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城离彭朗江大约十里地,沿山而建,这中间地势平坦,站在塔楼上边,远眺可见彭朗江码头船只来往。征龙的时候昊高祖便先把防线布在岸边,这样龙族即使渡江,却没有地方扎营。而后第二条防线便是这巨大石块砌成的两丈厚度的城墙。屠龙军分为两拨,一拨叫征龙军,另一拨叫守龙军。驻在城外的自然是征龙军。本来军帐大部分都驻扎在城外空地上,可是这几十年来没有战事。于是云州太守便抽调走了部分兵力。天游城中空出一大半的地方吸引了附近的百姓到城中居住。虽然天游城也渐渐热闹起来,但是城中血腥的气味依旧不减,大部分来此的人都是嗜血成性的江湖狠人。
天游城内,哪有京都那般用工整的石板铺路,烂泥土路搭上两边矮矮的楼房便形成了街。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均是小心打量着路人。一眼就可知道,佩刀带剑的少惹为好。不仅如此,就算看似一脸无害懦弱胆怯的摊贩也得小心,因为他们的生意常人可难打交道。天游城,少有两层的建筑,有的也是胭脂妓院棋牌赌坊。行军之人,纪律严明,在城外遵守纪律,而城内就成了花花世界。
此时一男一女正借路走过一处寻花问柳之地。听见楼上女子咯咯的笑声,心生厌恶,沿着街的另一边自顾自地走着。恰好醉酒脚步踉跄的锦服公子,笑着跨出了门槛。两个下人搀扶着好色公子,一带刀护卫紧随其后,歪歪扭扭上了街。
“我还没喝够,嘿嘿,小美,陪我再喝一杯。我可千杯不醉!”那公子酒劲上来,还以为自己尚在楼中,说完便呕地一声吐了起来。街对面行路的女子冷眼看了他一眼,躲在了同行男子另一边。也不知是不是吐了酒水,锦衣公子清醒了一些,见对街女子嫌弃自己,嘿嘿一笑:“狗大,去请对面那位姑娘陪我喝上一杯。”
扶着公子的下人以为公子在耍酒疯,便劝道:“公子,我们这是回府了。老鸨,姑娘们都走了。”
啪,一个耳光打在这被称作狗大的下人脸上。
“我叫你去,你就去。狗脸长厚了?”锦衣公子狠狠骂道。
下人说了声不敢,立马小步向那对男女跑去。
只见街对面那男子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两耳悬滴,束发高髻,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而那女子,简单绾了个双螺髻,灰襦黑裤,虽是男子打扮,却难掩纤手皓肤粉面朱唇,飒飒英姿,举止间毫无闺中女子的扭扭捏捏。
锦服公子看的入迷,下人却很为难,小声求道:“少侠,小姐,我家公子请二位赏脸,一起品酒论诗。”
男子说道:“贵公子已经醉了,早些送回府中更好。天游城鱼龙混杂,等会儿出事儿你可担不起。”
男子这番话好似关心又有些发难,狗大一时进退两难。但是比起怕谁,狗大肯定怕后面那个主子。狗大伸出了手,语气强硬了一些:“两位好言心领了,但是今天两位必须跟我们公子道声好。”
“你!”男子欲怒又忍了下去,不再理会,直接推开狗大。狗大还不死心,便想直接去抓那女子。男子及时逮住狗大的手,拉扯了起来。
那锦衣公子打了个酒嗝,见到奴才办事不利,就欲借题发挥,大骂道:“你敢打我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教你明白,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锦衣公子用下巴指挥那个刀客护卫上。
男子便一把甩开狗大,丝毫不惧,端详起了刀客。原来男子也是练家子,气力之大远不是刚刚表现那般。狗大一屁股摔在地上,心中忐忑。刚才那番拉扯,只觉得男子不动如山深不可测,害怕刀客落败。要是锦衣公子今日缺胳膊少腿,哪怕掉了一根头发,狗大都得下地狱吧。
但是相劝的余地已经没有了。刀客拔刀刺了过去,男子小声叹道,“行军刀”!行军刀这招式正如其名,是军中士兵所练的刀法,没有什么独特的技巧,讲究一个迅猛霸道,击挡并济。
