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到达指定地点之后,便被江南西路提刑叶宰暂时认命为准备差遣官,以便参与军事,他带领的乡兵被划归赣州官军都统陈世雄的麾下。可陈世雄的官军共有两万人,其中差不多有一半都是禁军,根本就看不上这三百多缺乏训练的乡兵,他给了宋慈一批军粮,又给了他十几套军服和兵器,让乡兵们自己去开辟出一处营寨驻扎。
由于叛乱的范围较广,朝廷派了多支部队分别在各处剿匪,陈世雄的任务是攻破叛军在赣州附近的两处营寨——石门寨和高平寨。宋慈带领乡兵到达这里之后便进行了初步的调查,他发现高平寨地势较高,易守难攻,于是立刻给陈世雄献上了先攻石门寨、再破高平寨的策略,但陈世雄未置可否。
宋慈带领乡兵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粮食补给由官军提供,攻破两座营寨的任务也是官军的,但他的心里仍然还是焦躁不安。因此他并没有让乡兵们闲着,每日依然要加紧训练,而且时不时地还会来一次实战。
由于发生了峒民叛乱,这里的一些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便也私下会聚在了一起,他们经常到一些村庄里抢劫百姓,甚至杀人并且掳走人家的妻女,而且这样的人群越来越多,于是这附近就出现了许多盗匪团伙。
这两个月来,宋慈已经带领乡兵消灭了十多个这样的盗匪团伙了。在加紧训练和消灭盗匪的过程中,乡兵战士们的作战能力也在快速地提升着。
这一回宋慈带领乡兵又剿灭了一伙盗匪,登上了石门寨后方一座山的山顶上。此处地势较高,不仅可以看到石门寨的全貌,还可以遥望见高平寨,与高平寨几乎平行。
此时宋慈向前瞭望,观察着石门寨周围的地形,判断着此处与石门寨之间的距离。经过这两个月来的观察,宋慈已经大致摸清了石门寨内部及其周围的人员配制,石门寨大约有两千多人,主要都在营寨之中。并且宋慈发现这石门寨防守严密,除了正面那十分唬人的大石门外,周围的地势也都十分陡峭,而且还用木头和石块在营寨边上垒起了很高的墙壁。
“于勇,你觉得从这里射箭,是否能够射到石门寨的里面?”宋慈问。
于勇向着石门寨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射箭的姿势,然后说道:“如果臂力足够的话,是可以射到后面的围墙里的。”
“那我就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于勇很兴奋地问道。
“我要组建一支射手小队,这人员就由你来挑选。”
“太好了!请大人放心,我一定挑选出最善射之人!”
“我还要让你当他们的都头。”
“多谢大人!”
像往常一样,宋慈早上一起来便开始思考攻打石门寨的办法,这次也是一样。不过这回他苦思冥想了许久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时陈恒正好走了进来。
“大人,我来看看您有没有什么吩咐。”陈恒说。
“文昌,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拖得时间越久,叛军的势力就会越大,剿匪的难度也就更大了,而且弟兄们必然会思乡心切,再打起仗来就难免会畏首畏尾了。”宋慈说。
“可如今官军没什么动静,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官军不进攻叛军,是因为之前叶大人想要使用招安的策略,但招安的策略现在看起来已经彻底失败了,半个月前上面就已经下达了新命令,按道理官军应该尽快展开攻势才对,为什么官军还是按兵不动呢?”
“官军又不会听我们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宋慈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稳妥的策略,得再去陈都统那里一趟!”
“大人,让我陪您一起去吧!”陈恒说。
“不用,你还是带着大家继续训练吧!”
“是!”
