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人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对他扶养马虎,孩子长大后就会埋怨自己的父母;孩子长大成人,对父母的供养微薄,父母就会发怒而责骂他。父子是至亲骨肉,然而有时候会责骂、有时候会埋怨,都是因为怀着相互依赖的心理而又认为对方不能周到地照顾自己。出钱雇用雇工来耕种劳作,主人花费家财准备美食,拿了布币去求取成色足的钱币作为他们的工资,并不是喜欢雇工,而是说:这样做,耕地才会耕得深,锄草才会精细。雇工使尽力气而快速地耘田耕地,使尽技巧整理畦埂,目的并不是爱主人,而是说:这样做,吃的饭菜才会丰盛,钱币才容易得到。主人这样供养雇工,爱惜劳力,有父子之间的恩惠,而雇工全心全意地为主人劳作,都是怀着为自己着想的心思啊。所以人们办事给人好处,如果从对人有利处着想,那么就是像越国人那样关系疏远的人也容易和好;如果从对人有害处着想,那么父子之间也会离心离德而互相埋怨。
【原典】
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分财不中,教令不信,余来为民诛之。”
【译文】
文公要攻伐宋国,预先就公开宣布说:“我听说宋国的国君昏乱,侮辱德高望重的老人,分配财产不公平,教诲和命令不守信用。我来是为宋国的百姓除掉他。”
【原典】
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苦百姓,煎靡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
【译文】
越王勾践要去攻打吴国,事先就公开宣布说:“我听说吴王修筑如皇台观,挖掘深池,使百姓疲劳困苦,耗费财物,因而耗尽了民间的人力物力,我来是为越国的百姓除掉他。”
【原典】
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①,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
【注释】
①寝席:指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
【译文】
蔡侯的女儿是齐桓公的夫人。桓公和夫人一起坐船,这位夫人晃动着船,桓公非常害怕,制止她但她也不停下来,桓公愤怒地把她休回娘家去了。后来桓公想再召回她,蔡国却因此又把她改嫁了。桓公非常气愤,准备讨伐蔡国。管仲劝谏说:“为了夫妻之间的一个玩笑,这不足以讨伐一个国家,既然不能指望因此建立什么功业,请您不要因为这件事多作计较。”桓公不听劝谏。管仲说:“如果您一定不能打消这个念头,那么楚国不向周王朝进贡菁茅已有三年了,您不如起兵去为周天子讨伐楚国。楚国顺服了,随后回兵袭击蔡国,就说‘我替天子讨伐楚国,而蔡国却不调兵来响应。’于是消灭它。这样在名义上是正义的,在实际上是有利的,所以一定会有替天子讨伐的名义,然后才可以有报仇的实效。”
【原典】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
【译文】
吴起担任魏国的将军而去攻打中山国。士兵中有一个患了毒疮的人,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掉脓血。这个士兵的母亲马上哭起来,有人问她说:“将军如此对待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还要哭呢?”这位母亲回答说:“吴起曾经吮吸他父亲的伤口,他父亲奋战而死;现在这孩子又会奋战而死了,现在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哭的啊。”
【原典】
赵主父①令工施钩梯而缘播吾②,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
【注释】
①赵主父:即赵武灵王,这是他将王位让给小儿子何后的自称。②播吾:山名,在今河北平山东南。
【译文】
赵武灵王命令工匠用钩梯攀登播吾山,在那上面刻上人的脚印,宽三尺,长五尺,并刻上字说:“主父曾经到此一游。”
【原典】
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①,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注释】
①箭:一名箸,骰子。
【译文】
秦昭王命令工匠用钩梯登上华山,用松柏的树心做成一副棋,骰子长八尺,棋子长八寸,并刻上字说;“昭王曾经与天神在这里下过棋。”
【原典】
文公反国,至河,令笾豆捐之①,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收纳②。咎犯闻之而夜哭③。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耶?”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攓撅而置之④,端冕而祀之⑤。’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可?”解左骖而盟于河。
【注释】
①笾(biān)豆:古代盛装食物的用具。②胼胝:俗称“老茧”,是皮肤长期劳累而引起的手、足皮肤局部被磨硬、变粗。黧黑:黑色。③咎犯:即狐偃,晋文公的舅父。④攓(qiān):提起衣裙。撅:揭衣。⑤端冕:古代的礼衣和礼帽。
【译文】
晋文公返回晋国的时候,到黄河边命令把流亡过程中用旧的食物用具、席子草垫都丢掉,叫手脚磨出老茧和脸色黑的人退到后面去。狐偃听说了这消息后便在夜里痛哭起来。文公说:“我流亡在外长达二十年,到如今才回到我的国家。你听说后不高兴,反而痛哭流涕,你的意思是不想我回国吧?”狐偃回答说:“笾豆是用来盛食物的,席子草垫是用来睡觉的,您却把它们扔了;手脚磨出了老茧、脸色黝黑的,是劳苦而有功劳的人,您却让他们退到后面。现在我也要加入到后面的行列中去,心中有说不出的哀痛,所以哭了。况且我为了达到返回祖国的目的而为您施行欺骗诡诈的手段已经好多次了,我自己都感到讨厌自己,何况您呢?”连拜两拜就要告辞。文公阻止他说:“俗话说:‘为土地神建造祭坛的人,撩起衣服树立社神,建成后彬彬有礼地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去祭祀它。’现在你为我取得了国家,而不和我一起去治理;这就如同不讲礼仪地给我设立了土地神,却不和我一起去祭祀一样。这怎么可以呢?”于是文公解下车子左边的马沉入黄河,对着河神起了誓,表示不会背叛狐偃。