男子接着喊道:“我不愿意和你打,你收手吧。”可惜男子并不知道,这个刀客不是天游城的兵。此时被锦衣男子的威势压迫,不得不出手。
男子见刀客还要过来,身子移动,躲过直捅,侧身压手扣住了手腕,左手顺势抵肩,脚上一踢刀客膝窝,刀客便跪倒了下去。锦衣男子只见护卫一招被制,心中一惊,但仍以为是刀客轻敌,又骂道:“你这吃白干饭的,给老子再打。”
刚刚几息之间,刀客已经满心怯意。并不是刀客武力低下,而是男子身法太快了。此时锦衣公子再次逼迫,刀客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男子以手作刀,击中刀客脖子后,刀客就晕倒了过去。
锦衣公子的酒意被吓醒了,原来眼前的男子真不是好惹的。此时狗大两个奴才自然不可能阻挡这威猛男子。男子提起军刀,就向锦衣公子冲了过去。锦衣公子口不成言,哈呀乱叫,急忙把旁边的奴才往前推。男子悠然躲过,把刀架在了锦衣公子脖子上。
“别,别杀我。”锦衣公子眉头拧了起来,两手微举示弱,“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城主的朋友,是昊朝皇家的世子。你不杀我,送,送我到将军府。我有重金相报。”
男子听完,犹豫了起来,如果这纨绔子弟的背景如此复杂,自然让他有些难办。锦衣公子见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道保命符,索性大胆起来:“这位少侠,武功高超令人佩服。不如,来替我做事吧。免去风吹雨打,我不强迫你做为难的事情,跟我享受荣华富贵吧。”
这番话一出口,便触到了男子的忌讳。男子用刀背狠狠打向锦衣公子的胳膊。锦衣公子顿时不停大叫了起来。叫声之大,连青楼里的人都跑出来围观。
“我手断了!我手断了!”
见人越来越多,不想引起更多尴尬,男子把刀一丢,便和女子继续赶路。
“哥,你真帅!”李洵美不禁夸奖起来,给李洵逸竖了一个大拇指。
“你还说,我叫你别来吧,你不信,这就不是你姑娘家来的地方。”李洵逸微微一笑,埋怨起来。
“哼,谁叫你每次都买不对。我只有自己来买。”李洵美撇过头去。
“今天还是说明了一件事,就是本姑奶奶貌若天仙,连男子打扮都能迷倒男人。”李洵美自夸起来。
两人一边打笑,一边赶到了雀影。
雀影在天游客栈旁边一家药店里,只要给抓药的小厮说要买麻雀的羽毛,就会被带到里间。雀影是四大地界最神秘的组织之一。他们的人热衷于收集有意义的消息,然后售卖。只要付出重金,他们也会主动收集客人在意的消息。雀影很讲规矩,因人踱势。从来不做让朝廷武林各方难堪的事情。所以大家也不反对雀影收集信息。此时的药店里间便是三面挂满册子。这其中大部分是武功秘籍,各地诡事,新闻书信。
李洵美便是在找一本书册,那是北影著名的文人麟广朝宗所著的书册。因为前朝战事的影响,昊皇朝曾经一度烧掉北影妖族所有的诗词书册。这些书自然也难找,不过只要有人想要,雀影就会满足。李洵美倒不觉得这些禁书有何不妥,反而从麟广朝宗的字句之中读出了宽广山河瀚海星汉,深感佩服。李洵逸不好这些,所以不知道李洵美读到了哪册,错买了好几次。
李洵逸此时正在读杂闻小报,这些小报被送到天游城的时候,已经距离付印过了二十天。这还是最快的速度。李洵逸了解的至少是二十天前的事了,纸张用蝇蚊小字记录着各地的事情。“太子狩猎坠马至今昏迷不醒”、“瘟疫肆虐云州济州,崇州官道拦住难民”“小蚁阁第一杀手叛离”……诸如此类的新闻,很多是门下省国学监不愿意大众知道的。只要有需求,雀影就会满足。也正是这些消息吧,帮雀影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士和权贵人士。李洵逸读完,隐隐感到京都里暗云翻滚深流涌动,联想到先前那锦衣公子,心中不安起来。
