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骗过狐疑的守卫,说自己要去王后寝室,又绕过另一头的守卫,悄悄在夜色中离开。
夜风一阵紧过一阵。
她沿着走廊默默走过去,从一道门穿过去后,来到一段长长的楼梯平台。拾阶而下,眼前便是放置有雕塑的庭院。穿过拱廊,后面就是小花园。
这都是她成长的地方,但为何竟有当年在英格兰墓地穿行般的不安。此刻的她,面对未知的人生,一如彼时。
前方喷水池上,阿佛洛狄忒女神大理石塑像映在月色中,衣服上的皱褶与纹路,无不恍惚真人。
在女神一旁的男子,仿佛便是她的伴侣,战神阿瑞斯。
现在,那高大的战神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
月光下,以撒的脸。
他向她走来。空气寂静得很,除了他的脚步声,就只有喷水池传来的水声。
为打破尴尬,艾丽莎抢先开口,“谢谢你护送雷欧哥哥回来……”
“嘘,别说话——”他用手指按在她唇上。像被魔法蛊惑,她噤了声。
她与以撒一年未见。
那时候,他们多么亲密。那时候,这两人还有几天,便会成为夫妻。
而一年后的此刻,他们既陌生,又熟悉。
此刻的宁静太过暧昧。那位战神的手慢慢抚上她的下颚,手指擦过下唇,轻轻摩挲。
艾丽莎像被战神施了魔法,一动不动。
尽管不过是一丁点儿,但她发觉原来自己从未忘记他的手在我肌体上的触感。在离开他的时候,她刚刚在他的教导下,初尝肉体的愉悦。
他的手在少女的唇上摩挲良久,终于低头吻了下来。
艾丽莎一颗心跳得极快极快。
一年了,一年了,她与他错过一年。这一吻结束后,还要错过一辈子。
从喷水池中阿佛洛狄忒女神喷出的水,溅到她脸上、手上,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与头饰。她猛地意识到,阿佛洛狄忒女神与战神阿瑞斯,纵然再相亲相爱,也只是不被世人默许的婚外情。
她慢慢推开他:“我已经订婚。”
“哈,那个十岁小孩?”以撒笑笑,“难道你忘了,我们才是夫妻?”
“我没有在上帝面前念誓词。”
他俯身到她耳边,“嗯,所以,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仪式。但你没有忘记我们已经是实际的夫妻吧?”
她一下语塞。
以撒趁机握住她的手,“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月光真亮。映在对面这个男子的脸上,他真像战神呀。
要是这是求婚,可真好。
但是,他说的是“如果”。
她淡然苦笑:“如果我胆敢答应,那你会正式向我求婚吗?”
这次的婚约是由米迦列替自己的幼弟订下的。跟胡安不同,那个十岁的孩子不会对米迦列造成威胁。他不会容许以撒破坏它。
以撒说的对,有朝一日,与他站在对立位置的,便会是他昔日的床伴兼盟友,米迦列。
没有能力与之抗衡的,不光是艾丽莎,也有以撒。
在片刻沉默后,以撒搂住艾丽莎,在她前额上轻轻一吻:“真残忍。”
说的是命运?还是指她?
昔日少不更事的公主已经长大,知道很多东西已经超出自己的念想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跟修道院里被安排婚配给老男人的贝拉,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撒用手拢了拢我的头发,低声说,“现在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而你身为王室的女人,总逃不脱被安排婚配的命运。”
她知道。这些她全都知道。
以撒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首先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王室的女人——你可以争取嫁一个爱你的人?你是否愿意,嫁给一个爱你、你也爱的人?”
他在说什么?
艾丽莎在他的怀里,抬起眼睛看他。原本一副少女心事的姿态,此时已经开始警觉,像受到刺激的动物。
以撒在耳边问:“你为了你的雷欧哥哥,要舍弃作为女人的幸福?”
她一字一顿:“我为了我的国家。”
“那你的雷欧哥哥呢,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国家?”
她不明白这番话。
以撒用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你不懂这些。我也真不希望你懂。我希望你还是当日那个懵懵懂懂的艾丽莎,什么都不多想,由我来替你安排一切……只是现在,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她模模糊糊地被感动,但是隐隐约约又感到,这一切也许又会是他的手段。就像当日他轻而易举地诱惑山洞里那个少女一样。
他最擅长干这个了:用一根细细的针扎入人心上。人们觉得他是马背上的王者,但其实他最擅长的,莫过于操纵人心。
他无法侧身避开米迦列家族,正式向艾丽莎求婚,但是他也无法坐视艾丽莎嫁给他人。
武力在这里不管用。他只能操纵人心,静待时机。
艾丽莎有些迷茫,片刻间,她一时不清楚这个男子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这时,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在距离他们十几步开外停住。有声音说:“陛下,差不多到时间启程回国了。”
以撒像没听到一样,但抱住她的力道却增加了几分。那声音又小心翼翼地:“陛下——”
“我知道了。”
以撒这样说着,但仍然抱着她,一动不动。
“你今晚就回国?”她问。
“国内事情很多。”他言简意赅。艾丽莎明白了,她毕竟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国事自然也不便跟她讲太多。
好一会,他松开手,两人相对而立。水珠子溅落在池子里,溅起无数水花,像是在他背后弹跳着的小小水精灵。
他嘴唇翕动,俯身在她耳边:“那天晚上,在米迦列屋内的少女,是你吗?”
