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山下,一号营区的露天平坝上,整队挂着一帧横幅:88师政工军官心理战培训队开学典礼。模拟数字化营、特种兵营、政工军官心理战培训队以及保障分队正在整队。
岑立昊和刘尹波在韩于戈、栗奇河的陪同下,一路谈笑风生地走进会场。远远望去,会场有千把号人。
刘尹波低声对岑立昊说:老岑,洗剑山基地是归你直接指挥的,从数量上讲,有一个团,从质量上讲,至少相当于一个旅,从层次上讲,都是我们88师的精英。你在这里,才是最有实权的一方诸侯呢。听说过吗,外电有报道,Y国的考夫特将军说中国陆军正在某地建设一支精锐之旅岑家军,养精蓄锐,兵肥马壮。你岑立昊的名字已经同戚继光相提并论了。
岑立昊说:我也听说了,这些王八蛋搞情报的,简直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共产党的军队,什么岑家军戚家军的,这话传到上面,我的麻烦恐怕就来了。你刘政委可得替我辟谣啊。
刘尹波说:你紧张什么?没准这是情报部门故意抛出去的假信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威慑嘛。我们支持你搞岑家军。
岑立昊说:感谢党委对我的信任,使我能够心情舒畅地做点实际的工作。
刘尹波说:师党委也应该感谢你,把提高战斗力的最本质的工作承担起来了,为全师的科技练兵形成了龙头。
岑立昊说:谢谢刘政委的鼓励。
现在,岑立昊和刘尹波的位置调了个个,说起话来,就有了些微妙的客套,寒暄也多了,不像岑立昊当师长那个时期,什么都是直来直去。
负责整队的黄阿平见首长们到了,下了一道“稍息——立正!的口令,然后向岑立昊和刘尹波正步走来。走在前面的岑立昊已经做好了接受报告的准备,突然意识到不妥,连连向后退了两步,把刘尹波让在了前面。
刘尹波微微一笑,表情矜持,用眼神接受了岑立昊的谦让。
黄阿平向刘尹波敬了一个礼:政委同志,88师政工军官心理战培训队开学典礼准备完毕,是否开始,请指示!培训队队长黄阿平。
刘尹波还了个礼,说:开始。
黄阿平正步返回队列中央,下令:坐下!
坐下后,刘尹波和岑立昊相视一笑。岑立昊说:好险,差点儿又抢了刘政委的镜头。
刘尹波说:其实在88师官兵的心目中,你还是一号。
岑立昊说:刘政委此言差矣,我已经找到了副师长的感觉。
刘尹波说: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
岑立昊说:一不留神就忘了,也是难免,但能够幡然醒悟。
刘尹波说:其实你用不着向后退两步,免得以后还要重新再找一号的感觉。
岑立昊说:那种感觉不用找也有,这种感觉不刻意找不行。
刘尹波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你这家伙!难怪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岑立昊说:刘政委请就位吧。
按照既定程序,由刘尹波在开学典礼上作动员。刘尹波落座后,环视会场,又转向岑立昊,客气了一下:岑副师长,那我就先说了?
岑立昊微笑,点头。
刘尹波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即兴动员:同志们,今天,我们88师的政工军官心理战培训队开学了,这样的培训,在我们88师,是破天荒第一次,不仅必要,而且必须。本来,最有资格作这个动员的是岑立昊副师长,但岑副师长谦虚,让我来讲。那我就谈一点个人的观点。记得一年半以前,岑副师长刚刚回到88师担任师长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保障军队打胜仗,就是最大的讲政治。这一年多来,88师官兵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包括我本人。全师的各项工做出现了许多进步,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88师的战斗力得到了充分的提高,这是不可否定的。
随着世界新军事革命形势的日新月异,战争形态瞬息万变,对于我们的政治思想保障工作也提出了许多新的课题。一方面,我们要发扬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优良传统,同时,也必须适应未来高技术条件下的实战需要,研究新问题,提高政治保障能力。正是基于这个目的,才有了政工军官心理战培训工作。这里,我还想用岑副师长的话来阐述师党委的决心,我们搞这个培训,一切着眼于实战,绝不搞形式主义,绝不是为了给上级看的,绝不仅仅是为了开现场会。同军事指挥员补习班的措施相同,结业的时候,谁的成绩不合格,谁就继续补习。我还套用岑副师长的话,谁拿师党委的决心开玩笑,我们就拿他的乌纱帽开玩笑……