不过此行目的不是为了了解天下事,李洵逸很快选定了一本内功秘籍,药王经。雀影有很多名门望派的武学,甚至连一些只传内门的武功也有。这一点招致众门派的微词。但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有门派外的人用本门武功闯出一番名声。脸上贴金的还是那些大门大派。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口头骂上两句。更何况常人一生只会修习一两种套路武功,深奥苦涩的武功也不受待见。所以雀影敢大摇大摆地搜罗江湖武功,摆到台面上来。
两人付讫,便从东门出城。李家兄妹的宅子在东南方向五里地的云梦山。
李洵逸刚一到家就迫不及待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默读起了药王经。李洵美早已见怪不怪,打趣了一句,说李洵逸这劲头如一只被猫追的耗子,赶紧回洞。李洵逸白了一眼,关上了窗户。自讨没趣的李洵美,开始看起了麟广朝宗的《北国旧事杂记》。一会儿,眼酸了,却听不见李洵逸房间里的动静。
看来,憨哥哥一时半会不会出关了。李洵美如此想着,想着李家的重担都到了哥哥肩上。自己无力相助,也感到不快。李洵美拿起了一根短笛,吹出了悠悠笛声。宛转清脆,远扬低回,好似春雪融化溪水潺潺,枯树抽芽,两只归鸟嬉戏不停,一派静好的美景。有道是,为君歌一曲,暂寄念念情。李洵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为参悟武功的哥哥帮忙了。
李洵逸辛苦琢磨功法,并不为他。只是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而已,父亲本是天游城屠龙军的司隶校尉,半个随军的军师。可惜被排挤出了军队。临死前仍对屠龙军念念不舍,希望洵逸在军中实现宏图壮志。此番征龙军又在城中布告栏张示众人,青鸢营需要一个轻功了得的壮丁。所以李洵逸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决定试上一试。青鸢营补贴丰厚,任务特殊,所以此次征兵也不是李洵逸想进就进。经过了层层考校,三天后李洵逸需战胜最后一个对手才能获得资格。
子时一刻,李洵逸才从屋子里出来,此时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用清水冲洗后,李洵逸又快速钻进了屋子。
第二天,李洵美见哥哥屋门紧闭,自觉地将饭菜做好留在锅中,便去找村里的张大娘学习纺织。如果李洵逸要进征龙军,李洵美只有托付给其他人了。第二天的子时,李洵逸又从屋子里出来,此次他浑身脏污好似泥里打了个滚。冲洗干净,又钻回了屋子。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李洵逸站在院中,赤裸上身。李洵美从窗户外看去,李洵逸运功之时,结实的肌肉便会变成脂玉色。原来药王经大成,真气可以附在体表保护己身。李洵逸此时正挥打其他套路来感受药王经的玄妙。
三天,药王经大成!这速度,要是被天下人知道。李洵逸肯定会被众人嫉妒,被青盟会绑起来仔细研究。不过也没人猜到在这小村里有这么一个练武奇材。
跟妹妹招呼了一声,李洵逸便急忙往征龙军校场赶去。李洵美莞尔一笑,在心中默默为哥哥祈祷。
此时城外征龙军校场里,早已布置好了考验的场地。众士兵围着的场中,摆放着一条由长凳连接的长龙,而这长龙中间,又是长凳叠起的小山,山顶之上有一个纸卷被线绑在凳子上,而长凳四周布满竖立的尖刀。此次比试目的已经很明显,两人不仅要十分发挥自己的轻功,又得比对方强,夺得纸条。
屠龙军大将军王敌龙此刻在哨塔上观摩,与他同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李洵逸冲突的锦衣公子。锦衣公子双手紧握栏杆,早已在心中骂了李洵逸千八百遍。
李洵逸的对手是一方脸大汉,名为周广思,来自冲州的炼心门。炼心门并不炼心,而是通过横练肢体来达到炼心的目的。所以周广思虽然名字秀气,实际乃一身板结实四肢粗壮的壮汉。也正是这炼体功夫,周广思也有着不凡的轻功。
