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八月桂花遍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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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谈话结束之后 (1)

那天谈话结束之后,严楚汉就离开一二五团了。以后唐春秋才知道,严楚汉此行,才是真正的行贿买官,不知道他有何神通,竟然搞到了两万块大洋和十万斤粮食,送往侯先觉的官邸。粮食的来路唐春秋知道,是江淮七支队捐助的,但两万块大洋从何而来?唐春秋没有确实消息,估计只能从“老头子”的身上解释了。

在严楚汉离开的日子里,唐春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日如年,突然接到孟秋报告说,铁杆汉奸方索瓦出山了。唐春秋顿时精神抖擞,还不忘记霍瘸子的资助之恩,又把情报通报给霍英山,以此向霍英山还一个人情债。

霍英山虽然看起来咋咋呼呼,但粗中有细。他是在进入狙击地域之后开始动摇的。他清楚地记得彭伊枫向他传达的“老头子”的指示,在“瓦解伪军”后面还附着一个特别的强调,暂时不杀汉奸。他当时还问过彭伊枫,一个都不杀?彭伊枫回答得很干脆,说非常时期,上级之所以这样强调,必然有深谋远虑,所以一个都不杀,除非特别指定的。

因为彭伊枫和龙文珲不在家,霍英山就有些踌躇。留守在杜家老楼的支队首长只有霍英山和许成哲。许成哲坚决主张出击,说方索瓦是著名汉奸,整个陆安州的汉奸全跟着这小子屁股后面,把他杀掉,意义重大。

霍英山说,可是,万一杀错怎么办?

许成哲说,错不了,这狗日的把他父亲都卖了,认贼作父,怎么会错?再说,唐春秋都下手了,我们不动手,还落笑柄给唐春秋呢。

许成哲这样一说,霍英山就倾向于下手了,一来是他不能比唐春秋落后,二来这件事情是唐春秋发起的,万一有个差错,也是姓唐的兜着。

后来霍英山就下了决心,让冯存满抽调一个加强连,携带轻重机枪各三挺,其余火器尽量调整为连发步枪,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月亮岭开进了。到了伏击地点才知道,这次行动居然还有“皇协军”配合,霍英山这才意识到自己出击是对的,一拍脑门说,我日他娘,这方索瓦当真是气数已尽,连汉奸都恨他,那他还能活下去吗?

四说不清楚已经度过了多少个茹毛饮血的日月,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不,在岩下的感觉中,至少已经度过了半个世纪,差不多都快成野人了。在一个名叫圣泉营的古城垣废墟里,他们休整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新的跋涉。

在从圣泉营向梅山进发的途中,他们遇到了障碍,一座陡峭的山峰横亘眼前。荒木冈原判断了方位,决定向西迂回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上已经走了一百多里路,可是还没有绕过这座山。岩下已是筋疲力尽,荒木冈原也是气短心虚,他们决定不走了,准备就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野营。

奇迹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先是岩下发现了一个山洞,进入山洞之后,发现山洞很深。岩下有点害怕,说算了,这山洞没有底,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荒木冈原脑子一热说,进去看看。见岩下踌躇不前,荒木冈原把手枪压上火,交代岩下保持距离,然后就钻进了山洞。山洞幽深潮湿,但是空气并不稀薄,荒木冈原分析这是一个贯通山洞。这时候荒木冈原的愿望仅仅是穿过这个大山不再绕路,还没有想到会有更大的发现。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走了多远的路,身上被划出多少血口,反正一直在黑暗和泥泞中摸索前进。好在始终没有断绝空气,洞里的青苔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也昭示着生命存活的可能。走着走着,岩下突然叫了起来,荒木阁下,你看!

荒木冈原伏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沿着岩下描述的方向向上看去,他看见了一条细长的亮光。沿着洞壁再往上攀登,他们终于就看清楚了,头顶是一轮丰盈的皓月。

他们沿着那一线光亮出了山洞,岩下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山野月高风凉,虫鸣蛙叫,黑黝黝的山谷里风吹草动,如同隐伏的阴兵冥将。荒木冈原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午夜时分,从昨天中午钻进那个山洞,到现在至少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岩下说,这是哪里呢?太恐怖了。

荒木冈原没有做声,他也搞不清楚现在身居何处。

岩下说,不能往前走了,还是回到山洞里吧。

荒木冈原说,就在这里露营,天亮再说。

两人打开了背囊,吃了一点东西,就找个平坦的地方躺倒了。尽管累得贼死,但是岩下在后半夜还是没有合眼。这地方太陌生了,也太阴森了。月亮在头顶上移动,丝毫没有给他安全感,反而让他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

