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6850100000040

第40章 外储说左上(4)

【译文】

第四

利益在什么地方,民众就归向什么地方;宣扬什么好名声,士人就拼死去争取。因此在法制规定之外的功劳如果给它奖赏,君主就无法从臣下那里获得利益;在法制规定之外的名声如果给它赞誉,士人就会追求名誉而不顺从君主。所以中章、胥己做了官,中牟县抛弃田园而跟着学习研究文献典籍的人,其人数占到全县的一半;晋平公敬重叔向,坐得腿痛脚麻也不敢改变端正的坐姿,晋国辞去官职和对贵族的依附,以便仿效叔向的人,就占到国家的一半。中章、胥己、叔向这三个人,如果他们的言论遵循法度,那也不过是照官府中的法典讲话;如果他们的行为符合国家的政情,那也不过是遵从法令的人;赵、晋两国君主对他们的礼遇也实在大过分了。如果他们的言论背离法制而行动没有什么功劳,那么他们就是违法的人,两个君主又为什么要敬重他们呢?敬重这种人,国家必定要灭亡。况且那些隐居在家专门搞学问的人,国家没有战争时不耕田出力,国家发生战争的时候他们又不披上铠甲为国作战。敬重这种人,就会使那些守法的民众不再努力从事耕战;不敬重这种人,他们就会歪曲破坏君主的法制。国家安定,他们就尊贵显赫;国家遭到危难,他们就会做出像屈公那样胆小怕死的行径来;君主从这些隐居而从事私学的人那里能得到什么呢?所以英明的赵武灵王肯定了李疵察看中山国之后所做出的分析。

说四

【原典】

王登为中牟令①,上言于襄主曰②:“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③:“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④!”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⑤,邑之半。

【注释】

①王登:赵襄子的家臣。中牟:晋国的地名,在今河北邢台东南。②襄主:即赵襄子,春秋末期掌握晋国实际大权的卿。③相室:家臣中的头目。④邪:通“耶”。⑤田:通“佃”,耕种。

【译文】

王登任中牟县县令时,向赵襄子进言说:“中牟有两个名叫中章、胥己的读书人,他们的品行非常好,学识非常渊博,您为什么不提拔他们呢?”赵襄子说:“你让他们来见我,我将任命他们为中大夫。”赵襄子的家臣头目劝他说:“中大夫是晋国的重要官职,现在他们没有功劳而您把这官位授给他们,不符合晋国提拔大臣的原意。您恐怕也只是听闻到他们的名声,还没有目睹他们的实际行为吧。”赵襄子说:“我在选用王登的时候,既用耳朵打听过他,又用眼睛考察过他了;王登选拔的人,又要我用耳朵去打听、用眼睛去考察他们。这样亲自考察,就永远没有个完了。”王登在一天之内就使这两个人见到了赵襄子,赵襄子任命他们为中大夫,授予他们土地和房屋。于是中牟县的人放弃他们的田间劳作,卖掉住宅和菜园,跟着去学习研究文献典籍的,占了这个地区人口的一半。

【原典】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译文】

叔向陪晋平公坐着,平公和他商量事情,坐得腿痛脚麻也不敢改变端正的坐姿。晋国人听说后,都说:“叔向是个有德才的人,平公对他有礼,以致坐得腿痛脚麻也不敢改变端正的坐姿。”晋国辞去官职以及对于贵族的依附而仿效叔向的人,一时间占了全国的一半。

【原典】

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

【译文】

郑县有个叫屈公的人,听到敌人来了,一害怕,就昏死过去了;害怕的情绪一过去,又活了过来。

【原典】

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①,所倾盖与车以见穷闾陋巷之士以十数,伉礼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阵;上尊学者,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②,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

【注释】

①岩穴之士:隐居山林的士人。②陈:通“阵”。

【译文】

赵武灵王派李疵察看是否可以攻打中山国。李疵回来报告说;“中山国可以攻打。您不赶快攻打的话,就会落在齐、燕两国的后面了。”武灵王说:“可以攻打中山国的根据是什么?”李疵回答说:“中山国的君主接见并喜欢住在山洞中的隐士,他亲自驱车拜访并和他们同车,以便显扬居住在小街小巷里的读书人,人数要用十来计算。而以平等的礼节降低自己的身份去拜访不做官的读书人,更是数以百计了。”赵武灵王说:“按你的话来判断,中山国君是个贤明的君主,怎么可以攻打呢?”李疵说:“您说得不对。喜欢显扬隐士并让他们参加朝会,那么士兵在战场上就不肯出力了;君主尊重学者,文士高居朝廷,那么农夫就懒得再在田里耕作了。士兵在战场上就不肯出力,兵力就削弱了;农夫懒于耕作,国家就贫穷了。兵力比敌人弱,国家内部又穷,像这样再不灭亡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啊。攻打中山不是可行的吗?”赵武灵王说:“很好。”于是起兵去攻打中山国,随后灭亡了它。

