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①澹台子羽:姓澹台,名灭明,子羽为他的字,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②宰予:春秋时鲁国人,孔子的学生,以善辩着称。③孟卯:即芒卯,战国时魏相国,有口才。④华下之患:前273年,孟卯率领魏国军队并与赵国军队联合,攻打韩国,秦国将领白起前来救援,在华下开战,魏、赵两国联军大败,死伤人数达五十五万。华下:即华阳,韩国地名,在今河南密县东北。⑤长平之祸:前260年,秦国的将领白起攻打赵国,与赵国军队在长平相持不下。后赵王中了秦国的反间计,让赵括代廉颇为将。好纸上谈兵的赵括,毫无战争经验,结果赵国的军队被一举击溃,四十五万大军全部被坑杀,赵括战死。长平:赵国地名,在今山西高平西。⑥锻锡:古人冶炼金属时掺的锡。⑦区冶:即欧冶子,春秋时越国人,善于铸剑。⑧卒伍:指军队的基层单位。
【译文】
澹台子羽有着君子的仪表,孔子察看了他的容貌就收他为弟子,同他相处时间长了,却发现他的品行和他的容貌很不相称。宰予说起话来非常文雅,孔子考察了他的言辞就收他为弟子,同他相处时间一长,却发现他的智力远不及他的口才。因此孔子说:“按照容貌取人吧,我在子羽身上出了差错;按照言谈取人吧,我在宰予身上有了过失。”看来,即使凭借孔子那样的聪明才智,也还有考察结果不能符合实际的感叹之声。现在流行起来的巧辩大大超过了宰予,而当代的君主听起话来却比孔子还要糊涂,因为喜欢他的言论,就去任用他,那怎么可能没有过失呢?因此,魏国听信孟卯的花言巧语,结果就造成华阳城下的灾难;赵国听信赵括的纸上谈兵,结果就招致长平的灾祸。这两件事,都是任用能说会道的人而铸成了大错。细看冶炼时掺入多少锡以及观察铸剑时火色是青是黄,就是区冶也不能断定剑的好坏;在水面上砍杀天鹅和大雁,在陆上劈杀驹马,那么,就是奴仆也分得清剑的利钝;如果只是打开马口看牙齿,以及观察外形,就是善于相马的伯乐也不能凭此来肯定马的优劣;如果让马套上车,让马去拉着车跑,然后看它所能到达的终点,那么就是奴仆也可以将劣马或好马分辨出来;如果只看一个人的相貌、服饰,只听他说话议论,就是孔子也不能凭此来确定士人是否贤能;可是在官职上一试验,用办事成效一考察,那么就是平常的人也分得清他们是愚蠢还是聪明。所以,明着手下的官吏。宰相一定是从州部那样的基层衙署中提拔上来的,猛将一定是从士兵队伍中挑选出来的,有功劳的人一定给予奖赏,那么俸禄越优厚他们就越受鼓励;按照官阶等级逐渐提升官职,那么,官职越高他们就越能办事。用高爵厚禄大官要职来促使官吏把政事办好,是称王天下的正道。
【原典】
磐石千里①,不可谓富;象人百万②,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敌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也。儒侠毋军劳③,显而荣者,则民不使,与象人同事也。夫祸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者也。
【注释】
①磐石:此处指石头地。②象人:即佣人,古时殉葬时用木头、陶泥等材料制作的假人。③毋:通“无”,不要。
【译文】
无法种庄稼的石头地,即使有一千里,也不能算富有;用木头、陶泥等材料制作的假人,纵然有一百万个,也不能算强大。石头地不是不广大,假人数目也不是不多,却不可以称为富强,原因在于石头地无法生产粮食,而假人也无法派他们去抵抗敌人。现在经商谋官和凭技艺牟利的人都是不靠种田吃饭的,这样,那么土地就和得不到开垦的石头地一样了;儒生和游侠没有军功,却得以显贵和出名,那么民众就会不听使唤而和用木头、陶泥等材料制作的假人有同样的使用价值了。现在只知道把石头地和假人看成祸害,却不知道那些买官做的商人和儒生、侠客等在制造不开垦的土地和不听使唤的民众也同样是祸害,那就是不懂得据事类推的人了。
【原典】
故敌国之君王虽说吾义①,吾弗入贡而臣;关内之侯虽非吾行②,吾必使执禽而朝③。是故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故明君务力。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
【注释】
①说:同“悦”,喜欢,喜爱。②关内之侯:即关内侯,战国时设置的一种只有封号而没有封地的爵号。③执禽:古代的一种礼制,即臣下朝见君主时,必须拿着一定种类的禽类如大夫执雁(鹅)、卿执糕(小羊)等作为礼物,以表示顺服。
【译文】
因此,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周家的君主尽管喜欢我们的仁义,我们却并不能叫他进贡称臣;边关以内的封侯虽然反对我们的行为,我也一定能使他们拿着禽类的礼物来朝拜。可见力量大就有人来朝拜。力量小就得去朝拜别人,所以英明的君主致力于壮大自己的力量。在严厉的家庭中不会有强悍不驯的奴仆。而在慈母的溺爱下反会出败家子。我由此得知威严和权势能够禁暴,而德行再深厚也无法用来制止祸乱。
【原典】
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①;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无矢;恃自圜之木②,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也?隐栝之道用也③。虽有不恃隐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术,良工弗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恃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贵也。何则?国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术之君,不随适然之善,而行必然之道。
【注释】
①什:通“十”。②圜:通“圆”。下同。③隐栝:矫正竹木的工具。
【译文】