半夜下来,岩下更加憔悴了。终于,他挨到了圆月西沉,东方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不久就露出一抹红色。岩下再也撑不住了,终于沉沉地合上了眼睛。合上眼睛的岩下看见了故国的樱花,在那鲜艳的花瓣下面,有一个裹着白布的箱子,箱子的旁边竖着一根灵牌,上面写着“岩下小尾神位”,千代叶子鬓发散乱,泪流满面地坐在灵牌下面,燃香祈祷……忽然,一阵阴风刮进来,将冥币和香火掀起来,满天弥漫,那双眼睛出现了,阴沉,强硬,荒木冈原盯着千代叶子,恶狠狠地说,岩下背叛了天皇,临阵脱逃,为了惩罚岩下,请你跟我走吧,到支那去,慰问那些为天皇殊死搏斗的“皇军”,为岩下的亡灵赎罪……他看见千代叶子幽怨的眸子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说不,不能这样,我是岩下君的妻子,我必须为岩下君固守贞操……说完,千代叶子纵身向装着他遗骸的箱子撞去,鲜血顿时染红了白布……

岩下,岩下,你这个猪猡,醒醒,你快醒醒!

岩下睁开了眼睛,他出其不意地抓住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下士官,大叫,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把千代叶子还给我!

他的脸上立即挨了一拳,他呓怔了很长时间才从噩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荒木冈原。

荒木冈原伸手往山下一指说,岩下二等兵,看看,那里是什么?

岩下揉揉眼睛,沿着荒木冈原手指的方向,顿时清醒了。在不远处的山谷里,在如真似幻的晨雾的覆盖下,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几座灰色的房屋,在两座房屋之间,有一个空旷的场地,上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岩下说,有人家了,我们终于见到人家了。

荒木冈原低沉地吼道,闭嘴,寻找可以接近的路线,近距离观察!

可是,当太阳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从这座山上,没法靠近那个村庄,因为面向村庄的一面,是一道突兀的陡壁。直到太阳升起之后,晨雾渐渐散去,荒木冈原才从望远镜里大致看出,那个场地千真万确活跃着人影,至少有一百人左右,而且全都荷着步枪——他们在操练!

荒木冈原放下望远镜的那一瞬间,岩下被他的神情吓坏了,荒木冈原的脸上一片惨白,腮帮子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痉挛。

一定要接近,一定要接近!

荒木冈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天发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要找的“秘密军事基地”啊,这里如果不是,那么哪里才是?

荒木冈原的眼泪流出来了。

可是,可是,怎么下去呢?岩下怯怯地说,我们还是想办法回到陆安州吧,向松冈大佐报告才是啊!

一定要接近,一定要接近!

荒木冈原又吼了一遍,然后对岩下说,走,从东边绕行!

岩下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背起背囊,跟着荒木冈原离开了这个地方。

大约是在早晨七点钟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鞍部,仍然没有找到接近村庄的路线。但是他们突然有了又一个意外的发现,从他们站立的地方不到两千米的距离上,在对面一个山根下,像是从山林里钻出来的,出现了一支马队,前后共有八匹。荒木冈原攥着望远镜的手在微微发抖。望远镜一直跟着那支马队,直到马队消失在山根的拐弯处,荒木冈原这才放下望远镜,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从冰冻中融化过来。

岩下君,你看清楚了吗?

岩下说,不太清楚,不过我看见马了。

你看见那匹棕色的东洋战马了吗?

没看清,好像是棕色的,是东洋战马。

知道那是谁的马吗?

不知道。

荒木冈原的眼睛里露出骇人的凶光,然后渐渐地温和下来,转身面向东方,深深地鞠了一躬——天皇陛下,在您的指引下,我们终于发现了敌人的秘密。给我们勇气和智慧吧,我们将继续前进,排除一切困难,粉碎敌人的阴谋!

五宫临济这段时间心里很不平衡,松冈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居然还因为传单问题逮捕了他手下军官若干,关了半个月才放出来。要不是他发现得早,动作得快,二团团长常相知就被他们杀掉了。这是什么意思?杀鸡给猴看?老子怎么对不起你们这些狗日的了?

