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丰县的县衙里,知县刘明仁来到了存放账册文书的府库。他翻阅着那些今年交纳赋税的账册,找到了宋慈说要用来作为乡兵抚恤的那批账目。
“这批账目里面的钱粮都已经核对清楚了吗?”刘明仁对那名管理账册的文吏说道。这文吏就是宋慈的那个副手。
“回知县大人的话,宋主簿说这批钱粮已有用处,所以很早就已经核对清楚了。”文吏说。
“把账目里面的粮食都拿到集市上卖掉,全换成钱,然后和这些账目里面的钱合在一起,全都给我送到三堂去。”
“这……”
“哎对了,用途就写上为出征的乡兵购置军服。”
“可宋主簿叮嘱过我,说这批钱粮是要用来给乡兵发放抚恤的。”
“什么宋主簿?这信丰县什么时候轮到他宋慈说了算了?”刘明仁瞪着眼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办就行了,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是,属下明白。只是……”文吏说。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怎么向他交待呢?”
“交待?向谁交待?”
“当然是宋、宋主簿了。他回来以后,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回来?”刘明仁大笑了起来,“你以为他们还回得来吗?峒匪彪悍善战!连禁军都对付不了,他们还想活着回来?那些禁军什么样我可是了解的,咱们那些乡兵就是去给人家当马前卒的!他们都回不来了。”
傍晚时分,宋慈让人将营中最后一点粮食拿出来分给了大家,作为乡兵战士们的晚饭。大家都吃过饭之后,宋慈看着自己面前的所有人,心里伤感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今夜会是一场恶战,死伤在所难免,他此时看着天空,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希望上天能够佑护他们。
“弟兄们!今天晚上咱们就要攻破石门寨,否则刚才大家吃的就是最后一顿饭了!大家有没有信心?”宋慈对吃过饭之后的乡兵们喊道。
“有!”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好!那现在大家就各自回去做好准备,然后休息,戌时一到,咱们就立刻出发!”
此时在六堡的附近,孙奉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很纳闷,都一下午了,这官军怎么就是不进攻呢?难道是他们害怕了,还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来进攻的?
孙奉山想到这里,立刻带领那八百壮丁向着那片树林冲去。树林边上的那些穿着官军服装的乡兵看到有许多人朝这边冲过来,立刻转身向着乡兵营寨和石门寨中间的方向跑去。
原来宋慈事先便交待过他们,如果贼兵只派少量的人过来探查,那就不要管他们,如果他们胆敢靠得太近,那就射杀他们,但如果发现有大量的贼兵朝他们过来,那就立刻沿着营寨和石门寨中间的那条路撤退,然后在攻打石门寨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弟兄们的到来。
孙奉山看到那十几个官军士兵跑掉了,心里立刻吃了一惊,他不顾后面的士兵跟不跟得上自己了,快马加鞭地朝着那片树林冲了过去。当他进入树林之后,立刻懊恼不已,因为他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埋伏什么大批的官军。
原来宋慈事先派人抓了许多乌猄和小山猄绑在了里面的树上,之后便让守在这里的那些人时不时地抽打它们,让这些动物蹦跳跑动,弄得灰土飞扬,这样便造成了似乎有很多人埋伏在这里的假象。
孙奉山下马气愤地抽打着那些乌猄,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大吃一惊。
“不好!赶快返回营寨!”孙奉山冲后面跟随自己过来的人喊道。
快要入夜了,石门寨里面的人折腾了一下午,很多人都又累又饿,不住地打着哈欠。开饭的时间到了,所有人吃了饭之后都犯起了困。
此时,于勇带着五十多个人来到了石门寨后面一座山的山顶上,他们每个人都背着长弓和箭壶,而且每人还提着一小壶油。他们提前出发,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这里。
于勇将所有人列成几排,全都聚集在那山顶的最前面,之后他们便在箭头上抹了油,然后将箭搭在弓上,看着石门寨的方向。
终于完全入夜了,万物无声无息,如同死一般沉寂。突然,对面的夜空中有一道亮光向上飞去,在黑色的夜幕上划出了一条裂痕,在那一瞬间将黑夜一分为二。
这便是宋慈和于勇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于勇一看到那火箭飞起,便立刻命令所有人点燃箭头,然后瞄准石门寨的后面射去。
几十只火箭全都射中了目标,有的射到了石门寨后面用木头和石块搭建起的围墙上,有的则射得更远,点燃了靠近围墙的一些房子。石门寨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快便又有几十只火箭朝他们飞了过来,石门寨的后面顿时燃起了大火。
石门寨的首领熊昌贵赶了过来,他让手下不要乱,然后组织起人手赶快灭火。可是对面山顶上于勇他们仍然在不停地放箭,虽然大家都在尽力地灭火,但抬水和扑打的工夫哪有箭飞得快,所以火势看起来并没有减小的趋势。
