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昊起先还不以为然,辛中峄再三说明,这才意识到,麻烦了。当初,在下令拆除那些牌子的一瞬间,看见杜朝本那副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模样,他也曾有过犹豫,但那犹豫稍纵即逝。对于钟军长,他自信比范辰光之流要了解得多。当然钟军长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特别是年过半百,就尤其看重威望。他当年亲自确定并为之得意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自己否定可以,谈笑之间就烟消云散了,但你要否定他,就有可能损害他的自尊心。在小事上否定上级,任何时候都是下级应该回避的大忌,投鼠忌器,这个道理他岑立昊不能说不懂。但是,他也有他的自尊,他既然已经给杜朝本下了命令,就不可能收回,更何况收回的理由仅仅是为了取悦于钟军长。他本来是轻视杜朝本和范辰光的,而一旦因为顾忌钟军长的好恶而将自己的命令变成口头游戏,杜朝本和范辰光也就有理由轻视他,授人以柄的同时也就会受制于人,那他还怎么带兵呢?
岑立昊对辛中峄说:钟参谋长说他此行属于个人行为,尽量不让他到北兵营去。如果要去,就把他耗在265团和侦察营,让他看栗奇河的声纳情报采集系统,这是新玩意儿,估计他有兴趣。
辛中峄说:这是下策。他既然回88师,不可能不到266团,那个破机场是他费了口舌向彰原市要来的城市攻防战斗训练基地,他很得意这一块,也不可能不看。
岑立昊说:那就没办法了,他要是当真计较,我就老老实实让他骂算了。
辛中峄试探着说:他是升官之后第一次回88师,最好不让他不高兴。是不是可以这样,还让范辰光想办法,这家伙做表面文章还是有招数的。
岑立昊断然否决:不妥,我不能朝令夕改。再说,那些牌子我早就下令拆了,钢筋木板恐怕都搞营建了。
辛中峄想了想,说:钟这位首长你恐怕也了解,自尊心很强,很要面子,还尤其看重老部队的荣誉。现在,有的部队修个大门都要考虑考虑,原来的大门是谁定的,要翻修,也得征得老首长的意见,要是连说都不说就改了,没准会弄得不愉快。何况,266团的标牌是钟参谋长赞赏的,为此他还很得意,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它拔了。你拔的是标牌吗?那是首长的脸面啊。
岑立昊心里虽然也为之所动,也有顾虑,但嘴上绝不松口:即便错了,也将错就错了。我不可能让人再把牌子安上来。我们不能这样患得患失的。再说,我们也不要低估首长的觉悟和姿态。
辛中峄知道岑立昊的拗脾气,想了想说:那这样吧,钟参谋长在88师这几天,师部活动由你陪同,到团里去我来陪同。
岑立昊明白,辛中峄这是想让他回避,万一老人家发火了,辛中峄就充当出气筒。辛中峄自恃是个老同志,钟盛英也不至于太给他下不来。但辛中峄的善意安排岑立昊不能接受。好汉做事好汉当,事情是他做的,他不能让辛中峄代他受过。岑立昊说:这事不讨论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到时候跟着感觉走。
陪同钟盛英到88师的来是集团军岳江南政委和88师前任师长、现集团军副军长郭撷天和集团军政治部副主任、代理主任郑少秋。
这一行人是从军部驻地平原过来的,两辆越野车,于上午九点到达88师师部。岑立昊、刘尹波等人在师部小招待所门口迎接。下车后,岑立昊上前去给钟盛英敬礼,钟盛英拉着岑立昊的手,眼睛却看着众人,说:啊,快一年不见了,你们看看,这个同志是不是又长个头了?
大家都有点发懵,岑立昊说: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再长个头就是奇迹了。
钟盛英说:我跟你说,我们88师的水养人,看看,你岑立昊在总部工作了几年,大机关把人都压矮了三厘米,回到88师,头发短了,个头长了。
岳江南说:个头长没长待考,至少是腰板直了。
旁边的刘尹波说:首长真是会鼓励人啊,就这几句话,让我们心里好热。
钟盛英说:你刘尹波现在也是油光水滑的,说明我老人家不是妄言。
礼节完毕,一行人鱼贯进入招待所的小会议室,落座后,钟盛英说:你岑立昊有办法啊,我在北京学习,老是听到岳政委表扬你们。岳政委是一个很少表扬人的人,这说明你们工作很到位的啊。
岑立昊说:我现在有点紧张。首长在88师呆上三天,还能有这样的评价,那才是真到位了。
岳江南说:我看你不用紧张。这大半年我到你们师部只来过一次,但你这里的情况我是了如指掌,感觉上你们是能够经得起检验的。
钟盛英说:其实好坏你都不用紧张,我老汉这次不是来检查工作的,就是来探亲的嘛。
刘尹波说:那我们就更紧张了,检查工作我们还可以弄点虚头,老首长来探亲,那是什么家丑都瞒不住的。
钟盛英嘴里说,你小子还是那么贼精。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了重大问题,瞪起眼珠子问:哎,老辛呢?怎么没见老辛啊?