特别让宫临济不平衡的是夏侯舒城之流,利用帮助鬼子征粮之机,大发横财。宫临济虽然是行伍出身,但对于敛财之道并不陌生,几乎每次征粮,他都要给夏侯舒城算一笔账,光贱买贵卖一项,他计算夏侯舒城至少吞进去两万块大洋,加上高薪和利用职权销售白酒,也就是说,自从夏侯舒城回到陆安州重新开张,他至少已有五万块银元进项了。

算出这个数字,宫临济骇了一跳,这时候他才弄明白,夏侯舒城可以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有钱,哪怕战争把中国灭掉,他也可以跑到美利坚去,怎么能说钱多了没有用呢?他曾经怀疑夏侯舒城办工厂,但松冈不以为然,事实上他也拿不出证据。但是后来他又接到情报,夏侯舒城手下有一个账房先生,确实到南方做生意去了,而且同军火商接上头了。

这个情报又让宫临济激动了很长时间,但他现在接受了教训,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能向松冈老鬼子报告,不然的话,这老鬼子屁股眼儿一热,就把他给出卖了。

宫临济这次拿定主意,一定要紧紧咬住夏侯舒城的账房先生,同时严密监视古井坊的员工。

一旦抓到蛛丝马迹——抓到蛛丝马迹怎么办呢?宫临济其实也没有想好,他有很多想法,每一个想法都是那样激动人心。譬如抓住把柄后,首先不是向松冈报告,而是跟夏侯舒城私了,狠狠地敲他一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宫某背着黑锅戴着绿帽子当这个汉奸,绝不能让你们轻轻松松地发大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义之财,见面一半。当然,私了只是第一步的事情,至于能不能就此拉倒,还得看看夏侯舒城这小子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小子对老子是个什么态度。

这样一想,宫临济就平衡一些了。靠山吃山,老子靠枪吃枪,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但是这毕竟还只是个设想,没有等到宫临济要挟夏侯舒城,夏侯舒城却扎扎实实地把宫临济要挟了一下。

这天凌晨,天还黑蒙蒙的,宫临济突然被夏侯舒城派来的副官叫醒。等他穿戴完毕,夏侯舒城已经端坐在官邸的客厅里了,手里掐着雪茄,不紧不慢地抽着。

宫临济有些懵懂,问道,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有劳夏侯先生披星戴月亲自登门。

夏侯舒城悠悠地吐了一口烟,看了宫临济一眼说,宫师长,你的部队要闯大祸了。

宫临济问:怎么啦?是我的部下还是你们“皇协”官员?

夏侯舒城说,你的部队,有一伙军官,擅自带队狙击方索瓦。

宫临济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惊问,此话当真?

夏侯舒城反问,你说呢?

宫临济挠挠头皮说,我的弟兄对方索瓦恨之入骨,这是不假。但是率兵狙击方索瓦,谅他们还不敢吧。

夏侯舒城说,千真万确,他们已经在月亮岭布置好了。我来通报给你,信不信由你。

说完,转身要走。

宫临济看着夏侯舒城的背影,说了声,慢!

夏侯舒城回过头来说,有何见教?

宫临济说,我想弄明白一件事情。我同夏侯先生素昧平生,利益之争难免龃龉,夏侯先生为何冒着风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宫某?

夏侯舒城说,利益之争有大有小,你我同为“皇协人员”,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是你我都应该牢记的。

夏侯舒城这样一说,宫临济就冒冷汗了,连声说,多谢多谢,夏侯先生有君子之风。

夏侯舒城说,哪里哪里,作为“皇协人员”,同在屋檐下,我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眼看宫师长即将招来杀身之祸,我不能作壁上观。今日留个人情,与人方便,也是图谋来日自家方便。

说完,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夏侯舒城一走,宫临济立即慌神了。首先,他的部下狙击方索瓦,这件事情不用调查他也清楚,不是捕风捉影。其次,他暂时还不知道是谁组织的,有多大的规模。第三,他拿不准这件事情要不要报告松冈大佐。不报告吧,他拿不准松冈大佐以后知道了会怎么处置?报告吧,要是能够将事态控制在爆发之前,报告了就是自讨苦吃。

但有一点宫临济清楚,那就是要迅速赶到现场,把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下来。

宫临济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叫上卫兵排,骑上马向二团驻地飞奔而去。

到了二团,见到常相知,二话没说,就火急火燎地把这件事情通报了。常相知倒是不紧不慢,说这有什么?方索瓦这狗日的早就该死了,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