宋慈又来到了官军的营寨,他让人进去通报,等了许久才被允许进入,然后他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进到了陈世雄的营帐中。
上次他来的时候,陈世雄就很不欢迎他,这次依然如故,只见这个官军的都统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叉压着前面的案几。宋慈站在那里向他问好,他却并不回应,甚至眼皮都不抬一下,一直在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宋慈急于说出自己心中想到的策略,于是便不再等待。
“陈都统,如今贼众气焰嚣张,若不挫其锐气,任其发展下去,恐怕之后再想平息叛乱,就会更加困难了!”宋慈说。
“朝廷一直在想着招安,我们又何必心急呢?”陈世雄慢悠悠地说道,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可我听说叶大人已经派人送来了朝廷最新的命令,彻底放弃了招安策略,命令各军相互配合,以尽快剿灭叛军。”
陈世雄瞅了宋慈一眼,笑了笑说:“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不过我们现在人困马乏,需要休整,等朝廷什么时候重视我们了,我们再出去卖命。”
听了陈世雄的话,宋慈有些生气,不过他尽力不表现出来。
“陈都统,石门寨的兵丁都来自于附近的六堡。我派人分别进入六堡探查过,发现这几个地方已经饿殍遍地了,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我猜想必是这些峒民被奸邪之人所利用,才造成了如今叛乱的局面。老百姓都是愿意过安稳日子的,如果我们赈济六堡的饥民,那么峒民百姓便不会再愿意跟随叛军了。如此以来,凭借官军的优势,攻破石门寨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宋慈又说道。
陈世雄笑了笑说:“怎么?宋参军是在教我如何打仗吗?”
“不敢!宋某只是以为叛乱如果再持续下去,贼兵的势力必将会更加强大,到那个时候再派大军来征讨,就必然要生灵涂炭了!”
陈世雄板起了脸,站起来走到宋慈身旁说道:“那又怎样?有仗打才能凸显出我们的价值,战争本就是如此!”
“陈都统,我们出仕都是为国家出力,上为官家排忧,下为黎民解困,怎么能坐视不管,就这么看着贼兵残害百姓呢?”宋慈说。
“哼!你们这些文官就会讲什么大道理了,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拿下那两个营寨,没这个本事,那就听我的好好呆着,别在我这里叫唤个不停!”
宋慈还想继续劝说陈世雄出兵,可陈世雄挥了挥手,两个士兵便要拉宋慈出去。宋慈无可奈何,只好从陈世雄的营帐里走了出来。
宋慈回到乡兵营寨,在自己的营帐中来往踱着步,心中无比烦恼。这时,陈恒走了进来,他看到宋慈的样子,便知道这次一定又不顺利。
“大人,官军刚才派人来通知我们,说新一批的军粮发下来了,要我们派人去领取!”陈恒说。
听到陈恒的话,宋慈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恒看宋慈依然皱着眉头,便又说道:“大人,官军的将领都不急,你急成这样又有什么用?”
“要是我们去进攻石门寨,能有几分胜算?”宋慈突然问道。
“石门寨虽然只有两千多人,但他们的营寨十分坚固,我听说之前官军曾经派过一万人的军队前去进攻,结果他们固守营寨,把官军打得丢盔卸甲,因此之后才又派来了陈世雄的部队。如果我们这么点儿人冒然去进攻,那结果肯定是鸡蛋碰了石头呀!”陈恒说。
宋慈又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并且分而击之,应该还是会有获胜的机会的。”
“内部瓦解?分而击之?”陈恒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道。
宋慈派于勇带着六十多个乡兵去官军的营寨把粮食运回来,他们已经去了很长时间了。此时宋慈正站在乡兵的营寨中央,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这时,于勇带着十几个人突然跑回了营寨里,他们的脸上、胳膊上都有一些不同程度的伤,而且混身脏兮兮的。
“大人!”于勇一跑进来就朝宋慈跪了下来,“我们的粮食被石门寨的人抢走了!”
“什么?”宋慈大惊道。
于勇后面的那些人也都慌忙跪了下来。周围的乡兵战士们听到于勇的喊声,都赶快围了过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招集了附近的许多流民,来帮我们一起运粮食,可往回走刚走到半路,突然从路边的树林中窜出来了几百个人,他们打着石门寨的旗帜,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们拼死冲杀才逃了出来,其他人都跑散了,只有我们几个跑了回来。”于勇说。
“那粮食呢?”宋慈问。
“粮食……粮食被他们拉回石门寨去了!”