【原典】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①,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
【注释】
①郑县:战国时韩国地名,在今河南郑州。
【译文】
郑县有个叫卜子的人,叫他的妻子做裤子,他妻子问:“想将这条裤子做成什么样子的?”卜子说:“像我的旧裤子。”他妻子因而把新裤子撕破,使它像旧裤子。
【原典】
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曰车轭,今又曰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
【译文】
郑县有人得到一个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但不知它的名称,就问别人说:“这是什么东西?”别人回答说:“这是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不久他又得到一个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又问别人说:“这是什么?”别人回答说:“这是一个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问话的人非常气愤地说:“刚才说是一个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现在又说是它,一个驾车时架在车马颈上的曲木怎么这样多呢?你在欺骗我!”于是和答话人发生了争斗。
【原典】
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麾之,鸟惊而不射也。
【译文】
卫国有个管射飞禽的小官,鸟落下后,就先用头巾向鸟挥动,鸟受惊飞走,他便不射了。
【原典】
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
【译文】
有个郑县人叫卜子,他的妻子到集市去,买了一只鳖回家。过颖河时,以为鳖渴了,就放它到河里去喝水,于是就丢失了那只鳖。
【原典】
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
【译文】
年纪轻的人侍候年纪大的人喝酒,年纪大的人喝,他自己也喝。
【原典】
一曰:鲁人有自喜者,见长年饮酒不能釂则唾之①,亦效唾之。
【注释】
①釂(jiào):喝完杯中的酒。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鲁国有个自以为高明的人,看见年纪大的人没能喝完杯中的酒就开始呕吐,也仿效着呕吐起来。
【原典】
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余,非堪酒饮也而欲尽之。
【译文】
还有一种说法是:宋国有个年轻的人也想仿效高明的样子,看见年纪大的人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己不会喝酒也想一饮而尽。
【原典】
书曰:“绅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译文】
古书上说:“反复约束自己。”宋国有个研究这部书的人,就用带子重重叠叠把自己绑起来。别人问:“这是什么原因呢?”他回答说:“书上是这样说的,当然要这样做。”
【原典】
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
【译文】
古书上说:“既雕刻又琢磨,还原它的本来面目。”魏国有个研究这部书的人,一言一行都学习这句话,所以办事都讲求文饰,说道:“真是困难啊。”结果反而失掉了他原来的样子。别人说;“这是什么原因呢?”他回答说:“书上是这样说的,当然要这样做。”
【原典】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①,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学者多似此类。
【注释】
①郢(yǐng):楚国的国都,在今湖北荆州城北。
【译文】
楚国郢都有个人要给燕国宰相一封信,晚上正在写着,烛火不亮,就对拿烛的人说:“把蜡烛举高。”嘴里说着“把蜡烛举高”,信中也误写上了“把蜡烛举高”。把蜡烛举高,并不是信的本意。燕相收到信后非常高兴,理解为:“把蜡烛举高,也就是崇尚光明;所谓崇尚光明,也就是要选拔贤能的人而任用他们。”燕国的宰相把这个意见告诉给燕王,燕王非常高兴。国家因此治理好了。治理是治理好了,但这并不是书信的原来想要表达的意思。当今社会上所推举的学者多数是像燕国的宰相这种人。
【原典】
郑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译文】
郑国有个打算买鞋的人,先自己量好脚的尺码,然后把它放在座位上,等到去集市的时候把尺码给忘带了。已经挑到了鞋子,才说道:“我忘记拿尺码了。”于是返回家里去取。等到再返回集市时,集市已经收摊了,结果没有买到鞋。有人说:“为什么不用脚试试?”他说:“我宁肯相信所量的尺码,不能相信自己的脚。”
经四
【原典】
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能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不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者国之锤。此三士者①,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令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②。若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有何礼之?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害主上之法。国安则尊显,危则为屈公之威③,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主论李疵视中山也。
【注释】
①三士:即中章、胥己、叔向三人。②二君:即赵襄子和晋平公。③威:通“畏”,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