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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妈妈工资我们

下个月很快就到了。小猪一大早就穿得利利索索的准备出门了。经他们实现侦查,那公交车一天只开一趟,上午去,下午回。非常挤,可以把人挤成照片的那种!她亲眼看见塞满人的公交车像一个活动的沙丁鱼罐头!年轻的小伙子们很潇洒的挂在门外面!她戴了一双毛线手套,随时准备扒车挂在门外头!

她去了。下午天快黑时回来。她想我们讲述了回来时的惊险情节:“大哥哥,救救我!”

原来她去的时候很顺利,虽然差点给挤成饼干,但还很顺利的在起点站挤上了车。她跟猴哥吹牛说自己如何英明的往上走了两站走到了起点站。回来时就没这么好运了,铁路局是一个大站,人超级多。等她急急忙忙跑去妈妈单位领好钱并在厕所里把钱藏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后,时间已经中午了,她一路小跑跑到公交车站只看到“人山人海”,等车的人在马路上站了有一百米长,而听等车的人说:公交车只有那么一辆,而且从起点站开过来基本已经满了。远远看见公交车在风雪中摇摇晃晃驶来,她对自己说:“拼了!”

她迎着公交车慢慢跑去,估摸着公交车可能停下的地方,拿司机太狡猾了,眼看着要停了又踩了一脚油门,害她只好扒着公交车的门边跟着一路狂奔,而且眼看着自己的销售离开门边越来越远。当公交车终于停下时,她已经离开门边一米多远了。要命的一米多啊,那得多少个年轻力壮的大人们挤在她前面啊!她紧贴车身跟着一个壮汉朝前挤,好容易抓住门边了,公交车开始往前移动,她跳起来一把抱住那壮汉大喊:“大哥哥,救救我!”

就这一声喊啊,那大汉本来想把她甩下去的,他自己也挂在门外边呢。他回头看她一眼无奈的说:“抱紧了!”然后死命网上一挺,大喊:“往里挤!给这小孩腾点地方!”

那时候的人真好,大家都拼命往里挤,挤得里面的人哎呦妈呀的,但总算让小猪钻进去了,那大汉吊在门外边给小猪挡着,说:“小丫头片子不在家好好呆着这么大雪乱跑啥?!”

“谢谢大哥哥。我没办法啊,我去看妈妈。”她心眼很多的没告诉人家她是去领钱的。

那大哥哥两站路以后才挤进车里来,“他是好人!”很久以后小猪还对他念念不忘。

春天了。公交车还是很难坐。但是小猪每个月还是坚持去把妈妈的工资领回来,她生怕一个月不去领那钱又没有了。

不过她终于感动了上帝。她妈妈的一个住在城里的同事答应每个月帮她把工资带回来,她只要周六晚上去他家取就可以。

那地方是在一个偏僻的街道,那院子小猪形容说是一个车马店一样的院子。穿过大半个城区,有好几处是武斗两派的阵地,而且还是晚上,真是太不安全了。小猪也害怕,但是她必须去。于是她带上了赛虎。

赛虎这家伙真是没白吃猴哥的乌鸦和大馒头,当然还有我带它抓的老鼠。一个冬天过去它已经长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猴哥到处考证的结果是:它是纯种的德国黑背,狗里面的贵族,祖先的主人都是用“冯”做姓氏的家伙。

小猪带着它走在大街上,那些巡逻的战斗队员,看见它拖在嘴唇外那血红的舌头都吓得早早躲到马路对面去。而且它有个坏毛病,不许人栓它,什么弄个绳子套它脖子上的事儿,那是打死也不干的。好在它很听小猪的话,只要轻轻一声召唤就跟着走了,而且绝不离开她一米远。赛虎让小猪出足了风头,每次外出都能保护小猪安全回来。没人敢招惹小猪,因为只要小猪多看谁一眼它马上就瞪视对方,假如小猪瞪视那人,它就低吼着随时准备扑上去了。

想象一下吧,漆黑的夜晚,寂静的街道,一个小女孩和一条大狼狗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中间。武斗的两派都不会把这个小孩误当成对方的探子开枪。很诡异的场景,掩藏多少可悲的故事。

自从小猪发现赛虎是个好保镖以后,经常带着它出去,有时啥事儿没有,就是在大院那些女孩跟前显摆,让赛虎呲牙吓唬她们一下。从此没哪个女孩儿再敢欺负她了,更不要说跟她打架,她现在巴不得跟她们打一架:“那样赛虎就派上用场了,咬不死也吓死她们!”