“啊?”宋慈似乎愤怒异常,他指着于勇似乎想要痛骂他一顿,“你!……”
可他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转身走到了旁边放武器的架子那里,朝架子狠狠地踢了一脚,上面的好几把武器都掉了下来。
陈恒此时瞪红了眼睛,他突然冲到了武器架旁边,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把朴刀,然后就朝于勇他们冲了过去。
“你们弄丢了粮草!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让我砍了你们的脑袋,给大家解恨!”陈恒说着便举起了刀。
这些乡兵们都是信丰县的,平时基本上互相都认识,看着自己曾经的故人就要被斩首,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同时也憎恨着那些把他们粮草夺走的石门寨里的敌人。
“住手!”宋慈突然喊道。
陈恒停了手,把朴刀竖在地上,等待着宋慈的命令。
宋慈走到于勇他们面前说道:“我对你们非常失望!粮食在你们的手里被敌人夺走,弟兄们马上就要断粮,我们都要被活活饿死!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面对宋慈的质问,于勇起初低下了头,可很快他就又抬起头来,似乎充满了斗志。
“大人,我们去把粮食夺回来吧!”于勇喊道。
“是啊!我们去把粮食重新夺回来!”周围的乡兵都纷纷喊道。
“夺回粮食?”宋慈扫视着周围的乡兵战士们,“那就要攻破石门寨,杀死那些夺走我们粮食的人,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乡兵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看着乡兵战士们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样子,宋慈心里十分满意。
“好!你们继续加紧操练,我先带着他们去寻回那些失散的弟兄。”宋慈说完便让陈恒带领众人继续操练。
宋慈让于勇带回来的十几个人穿上了陈世雄发给他们的十几套军服,并且拿上官军的兵器和旗帜,然后便带领着他们走出了营寨。
他们走了许久,来到了一片树林的前面,这时从树林的后面钻出来了五十多个人来,原来于勇口中所说的那些失散的乡兵其实都在这里等着。
这五十个人是于勇从乡兵中挑选出来的善射之人,包括那十几个此时穿着官军服装的人,都是宋慈这段时间在乡兵里面培养起来的心腹勇士。
他们一起从树林后面赶出来了三十辆驴车,上面放着从官军营寨里运回来的粮食,然后宋慈便带领着这六十多个乡兵战士,驾着驴车向着六堡的方向进发了。
宋慈带领众人先来到了其中一堡的附近。他之前便已经派人多次侦察过,知道这里只有极少数放哨的贼兵。他和于勇先一起射杀了几个在岗楼上站岗的贼兵,然后立刻率领六十多个乡兵冲杀了进去,将在街道上巡逻的十几个贼兵也杀掉了。
此时堡中的峒民百姓只有一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他们似乎吓坏了,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他们家中的青壮年男子基本上都去了石门寨,这样各家各户都可以得到少量的粮食,不过也只是糊口而已,勉强可以度日。
宋慈明白,一定有贼兵提前逃走了,他会跑回石门寨去通风报信,石门寨必定会派部队过来,所以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他让乡兵立即将粮食拉到堡中央的一处空地,因为在这里喊话可以让最多的老百姓听见。
“乡亲们,我是大宋朝廷派来给大家送粮食的!现在送来的只是第一批,以后还会送来粮食和种子。朝廷被贪官蒙蔽,不知道你们蒙受了灾难,吃了这么多的苦,我替大宋朝廷向大家赔罪了!”宋慈说着向房子最多的一个方向拜了一拜,“朝廷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们是遭了灾荒,而这里的官员却不肯开仓放粮,你们是迫不得已才跟随了叛军!今后只要大家都好好地过日子,不再跟随那些叛军,朝廷便不再追究了!”
