑山庄已拿不出能与其匹敌的剑了,还望两位不要往心里去!”
“慕容兄说哪里的话!”蓝绍衣亲自收过礼物,说道:“实不相瞒,我一直想为他们二人找两把称心的剑,慕容兄的厚意我就不客气了!”
元柏与雅琴也上前谢道:“谢过慕容庄主!”
“慕容兄,我还有一事想托付于你——”
“蓝兄不必客气,只要我能办到的定然不辜负蓝兄的期望!”
“我在平都城内有薄产一处,想请慕容兄代为照看下!”
“区区小事,蓝兄尽管放心!”
“他日得空再来看望慕容兄,还望慕容兄——”蓝绍衣郑重地将手放在慕容越潇的肩膀上,道:“好自珍重!”
“嗯!”慕容越潇按着蓝绍衣的手重重地点头。
蓝绍衣将听风斋交予慕容越潇照看,然后又向杜子骞和薛逸凡道别,并约好杜子骞大婚之时务必告诉他。那两人不知从哪儿听说蓝绍衣受了伤,背着慕容越潇要送人参灵芝奇丹妙药与他,蓝绍衣照单全收了。
来时雨,去时雨,山色朦胧,草色依然青葱。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蓝绍衣挥挥手,“走吧!”
蓝绍衣嘱咐元柏等四人径直回京都听雨小筑,他有些事情要去办,稍后便去与他们汇合。与四人分开后蓝绍衣绕道京都城的东边,他卸了蓝绍衣的伪装恢复成素衣的女儿装扮,乘着一辆再普通不过了的马车在一个午后回到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