她思前想后,刚动嘴唇,要将酝酿出的答案告诉他。以撒已伸出手来,隔着空气覆在她唇上。
他看不到她的话。也许,他早已知道答案。
她见到他牵动嘴角,低声说,“小心米迦列。”
她意外。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博尔金家族的利益将他的灵魂绑架了。他们家族形势复杂,成员间关系微妙,你要一切小心。”
艾丽莎不言不动。
他又说:“现在我没有足够的实力,只能再次放你走。这个婚约也许是好事,起码我不用眼看着雷欧将你嫁给其他成年男子。过几年,等教皇的小儿子长大了,那时候我有足够力量,你的雷欧哥哥也有足够力量。到时候,我会继续我们俩没有完成的婚礼。”
她本已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内心,被这话挑动,再次起了波澜。
是的,过了几年,雷欧哥哥在宫中的地位已经稳固了吧。到时候,他会有几个孩子?艾丽莎将离王位越来越远,届时她只是个越来越无足重要的公主。
即使野心家如以撒娶了她,也不会是一个威胁……
她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扈从又上前一步,脸上现出焦虑之色:“陛下——”
也许英格兰国内再度生变?因此以撒必须彻夜赶回?
他总是那么地忙。在英格兰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场战争一场战争地打,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奔波。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谁会在他的身边,抚慰他飘泊的灵魂?
以撒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轻声一笑,“再见了,我爱哭的艾丽莎。”
他转过身往外走,原本在旁等待的扈从赶紧将马牵过来,以撒扬手推却,慢慢地,一步步往外走。
艾丽莎像刚离开主人的小动物一般,竟然不自觉地跟上几步,在他身后张望。直至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别后,与他再次见面,便是要以教皇幼子弗雷泽妻子的身份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猛烈跳动。
她提起裙子,转身便往身后教堂的钟楼疾奔。
她喘着气,沿着逼仄的楼梯,兜兜转转上到钟楼顶端。护送他的马队列得整齐,往城堡外蜿蜒而出。
护送的人群黑压压的,雷欧也从里面出来了,跟以撒握手致意。过了一会,她又见到了米迦列。
以撒翻身上了马背,又俯身在米迦列身边说了句什么。他脸上带着微笑。米迦列仍是一脸沉默。
英格兰的旗帜晃了晃。
只要马蹄子撒开,他很快便要消失在她视野中了。
艾丽莎用拳头堵住自己嘴唇,将哽咽声抑制在自己舌头上。她另一只手牢牢扶住栏杆,那样牢,像要握得出血。
以撒的马往外行了几步,以撒忽然回过头来,看向钟楼这个方向。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向她的方向,慢慢绽出一个微笑。
一旁的米迦列顺着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钟楼上的艾丽莎。
艾丽莎突然想起那一年,在英格兰宫中,以撒跟米迦列两人在她窗下的空地上比武,他将获胜的桂冠往上抛到她手中,又抬头大声笑着。
那个笑容,跟眼前这个微笑重叠在一起。
两天后,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在法兰克王宫外的碎石子路上,扬起了百合花纹样的皇家旗帜。雷欧身着暗绿色衣服,披着披肩,在人们的簇拥下,目送妹妹踏上前往罗马的路途。艾丽莎站在他跟前,向他行礼,抬头见到他眼里哀伤的眼神。
艾丽莎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小哥哥,我到了罗马后,就可以跟那里的画家学画画了。听说除了佛罗伦萨以外,最好的艺术家都在罗马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嘴上带笑,雷欧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说得累了,号角声又再次响起。
雷欧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头发:“艾丽莎,记住,我永远在你身后。如果你受到什么委屈,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艾丽莎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明快地应声:“放心,没有人会欺负我的。”她转过身去,在扈从的带领下,翻身上马。
号角声响了起来,教皇国来的使节高声宣布:“启程——”
队列动了起来。她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小哥哥就会看到她一脸不舍。
天际那边,远远飞来一排野天鹅。身边扈从说:“真壮观啊,这么大一排天鹅!”
她呆呆地凝视着天边的这些天鹅。此刻站在宫殿台阶上的小哥哥,必定也在抬头看着这些禽鸟吧。
备注:战神阿瑞斯,宙斯与赫拉的儿子,嗜血好战。但他的情人却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在她怀中才享有平静安宁。他们偷情时,被女神丈夫见到了,当场捉住并且公诸于众神眼皮底下。
预告:一周两更(周一和周五)。下章进入罗马篇。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