宋慈看没有人来领取粮食,就让于勇带着一些士兵把粮食挨家挨户地送到门口。他们走后,老百姓才敢出来,他们看到门口放着的粮食,才明白宋慈是真的来送粮食的,心里不免有所触动。
之后宋慈带领众人又去了其他的五个堡,分别向峒民百姓喊话,然后也都派发了粮食。
此时石门寨中的人已经知道了六堡被袭击的消息。
“什么?官军进攻了六堡?”石门寨的头领熊昌贵问。
“没错!我看到他们打着官军的黄色号旗,还有许多人穿着官军的衣服!”跑回来报信的哨兵气喘吁吁地说。
“这些官军实在太可恶了!不敢来攻寨,却去袭扰乡亲!”将领孙奉山生气地说,“头领,我们不能不去救援呀!”
“嗯!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你挑选八百人前去守卫六堡,不能让乡亲们寒了心!”熊昌贵说。
“是!”孙奉山说。
于是孙奉山就从石门寨的所有士兵中挑选出了最精锐的八百名青壮年兵丁,然后带领着他们朝六堡进发了。
此时宋慈已经将粮食分发完毕,他让那十几个穿着官军服装的乡兵去到离六堡不远的一个树林中守着,自己则带领着其他人返回了乡兵的营寨。
孙奉山带领八百人的部队前后赶到了六堡,却都被告知官军刚刚才离开。由于与官军对峙,石门寨的兵士们大都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于是孙奉山便让他们分批回家和亲人见上一面。
“栓儿啊!我听说当官儿的已经知道了咱们的难处,我觉得这样的苦日子应该快要过去了,你打仗的时候可千万要仔细呀!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紧!”一个母亲对儿子说。
“夫君,人家给咱们送来了这么多粮食,比那寨子里给咱们的多多了,我看你就别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呀?”一个妻子对丈夫说。
“爹,我们有粮食了,既然你回来了,就别再去了好不好?”一个孩子对父亲说。
回到六堡家里的这些人,和自己的亲人见了面,他们交流着感情,也交流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信息。
孙奉山正在外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他突然觉得对面远处的树林那里似乎有人,而且好像还有旗帜在晃动,他立刻让哨兵站在高处仔细查看。
“是官军!就在树林那里,他们全都是官军的打扮!”哨兵在岗哨中喊道。
孙奉山立刻登上岗哨,自己向树林那边望去。树林的边缘确实有十几个官军穿着的人在那里站着,而且还有人手持黄色号旗,更令他吃惊的是,他们后面的树林里尘土飞扬,似乎有许多人埋伏在那里。
他立即派人回去,向石门寨的首领熊昌贵报告了这里的情况,还告知了树林里面可能埋伏了官军,和自己决定带兵守卫在六堡的事情。熊昌贵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到外面侦察,结果发现周围也有敌人活动的影子,他觉得官军肯定是想要有所行动,于是立即命令石门寨里的所有人都加强戒备,准备迎战。
宋慈回到乡兵营寨的时候,营寨里的兵士们一个个都训练得生龙活虎,似乎都已经等不及要上战场了。营中只剩下了一天的口粮,大家吃过了午饭之后便都先回去休息了,这时陈恒和于勇走进了宋慈的营帐。
“大人,下午什么时候进攻石门寨?”陈恒问。
“不急,下午让大家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叫醒他们。”宋慈对陈恒说完,又转向了于勇,“你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他们都准备好了,大人!”于勇说。
“好!那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出发之前再检查一遍所携带的东西。你们也去休息吧!”宋慈说。
“是!”陈恒和于勇一起说道。
此时石门寨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官军要进攻他们的消息,因此整个下午他们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们的脑门和手心都不停地出着汗,所有士兵都提心吊胆着。他们之所以会这样,不仅是因为将要发生的战斗,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六堡上午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官军不仅要进攻这里,还可能要进攻六堡,他们是在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
石门寨里的士兵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有了不小的波动。可他们握紧拳头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却连一个官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注:
1.江南西路:大致在今江西省一带。
2.提刑:宋官名,称提点刑狱、提刑、宪。掌稽考一路刑狱,审问囚徒,详覆案牍,凡狱讼长期拖延不决,资窃逃窜长久不能破案,都上报朝廷,加以弹劾,并监察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