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不是依赖人们自觉为自己办事的善行,而要使他们不得为非作歹。要是靠人们自觉地为自己办事的善行,在国内数还不满十个;使人们不得为非作歹,就可以使全国整齐一致。治理国家的人需要采用多数人都得遵守的措施,舍弃只对少数人有效的政治措施,因此不应该推崇德治,而应该实行法治。一定要靠生来就笔直的竹竿去做箭,几千年也造不出箭来;一定要靠生来就很圆的树木去做车轮,几万年也造不成车轮。生来就笔直的竹竿,生来就很圆的树木,既然千年万载也没有一个,但是人们世世代代都能乘车子、射鸟兽,这是什么缘故呢?原因在于应用了加上木材的工具和方法。即使有不依靠加工整形而存在着生来就笔直的竹竿、生来就很圆的树木,但好工匠是不看重的。为什么呢?原因在于乘车的并不只是一个人,射箭打猎也不是只发一箭。不依靠赏罚而依靠生来就善良的人,但圣明的君主是不看重的。为什么呢?因为国家的法制不可以丢掉,而所要统治的也不是一个人。所以掌握了统治方法的君主,不追求偶然的天生善行,而推行必然的政治措施。
【原典】
今或谓人曰:“使子必智而寿”,则世必以为狂①。夫智,性也;寿,命也。性命者,非所学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为说人②,此世之所以谓之为狂也。谓之不能然,则是谕也,夫谕性也。以仁义教人,是以智与寿说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啬、西施之美③,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④,则倍其初。言先王之仁义,无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赏罚者,亦国之脂泽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缓其颂,故不道仁义。
【注释】
①狂:通“诳”,欺骗,下同。②说:同“悦”,讨好。③毛啬:春秋末期着名的美女。④脂泽:化妆用的脂膏。
【译文】
如果现在有人对别人说:“我让你一定又聪明又长寿。”那么人们一定会认为他是在骗人。因为一个人的智力,是先天造成的;一个人的寿限,是命里注定的。这种天性和命定的东西,不是从别人那里所能学得到的。用人家不能做到的事去讨好人家,这就是人们认为他是在骗人的原因。向人家说那些无法做到的事,就是明白告诉人们,说明人们的本性就是如此。用仁义教人,这就是在用“使人聪明和长寿”的鬼话来劝说,实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所以赞美毛啬、西施的美丽,对自己的容貌毫无益处;用脂泽粉黛化妆一番,就能使自己的容貌比原来加倍美丽。空谈先王的仁义,对于治理国家毫无好处;彰明自己国家的法度,在国内坚决实行赏罚,也就如同能使国家富强起来的脂泽粉黛。所以英明的君主加紧实行那些对治国有实际帮助的法度和赏罚而怠慢那些对古代帝王的称颂,所以不讲什么仁义道德。
【原典】
今巫祝之祝人曰①:“使若千秋万岁。”千秋万岁之声括耳②,而一日之寿无征于人,此人所以简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儒者饰辞曰:“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故,不听学者之言。
【注释】
①巫祝:古代以装神弄鬼为人祈祷、祝福的人。②括:通“聒”,声音吵闹。
【译文】
如今的巫祝为人祈祷时总是说:“使你们长生千岁、延寿万年。”这种千秋万岁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但在人们中连延长一天寿命的应验也没有,这就是人们之所以瞧不起巫师和祝告人的原因。现在世上的儒家游说君主时,不谈现在如何才能治理好国家,却谈论一些古代已经取得的政治业绩;不去考察官府法令这样的事务,不了解奸诈邪恶的实情,却都去称道远古的传说美谈和古代帝王的成就功绩。儒家侈谈什么:“要是听从我的主张,就可以称王称霸。”这是游说者中的巫师和祝告人,实行法治的君主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所以英明的君主做有实际效果的事情,不空谈什么仁义道德,也不听信学者的言论。
【原典】
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则是伊尹、管仲无所用也,将听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①,不扌副痤则寖益②。剔首、扌副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而以上为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而以上为贪;境内必知介而无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虏也③,而以上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悦也。夫求圣通之士者,为民矢口之不足师用。昔禹决江浚河,而氏聚瓦石;子产开亩树桑,郑人谤訾。禹利天下,子产存郑人,皆以受谤,夫氏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举士而求贤智,为政而期适民,皆乱之端,未可与为治也。
【注释】
①剔首:剃头。②扌副(pì):剖开,割开。③禽:通“擒”。
【译文】
现在,不懂得治国方法的儒生总是说:“要得民心。”如果得民心就可以治理好国家,那么伊尹、管仲就没有用处了,而只要听任民众就是了。就像婴儿的想法不可以采用一样。婴儿不剃头就会肚子痛,不割治疖子就会使病情逐渐加重。而要给婴儿剃头和剖疮,必须由一个人抱着,由仁慈的母亲给他医治,即使这样他还会哭喊不止,因为婴儿并不知道给他吃点小苦会带来大的好处。现在君主加紧督促民众耕地开荒来增多民众的家产,却被认为太残酷;君主整治刑法、加重惩罚用来禁止邪恶,却被认为太严厉;君主征收赋税钱粮来充实粮仓国库,用于救济灾荒、供养军队,却被认为太贪婪;君主要求国内的民众必须懂得如何披上铠甲上阵杀敌而不准投靠私门贵族来免除兵役,为的是征服敌人,却被认为太凶狠。上述四项措施,是用来使国家长治久安的,可是民众却不欢迎。君主之所以要寻觅圣明通达的人才,就是因为民众的认识是不能信从和作为标准。从前夏禹开江挖河,而民众却用瓦石去填塞;子产提倡开荒种桑,而郑国人却咒骂他。大禹使天下人获得利益,子产使郑国得以保全,但都因此而遭到诽谤,可见民众的认识显然是靠不住的。所以君主选拔人才的时候去访求贤能智慧的儒生,治理国家时指望顺应民众心理,都是造成混乱的根源,是不能用来治理国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