经五

【原典】

《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①傅说之以“无衣紫”,援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②,且为“下走”“睡卧”,与夫“掩弊”“微服”③。孔丘不知,故称犹盂;邹君不知,故先自戮。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

【注释】

①引文见《诗经·小雅·节南山》。②位:通“莅”,到,临。③弊:通“蔽”。

【译文】

第五

《诗经·小雅·节南山》上说:“君主不以身作则,民众就不会相信。”齐王的太傅用“君主自己不要穿紫色衣服”的劝告来解说这两句诗,可以援引郑简公委任臣子做事而国家得到治理、宋襄公亲自参加战斗而受伤致死的事例来指责这句诗,根据尊重耕战的观点来加以批评。君主如果不去明确君臣双方各自的职权名分,不要求臣下真心实意地效力,反而用“身体力行、亲自挂帅”的办法来统治臣民,那将会像“齐景公不用车子而下去奔跑”“魏昭王读简学法而昏昏睡去”以及那“隐蔽自己的身份而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亲自到民间察访”的事情一样愚蠢。孔子不懂这个道理,所以说“君主好像盂”;邹君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会做出先行羞辱自己的事情。英明君主的治国原则,就要像叔向分配猎获物和韩昭侯听取意见那样。

说五

【原典】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译文】

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于是全国的人都穿紫色的衣服。在那时,五匹没有染色的布还抵不上一匹紫色的布。桓公对此十分忧虑,对管仲说:“我喜欢穿紫色的衣服,紫色的衣服非常昂贵,全国的百姓都没有止境地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我对此怎么办?”管仲说:“君王想要制止这种状况,为什么不试一下您自己不穿紫色的衣服呢?您就对近侍说:‘我特别厌恶紫色衣服的气味。’如果这时侍从中正好有穿着紫色衣服来进见的人,您一定要说:‘稍微退后一点,我厌恶紫色衣服的气味。’”桓公说:“好吧。”在这一天,君主的侍从官没有一个人穿紫色放衣服;第二天,国都中也没有谁再穿紫色的衣服了;第三天,齐国境内没有一个人穿紫色的衣服。

【原典】

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请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齐王喜欢穿紫色的衣服,齐国人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五匹没有染色的布还抵不上一匹紫色的布。齐王为紫色的布匹过于昂贵而发愁。太傅规劝齐王说:“《诗经·小雅·节南山》上说:‘君主不以身作则,民众就不会相信。’现在大王想要使民众不穿紫色的衣服,就请先自己脱下紫色的衣服去上朝。如果群臣有穿着紫色衣服进见的,您就说:‘再离我远些,我厌恶那种气味。’”这一天,侍从官再没有一个穿紫色衣服的;这个月,国都中也没有谁再穿紫色的衣服了;这一年,齐国境内再没有一个人穿紫色衣服的。

【原典】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译文】

郑简公对子产说:“郑国小,又夹在楚、晋这两个大国的中间。现在内城外城不完整,兵器铠甲不齐备,不能用来应付意外事变。”子产说:“我严密地封锁了郑国的外围边境已经很久了,在内防卫得已经很牢固了,虽然国家不大,但我还是不认为它有危险。请您不必为这件事担忧。”因此直到郑简公去世,国家一直没有祸患。

【原典】

一曰: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①,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②。三年不变,民无饥也。

【注释】

①俎豆:古代祭祀的时候用于盛放祭品的两种器具。②反:通“返”,返回。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子产做郑国的相国,郑简公对子产说:“我喝起酒来都没法尽兴。放祭品的器具不够大,而礼乐不兴使得钟、鼓、竽、瑟等乐器也不能经常弹奏,我的事务不能专一,国家不安定,百姓不太平,农民与战士的关系不和睦,这些也算你的过失了。你有你的职事,我也有我的职事,我们各自管好自己的职事吧。”子产退下来,不再管祭祀等君主管的事而专门掌管政务,五年之后,国内没有盗贼,路不拾遗,桃树枣树都遮到了大路上也没有人伸手攀摘,锥子、刀子丢在路上,三天内就有人送回,这样的情况一连三年没有改变,老百姓没有饥荒。

【原典】

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①。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右司马购强趋而谏曰②:“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③,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厄④。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阵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不完⑤,特为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阵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食、服战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

【注释】

①涿谷:宋国地名,在今河南柘城的古泓水一带。②右司马:古代掌管军政和军事赋税的官员。③二毛:头发和胡子为黑白两种颜色,代指年纪大的人。④厄:通“厄”,困苦。⑤腹心:比喻国家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