在刘尹波作动员的过程中,岑立昊端坐如钟,表情严肃。
远在千里之外,K首长凝视荧屏,对钟盛英说:这个岑立昊,大树虽倒,雄风不减。看来在88师已经根深蒂固了,这个姓刘的政委就很推崇他嘛。
钟盛英笑笑说:首长,如实向您汇报吧,这两个同志,原先是一座山上的两只虎,刘尹波同志步子稍慢了一步,是很不服气的。现在看来,岑立昊锋芒被挫了一些,刘尹波同志反而很注意了。
K首长说:位置变了,姿态也变了,总体看,素质都很好。
钟盛英见K首长和颜悦色,趁机说:岑立昊同志降职一年多了,丝毫没有消沉,他领导的那个科技练兵基地龙腾虎跃,这次……
K首长举起了首长,钟盛英马上缄口。
荧屏上,现在是岑立昊在讲话——
我非常同意刘尹波政委的动员,也非常感谢刘政委对我本人和88师科技练兵训练基地工作的充分肯定。我再一次强调,从今天这个培训班开学开始,参加培训的政工军官必须迅速进入战争状态。老话说,两个秀才谈书,两个屠夫谈猪,我们这些军官,不论是业务军官还是政工军官,归根到底都是军官——军官,就是带领军队打仗的官员,我们在一起的话题,中心和重心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自古以来,所有的战争都是在两条战线上进行的,一条是有形的拼杀,一条是看不见的心理较量,而且心理上的较量总是先于战场上的拼杀,所以兵法上说,胜者先胜于心,心先胜而后战胜。
古代中国大军事家都很推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战争指导思想,可见心理战的重要地位。同志们一定防止一种情绪,指挥战斗绝不仅仅是军事指挥员的事,在我们中国军队,政工军官的心战指挥至关重要,甚至是一场战争胜利的关键……我们不能要求大家都先学会心理学才来研究心理战,但是,我们必须做到掌握我们自己的心理,必须搞清楚在未来战争中我们将同谁打仗,将怎样打仗,将怎样有效地实施心理战。不一定都是高深的理论,还是从问题入手,关于心理战我们还不明白的问题有多少,我们弄明白这些问题的可能性就有多少。一点一滴地学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弄明白,积少成多,就是成功……
K首长说:看来,这个岑立昊是把解决问题当作提高战斗力增长点的途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啊!
钟盛英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说:岑立昊务实,他这一手也确实有效。
K首长笑笑,说:是啊,现在就缺务实的人——我说的是真务实,而不是高谈阔论坐而论道的那种。这个岑立昊是很注意抓落实。你是不是很欣赏他?
钟盛英说:现在的军官有几种类型,一种是管理型的,一种是维持型的,一种是打仗型的。岑立昊是打仗型的。我是很欣赏他。
K首长说:他打过仗吗?
钟盛英说:他两次参加过边境战争,都很出色。还立过二等功。
K首长看了钟盛英一眼:哦,这在现有的师级军官中恐怕不多见。至少说明,他有战争意识,不惜身。那么,高科技战争他没打过,但有想法,纸上谈兵很有风采啊。
钟盛英说:首长,岑立昊是很注意结合实际的……
K首长挥了挥手:你紧张什么?我说的纸上谈兵不是贬义啊,没有真打,大家都是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能够谈出水平的,无论如何也要比那些连纸上谈兵都一塌糊涂的人强得多。
钟盛英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说:关于岑立昊的降职,其实……
K首长又举起了手,钟盛英立马止住了话头。
钟参谋长,你来分析一下,这个岑立昊,如果我们还让他在副师长的位置上干个两年三年,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钟盛英愣住了,他摸不透K首长的真实想法,很替岑立昊担心,因为军区党委已经有了动议,要在近期恢复岑立昊的师长职务,调辛中峄到集团军司令部当副参谋长。万一,老人家给个反话,那就……麻烦了。
钟盛英沉吟一会,字斟句酌地说:按我对岑立昊的了解,他是能够承受的,而且会一如既往,可是……这样使用岑立昊是不……不是有点过于苛刻了……
K首长说:我这里有岑立昊同志的一份报告,不是现在写的,是前些年他还在N部当副局长的时候,跟我一起到边疆考察之后我让他写的,其中有一个观点是,如果把一个师的人力和财力消耗投放在一个旅的建设上,军官待遇至少提高五倍,军官的事业心至少能够提高五倍,更新装备,效能至少提高十倍,战斗力至少提高十倍,以这样的一个旅去同原来的一个师比较战斗力,后者必败无疑。我不认为这样的比较完全科学,但我认为这个思想是符合走精兵之路的原则的。我们也不妨探讨一下,就以他们88师那个特种兵营、模拟数字化营为基础,搞一个试点数字化旅,由岑立昊担任旅长,你觉得如何?