刘尹波说:在洗剑,他说他在那里等首长。
钟盛英收敛了笑容,略嫌不快:这个老辛,天寒地冻的,我到洗剑干什么?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
岑立昊说:辛副师长正在导演一台精彩的节目,要向首长献礼呢。
钟盛英仍然不高兴,说:告诉老辛,我不去洗剑。他要见我,马上回来,中午老哥们喝杯酒。
刘尹波说:洗剑首长您不能不去,我们……
钟盛英说:就是去,也得老辛先回来,我这第一顿饭,没有老辛在场,我吃不香。
刘尹波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钟盛英又说:别打电话了,派我的车去把他缉拿归案。这个老辛,不够朋友唻。
岑立昊说:我替辛副师长申冤,他听说首长回来,提前在您要下榻的房间住了一晚上。
钟盛英不解地问:干什么?
岑立昊说:试室温,听声音,怕冻着您,怕吵着您。
钟盛英半天没吭气,过了好一阵子才拍拍脑袋说:啊,这个老辛,心细啊。我们也是老了,他是真把我当老同志对待了。
钟盛英在师部要把辛中峄“缉拿归案”的时候,辛中峄正在洗剑山下指挥一干人马紧张地忙碌。
高科技训练基地里,十几台计算机荧屏闪烁,一套现代战争指挥系统的测试已进入最后的阶段,届时,钟盛英将在这里足不出户,也能充分领略到一场现代陆军地面作战的恢弘场面。这是由侦察科长栗奇河、作训科长闻登发和自动化站副站长姜晓彤等人设计开发出来的软件,作战对象锁定的是某岛国先进的陆军进攻部队。以师教导队为主体的“模拟营”和以侦察营为主体的特别支队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分别准备表演抢占滩头阵地和大纵深野外生存以及突袭敌指挥枢纽的项目。
辛中峄正在逐一检查各项准备工作,作训科李参谋报告,军区钟盛英参谋长已到师部,已把车子放过来接人,请辛副师长速回。
紧接着又接到刘尹波的电话,告诉他说:钟参谋长想念你啊,火急火燎的要见你,赶紧回来吧。
辛中峄笑笑说:不至于吧,他要是火急火燎地想念我,还不早就把我调去跟他一起工作了?
刘尹波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反正现在你不在家,他很不高兴,空气有点不热烈。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你一在场,气氛立即就要升温。
辛中峄说:你们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赶紧叫来韩于戈,商量交代一番,坐上自己的车子,向彰原市疾驰而去。既然钟盛英如此看重自己,他也得做出姿态,当真在这里等那边放车子过来接,让首长久等,那就不合适了。
辛中峄赶回师部,才十点半左右,钟盛英果然十分高兴,说:这个老辛,我回88师来,满以为你要出城举行欢迎仪式,哪里想到来了不给面见。
辛中峄礼毕,说:我们有分工,我在洗剑当导演,给首长准备节目呢。
钟盛英说:我没计划去洗剑啊,你们又要强加于我?
辛中峄说:哪里敢?不过,首长来了,我们总得准备几个汇报项目吧。
钟盛英说:想必是有撒手锏了。
突然警觉起来了:你们不会设什么埋伏,找我要钱吧?
辛中峄说:目前还没想到这一步呢。首长呢这样一说,反倒提醒了我们。
钟盛英说:老辛你这家伙,还会反咬一口。我可告诉你们,我刚到军区,两眼一抹黑,可不敢擅用职权。88师这个方向,我多来两趟可以,额外的钱一分没有。我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你们呢,也别想沾我的光。
辛中峄说:您说这话就带有私心。您这话说一遍,二级部的部长同志们就要琢磨一遍。您笔下的那些钱,给谁都是花,给88师都是用在刀刃上,何乐而不为呢?
钟盛英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得避嫌。再说,也得看值得不值得。当然,你真有好东西,我也可以考虑投资。上次你们搞RE-JJ模拟系统软件,我和岳政委给了你们二百万,你们那个什么BBBB……B什么魔方?
岑立昊赶紧说:BIC魔方,是数字化终端设备,可以在不用卫星的情况下,搞区域载波对接。
钟盛英说:啊,好东西,可你干吗取这么个名字,拐弯抹角的。
岑立昊说:这是朱定山教授老早就确定的课题,我们只好尊重。
钟盛英说:啊,那是应该的。这东西怎么样啊?能不能拿出来看看啊?我们看看也是不白看,看高兴了,还真的能搞点钱过来。
岑立昊说:革命尚未成功,我们正在努力,首长再给点时间,这台好戏您迟早会看到的。
哦。钟盛英颇有力度地看了岑立昊一眼,说:要抓紧。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因为陪着首长,岑立昊和郑少秋一直没有捞到机会单独说话,直到开饭前,在院子里散步,两个人才走到一起。
郑少秋说:岑师长,听出来了没有?钟参谋长想看看咱们的撒手锏,是有深刻含义的。我听说他想在88师开个现场会。
岑立昊一愣:不会吧,我已经向他汇报过了,现在时机不成熟。
郑少秋说:对于一个刚刚到军区当参谋长的首长来说,他的老部队在这个时候拿出撒手锏,就是最好的时机。
岑立昊说:RE-JJ模拟指挥训练刚刚起步,还在摸索之中,没有多少经验可以介绍,而且团长团参谋长这两级都还没有完全过关,演示起来洋相百出。BIC魔方还是个夹生饭,现在就拿出来开现场会,岂不是揠苗助长?那会误事的。
郑少秋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现场会都是成熟的,关键看你要什么了。
岑立昊说:郑主任,你这话我不是很明白啊。
郑少秋含蓄一笑,说:那你慢慢琢磨吧。不过,我会帮你的,咱俩也是几个月的搭档嘛。
晚饭后,岑立昊陪钟盛英在彰河边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