小猪的爸爸还是没回来,她和猴哥还有其它几个孩子还是每个月去看爸爸,送莫合烟还有“肥肥的羊羔肉”罐头给他。现在她又带上了赛虎,爸爸说:“这是警犬所的狗,你们怎么弄到的?”小猪和猴哥心里明白了,一定是警犬所里爸爸的朋友送给他们的。但是一屋子人面前,她脸都不红的说:“捡的。”

小猪的爸爸爱狗,赛虎对他也一点不认生,很驯服的把大嘴巴搁在他膝头,摇着尾巴。自从它长大以后,还没见过它对小猪、猴哥之外的人摇尾巴。

夏天了。忽然有一天小猪的爸爸回家了,他急匆匆的收拾东西,小猪把月饼盒里的存折和各种纸片都翻出来给他。他让小猪带着赛虎去银行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他要去买火车票。

原来,小猪的妈妈有消息了。是坏消息。她得了癌症,在一个叫北京的地方,总之是个很远的地方。小猪的爸爸要去看她。

可是小猪把前去回来后看见爸爸在家把茶杯摔了。一个穿军装的“四个兜儿”来对爸爸说不许他去北京。不能给他开买火车票的证明。他必须在第二天一早返回牛棚子。

小猪说:“你去找找那个伯伯吧。他上次说一句话我们就可以去看你了,你求求他,一定也可以去看妈妈的。”

“胡子什么时候求过人?!”

“这是去看妈妈啊!妈妈要死了!”小猪嚎啕大哭。爸爸无奈答应。

第二天爸爸不等接他会牛棚子的车来一大早就走了,那个“四个兜儿”来了,小猪冷冷的说:“首长伯伯把他叫走了,让你等着。”说完她看来赛虎一眼朝他一瞥,然后就自顾进了厨房。

赛虎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四个兜儿”,看得他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跑到外面车上去了,临出门对在厨房洗碗的小猪撂了句:“我在车上等!”

他一走我们全笑了。小猪拍拍赛虎的脑门说:“干得好!”赛虎那神气得啊,简直不知道姓啥了,索性蹲在单元门口看着人家。

爸爸回来了,是气呼呼的回来的。他红着眼睛跟猴哥、小猪说:“这是你妈的地址,你按这地址把粮票和钱给她寄去。”小猪哭了,她知道没戏了,爸爸去不了妈妈只好独自在北京开刀,她不知道谁能照顾妈妈。她只能每个月按时给妈妈寄钱和粮票,听说她在北京301医院手术成功了,是一个天天挂着黑牌子扫地的伯伯主刀。

半年后,妈妈要回来了。接到电报以后,小猪用了三天把家里彻底打扫了,尤其是爸妈的卧室,全部的被子褥子床单都拆洗了,连暖气管子的老鼠洞都让猴哥堵死了。家里一尘不染的感觉很奇怪啊。

小猪和哥哥去火车站接她,她脸色苍白似乎只剩下半条命。一进家门就被小猪猴哥搀到床上躺下了。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她除了吃饭上厕所都浑身弥漫着药味躺在床上。

爸爸还是不能回家。不过现在小猪和猴哥每个月去看他时,挎包可以让赛虎背了,有时候连板油肚、兰疯子的挎包它都很乐意的背着。

又一年过去,小猪几乎主要任务就是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要给妈妈用大脸盆熬那些蝎子蜈蚣干草烂树叶的怪味汤,一双手皴裂着,俨然一个小小家庭主妇。妈妈在家,外面那些人好像又来得多了,她们把小猪夸得轻飘飘的,端茶倒水更加忙个不停,只有晚上躺到床上才能休息一会儿。心疼死我了,赛虎对那些人更是虎视眈眈,但是在妈妈和小猪的呵斥下也只好乖乖卧在厨房蒙头睡大觉。

狗年月的第三个夏天到了,妈妈已经可以到外面晒晒太阳了。可惜好景不长,她又住院了。据说那个给她开到的扫地伯伯也被发配到新疆了,在这边的军区总医院当一个普通医生,他说妈妈的病要去深海治,否则她就只能活半年了。

我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商量的,反正是小猪和猴哥连着两天跑去牛棚子看爸爸之后,两人就去买火车票了。这次倒是给开证明了,因为爸爸不去。只有小猪猴哥陪妈妈去。

我和赛虎听到这消息都惊呆了:“我们怎么办?!”那些鸡鸭鸽子为了给妈妈补营养已经都杀得差不多了,连大花公鸡都没保住自己的命,只有两只会天天下蛋的母鸡还留着。现在他们要出远门了,我和赛虎怎么办啊?

这也是小猪和猴哥要考虑的问题。说实话,妈妈跟我们没啥感情,她几乎都不认识赛虎,因为她的卧室是不许赛虎进去的。依着她的意思就把窗户一开把我们放到外面去自生自灭,没杀我们吃肉已经是看小猪和猴哥的面子了。

在小猪痛哭流涕、猴哥怒目而视之后,妈妈终于同意把我们寄养到别人家去。小猪和猴哥最后在妈妈提供的几个人里,勉强接受了把我和赛虎送到一个和妈妈要好的邻居家里。她本来最希望兰疯子能收留我们的,可惜兰疯子她妈有哮喘病,对我们的毛毛过敏。唉,我们怎能眼看着他们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那几天小猪天天晚上搂着我,猴哥破天荒的容许赛虎上他的床。与我们共度最后的几个晚上。

至于那两只母鸡就没我们这么好运了,他们被猴哥和小猪杀了,炖了。说是要带着路上吃。但小猪还是把鸡头和鸡爪掰了下来,给我和赛虎分了。我明明看见她的眼泪滴在鸡头上。

唉,我们就要进入不可预知的命运了......我和赛虎都很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