熊昌贵大怒不已,他没想到在那边的山顶上居然可以把箭射到营寨里面来,他觉得不能这样被动挨打,必须消灭那些在山顶上放箭的人,于是他立刻组织了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准备亲自带领他们出寨,去消灭那些朝营寨放箭的人。
黑暗中那扇庞大的石门缓缓地打开了,虽然外面一片漆黑,但由于此时石门寨里面的人们点燃了许多火把和灯烛,所以仍然会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此时在石门寨对面不太远的地方埋伏着的那些人,更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这边。
石门寨岗楼里的哨兵刚才扭头看向了后面那燃起的大火,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下面准备出寨的部队,此时他终于重新转过身来,看向了石门寨的对面。
他的瞳孔中忽然映出了几百只长枪的锋利尖头所反射过来的光亮,然后他注意到了黑暗中好像还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冲在最前面的人。一瞬间之后他便看得更清楚了,其中那个最靠前的人似乎还带着头盔,身前发亮的东西似乎是个椭圆形的护心镜,而且背后还背着一只长枪,更可怕的是,此时这个人好像正在搭箭弯弓,然后迅速向他这边瞄了过来。
“官军!官军冲过来……”
哨兵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停止了。熊昌贵此时已经出了寨门,他向上看去,吃惊地发现那哨兵的胸口竟然中了一箭,并且口吐鲜血,正靠着后面的柱子慢慢地滑坐在岗楼里。熊昌贵赶快向石门寨的对面看去,吃惊地发现有一大群人此时正朝石门寨冲过来,而且已经近在眼前了。
熊昌贵赶快命令部队转向,准备与朝石门寨冲过来的那些人作战,可是他们刚刚转过来,还没有准备好,宋慈所率领的乡兵就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战斗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结束,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在黑暗中丢了性命。这八百人大部分被杀,有一部分人跟着熊昌贵逃回了石门寨中,另外还有一部分人四散逃走了。宋慈没有去管那些四散逃走的人,而是带领着乡兵趁机冲进了石门寨中。
宋慈之前对石门寨内人数的估计不是十分准确,此时石门寨中还有超过一千人,面对乡兵部队仍然有明显优势。熊昌贵一边骑着马向山寨里面逃跑,一边招集周围的人过来抵抗乡兵部队。但是有许多人都在山寨后面救火,此时正乱作一团,招集过来的人都是七零八落。宋慈将乡兵部队聚集在一起,以多打少,将熊昌贵招集过来的少量部队逐个歼灭。
胜负已分。
石门寨里面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消灭,可熊昌贵仍然还在向山寨的上面逃窜,此时陈恒驾马追了上去,大喝一声,伸出朴刀向他的脑袋砍去,熊昌贵吓得急忙向旁边躲闪,于是便掉下了马来。这时宋慈正好驾马赶上,一枪刺去,然后突然收住,把枪头顶在了想要翻身起来的熊昌贵的脖子上。
此时孙奉山的部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不过已经离得不远,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石门寨里面的大火了。所有人都已经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在路途之中有不少人都悄悄地逃走了,到达石门寨的时候原来八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孙奉山也顾不上去阻拦他们,只能拼命带着剩余的部队赶快向前赶,想要救援石门寨里面的人。
可当他们转到离石门寨大门正面不远的地方时,却突然有一些人倒下了。孙奉山赶快向石门寨看去,却发现原来是有许多人站在寨门之上的两边,正在向他们放箭。
“自己人!不要放箭!”孙奉山向石门寨喊道。
这时,宋慈来到了寨门上面,让于勇他们先停止放箭。
“官军已经收复了石门寨,你们赶快束手就擒,可以免于一死!”宋慈向下面的人喊道。
“什么?”孙奉山吃惊地看着那个向他喊话的陌生人,“这不可能!”
“看看这是谁吧!”
宋慈言毕,就有一个人被押着走了上来,孙奉山看到那人竟然是熊昌贵,顿时明白一切都完了。
“不!我绝不会投降!”孙奉山说着便抽出了刀,带着身后的人继续向石门寨冲去。
宋慈命令于勇他们继续放箭,两轮过后,孙奉山部队的阵形便混乱了。宋慈看到外面贼兵的距离足已经够近了,便立刻向下面守门的人挥手,并且命令停止放箭。只见石门迅速被打开,陈恒带领着乡兵猛地地冲了出去,打得外面的人措手不及。
孙奉山只顾向前冲,刚一见面便被陈恒一刀拦腰砍成了两段。后面的贼兵没有被立刻杀死的,都赶快跪下将手上的兵器举过了头顶。
注:
1.《宋经略墓志铭》:南安境内三峒首祸,毁两县二寨,环雄、赣、南安三郡数百里皆为盗区。臬司叶宰惩前招安,决意剿除,创节制司准遣阙辟公。时副都统陈世雄拥重兵不进;公亟趋山前,先赈六堡饥民,使不从乱。乃提兵三百倡率隅总,破石门寨,俘其酋首。
2.戌时:指19时至21时,别称黄昏。
3.乌猄:指黑麂,或乌金猄,我国特有品种。
4.小山猄:指小麂,又称茅猄,是麂中体型最小的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