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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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几页历史

一、不错的开局

在七月革命的前两年,1831年到1832年,是历史上一段最惊人和最特出的时期。这两年各自形成了一个高峰,在历史的年代之中耸立。它们具有的革命意义,是其他历史年份无法比拟的。王朝复辟时期,人们感到了疲乏,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甚至出现喧扰和呐喊。人们只有一个愿望——和平。人们不再要恺撒而宁肯接受普吕西亚斯;不再要拿破仑,而宁愿接受伊弗佗王。“那是多好的一个小国王啊!”人们曾从天明走起,长途跋涉,辛辛苦苦,走了一天的路,天黑下来了;先是第一程跟着米拉波,随后跟着罗伯斯庇尔,接着跟着波拿巴赶了第三程。于是,精疲力竭的人们渴望拥有一张床。

英雄主义——陈旧了,献身精神——厌倦了,利益——得到了,野心——满足了。在此情况下,人们只想拥有一个安乐窝。有了安乐窝,便得到了安宁、平静,于是心满意足了。复辟王朝自以为力量强大无比,认为战胜了波拿巴,在国内站住了脚,于是,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孤注一掷,采取行动。一天早晨,它果然站在法兰西面前,大声宣告,取消集体权利和个人权利——人权和公民的自由。换句话说,它否认了公民作为公民的那种本性和人民之所以作为人民的那种权利。

被称为七月敕令的那些有名的法案,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复辟王朝垮了台,这是合理的。复辟王朝的时候,人民在平静的气氛中讨论问题,已经习以为常。而在共和时期是不可想象的;复辟王朝给法兰西带来了和平,和平让他发展壮大。人民也习惯了这种环境。这又是帝国时期没有过的。整个欧洲都景仰这样一个自由、强大的法兰西。罗伯斯庇尔时期靠革命发言,波拿巴时期靠大炮发言,轮到靠才智来发言,那还只是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统治之下发生的事。15年当中,人们在和平的环境里,在公众场合又见到了那些伟大的原理。这些伟大的原理是什么呢?就是:实现法律的平等,信仰、言论和出版的自由和量才授职的甄选制。这种状态延续至1830年,一直到波旁家族作为天命手中的一种文明工具被粉碎为止。

但最终波旁家族还是垮台了,离开了宝座。波旁家族带走了尊贵,惋惜却没有被带走。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他们的不幸重于他们本身。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七月革命立即在全世界获得了自己的朋友,同时也树立了自己的敌人。有的欣喜地投入了革命之中,有的对它则咬牙切齿。七月革命是人权对现实的胜利。它是光辉灿烂的。人权战胜了现实,人权可以无须通过暴力获得,人权,便是正义,便是真理。保持纯洁,保持美好,这便是人权的特性。那事实到底怎么样呢?事实是,即使人权是最需要的,即便它是得到当代人赞同的,但它一旦作为社会现实存在着,它一定会减少含量,改变味道,无法避免地演变成败坏的、畸形的、甚至是荒谬的东西。假使要我们立即拿出例子来证实这一点,看看这种演变达到了怎样的丑恶程度,那么,我们就可以看看几百年前的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并不是一个凶神,也不是一个魔鬼,更不是一个无耻下流的作家,他只是当时的一个现实。并且那不是意大利的一个现实,而是欧洲的一个现实,16世纪的一个现实。结果,他已变得恶劣不堪,尤其从19世纪的道德观念来看。

人权和现实的斗争,古已有之。结束这种争斗,让纯洁、美好的思想和人类的现实结合起来,融合起来,用和平的方式实现这一目标,这便是哲人最终的使命。

二、糟糕的结局

1814年拿破仑下台以后出现的情况,1830年查理十世上台之后又重现了。

资产阶级被人们错误地当成了一个阶级,其实,他们只是人民中间利益得到了满足的那个阶层。现在,这个阶层有时间坐下来了。一张椅子无法构成一个社会等级。

由于他们过早地坐了下来,他们进而要求人类停止前进。这一点是资产阶级犯下的历史错误。阻止了社会的进步,显示了利己主义的痕迹。说它不是一个阶级并不是由于它犯了这样的错误。利己主义不是社会等级的分界线。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承认,对于利己主义来说,也应当是如此的;1830年的震动过后,人民中间所谓资产阶级那一部分人,所指望的既不是由无所谓和懒惰所构成、包含一点羞愧心情的那样一种局面,也不是沉沉入梦暂忘一切的那种睡眠状态。他们要求的是:立定。

立定这个词儿,含有一种奇特而几乎是矛盾的双重意义:对于行进中的部队来说它有动的含义,对于驻扎中的部队来说它有停的含义。

立定,是在休整力量,是手持武器警觉着的休息,是布置哨兵进行防卫的行为。立定,意味着昨天的战斗在继续,明天的战斗即将开始。

这是从1830年到1848年的中间站。我们在此所说的战斗,也可以称之为进步。因此,无论资产阶级也好,政治家们也好,都必须站出一个人来,发布这个命令:立定。需要这样一个人,他既要代表革命又要代表稳定,换句话说,他要有本领调和过去和未来,巩固现在。

这样一个人在那里“明摆着”。他叫路易·菲力浦·德·奥尔良。

“二二一人”把路易·菲力浦捧上了王位。拉斐德主持了在巴德市举行的加冕典礼。以往,加冕典礼总是在兰斯的天主教堂举行的。主持人宣称,受冕人为“最佳之共和国”。

就这样,半王位代替了全王位。这便是“1830年的业绩”。

权势者大功告成了。但随后,他们的灵丹妙药的大毛病也出现了。这一切都是在无视绝对人权的情况下发生的。绝对人权忍无可忍,大喊一声:“我抗议!”随后,可怕的现象发生了,它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