随着青鸢营长一声令下,两人飞身上凳,快速往中间抢去。周广思抢先一步到达凳山,一脚踏了上去。凳子晃动起来,摇摇欲坠。原来这些长凳材质颇轻,相叠并不是万分紧固,倘若使劲一蹬,恐怕几下便要散架。周广思控制身形,选择了一些稳妥之处,稳步上攀。李洵逸落后,心中微急,随后也感到了凳山的作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猛然一踢中间一根凳子。凳山顿时哗啦一声,倒下下半,周广思受此影响身形一滞。幸好绑有纸条的长凳只往下垮了一截。
李洵逸追赶了上去,两人均是几跃之后,跳上了顶点。此时双方站在长凳两端,纸卷就在中间。周广思二话不说便挥出拳头。长凳两端只约有四步的距离,身法受到了大大的限制。两人前后开腿屈膝,一边比较身马功夫,一边尽力躲避反击。周广思的炼体拳角度刁钻,次次冲着李洵逸的头部打去。几次李洵逸在危险边缘躲过,头发被拳头击中。这般应对周广思虽稍占上风,不过只感觉对手韧性十足。正是药王经在发挥作用,源源不断的真气在体内奔腾,李洵逸的身体更加灵活,反应更加灵敏。此外更因为周广思并没分析出李洵逸的拳掌套路,这也不怪周广思。李洵逸可不止会一两种功夫,而是三十多种!套路内功轻功变化多样。李洵逸缺少实战经验,并不知道怎样应对最为有效而已。
两人架拳相持起来。周广思发狠拼命发力。脚下的凳子因两人较劲而晃动起来。李洵逸心念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心生一险招。原来众人稳扎的马步既是保障也成了最大的缺陷。李洵逸一震双臂脱开招架,便立即压低重心,一个扫腿。周广思大呼不好,此时腿被打飞,脚已离凳,身形再难稳住,便要往一旁跌了出去。失去平衡的长凳往上翘起,李洵逸心中大喜,赶紧往前爬去,顺便夺取纸卷。
瞬息万变,周广思见自己无法取胜,跌落之时猛然蹬向下边的长凳。这一巨力让凳山彻底倒塌。李洵逸脚不着力,一时没有抓住纸卷,眼睁睁看着长凳飞落一旁。
拼了!李洵逸牙关一咬,在下落之势中重新调整身姿,跳扑向了纸卷长凳。
旁边的士兵均是惊呼,下边可全是尖刀,如此拼命为何?只见阳光之下似有一只雄狮在悬崖边扑向一只飞鸟。
到手,李洵逸抓住了那根长凳。飞速下落,很多新兵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李洵逸注意力早已集中在了唯一的生机之上。先前落下去的长凳,撞开了一些尖刀,李洵逸只要安全落在那条倒翻的凳子上就好了。一寸又一寸地接近,李洵逸极力调整。但是位置不对,脚首先沾上了蹬腿。长凳翘了一端,平衡再次失去。众人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洵逸急忙趁着仰倒,反手将手中凳子杵了下去。脚上的凳子落回地上,仅凭腰力,李洵逸倒弓着身子,稳了下来。化险为夷!
这般矫健的身姿,周广思看在眼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输得心服口服,一抱拳传达了自己的敬意。围观的士兵为李洵逸欢呼起来。
李洵逸站了起来,高举长凳,喜上言表,大呼获胜。平日里的辛勤练武都得到了回报,爹爹的愿望也能实现了。一定要最快让洵美知道!
王敌龙在哨塔上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暗自称赞。不过,锦衣公子面无表情,想来怨恨难解。王敌龙为难起来,毕竟敢殴打世子殿下,李洵逸该不该收入军中。
锦衣公子一会儿才从校场中收回目光,皮笑肉不笑,对王敌龙说道:“收,当然得收,技高者胜。大将军就去宣布吧。”王敌龙没想到世子回心转意,便应了声甚好。
世子李璆鸣看回场中,自言自语道:“好个李洵逸,进了军中我自有百般苦头让你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