钟盛英说:我相信他会很愉快地接受。但是,首长,他是当过师长的人,应该给他一个师,虽然说能上能下,可他已经……
K首长继续微笑:老钟啊,我这是在跟你探讨问题,我一个人也没有权力决定一名师级军官的升降。但是,我倒是想建议你们,如果不搞这个试点数字化旅,那么你们就不要急于很快恢复岑立昊的师长职务,他要是继续不松劲,那就说明他修炼成功了,他要是想不通,也只能说明他是平庸之辈。我们用干部,能上能下说得好,说了几十年,可真正能上能下的有几个?用干部,要有长远眼光。
钟盛英说:首长高瞻远瞩,我们是怕把人才误了,岑立昊……
K首长说:怕什么,他还年轻。让他再当三年副师长,是人才就会变成大人才,不是真才,误了活该。
钟盛英心中暗暗叫苦:那好,我回军区之后把首长的指示向司令员和政委汇报。
K首长说:再说一遍,不是指示,是建议。
很长时间过去了,岑立昊还没有体会出,那天在陀螺村里那位名叫桑谯的老中医话里的玄机。
那天给苏宁波过了生日,黄昏就降临了,一行人告辞了苏宁波,就要离开桑谯那个院落,老翁突然说,这位大个子请留步。
岑立昊站住了,这一群男人中,除了翟志耘和刘尹波一米七六,只有他是一米八零。
岑立昊见刘尹波等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径直往前走,迟疑了一下,等老翁走近。
桑谯说,年轻人,想不想让我给你相个面?
岑立昊吃了一惊,相面?搞封建迷信?那哪儿成啊?
桑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相这个面,可不是掐指妙算。中医讲究精气,凭精气可以辨神采,凭神采可以料未来——也不是说前八百年后五百年,但是短时间的动向是可以预测的。
岑立昊说,请赐教。
桑谯说,一,你是官员,脸上有官气;二,你是好官,脸上有正气;三,你是武官,脸上有硬气;四,你最近背时,脸上有晦气。我说的是否属实?
岑立昊心想,换了便衣,也没军衔,难道脸上还写着个官字吗?大约是走了官步吧。又一想,很有可能苏宁波把我的情况都告诉这个老人家了。岑立昊说,句句属实。
老翁说,送你一句话,退一步,进两步。听窗外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心情好,什么都好。
岑立昊说,谢谢。
当时只留意了一个“心情好,什么都好”,但是回来后一琢磨,老翁的意思分明是递进似的,心情好是建立在听窗外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基础上的,而能够进入听窗外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的境界,则又以退一步进两步为前提的。回首往事,档案里已经有四个处分了,最早的是打球打裁判,第二个酗酒放鞭炮,第三个是洗剑抗洪抢险瞎指挥,第四个也是最严重的就是降职了,处分始终伴随着前进,好像步步都是错的,但处分又没有妨碍前进,又好像步步都没有走错。那么这个退一步进两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莫非是暗喻当年当排长的时候受处分,上了前线就当了连长?抑或是那年从团长位置上下来,到总部去当参谋,此后五年异军突起,回到88师当师长?如果那时候的退一步进两步有点牵强的话,那么现在由正转副确实是退一步了,果然会进两步吗?那真是异想天开了,以目前种种迹象分析,毫无此种可能。
想不明白了,就联想到苏宁波,他想,这可能是苏宁波知道他的处境,怕他一蹶不振,让这个老翁出面给他注射一支强心针吧!那就姑且信之,不负苏宁波的良苦用心。
从陀螺村回来的路上,岑立昊一再追问,把苏宁波安排在陀螺村养病需要花多少钱,他是想把这笔钱承担起来。
翟志耘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两万元而已。
岑立昊说,这两万我出。
翟志耘说,为什么?你又不是她丈夫。真是自作多情。
自从岑立昊被降为副师长,翟志耘跟他说话就随便多了。
岑立昊讪讪地说,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由我承担,毕竟,毕竟……
翟志耘说,毕竟什么?真要你承担你能承担得起吗?我给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