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真笑起来,“这还用说,我当然希望有。想想看,一把年纪了,还有人爱,这个人的条件还特好,啧啧啧,想想就让人信心倍增啊,说出去也特有面子是不是?”
樊一晨轻轻咳嗽一声,“唔,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讨论,现在重要的是,又来了一位你的朋友……”
许念真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什么?”话音刚落,已经听到苏晓的惊叫声,范冬文的怒吼声……
她惊讬莫名地侧头一看,范冬文正揪住了苏晓身边那男人的衣领,脸色铁青,大力挥舞着拳头,苏晓想上前去阻拦他,却被他用力一甩,直接跌倒在地。
苏晓嘴唇都白了,颤抖着嚷道:“范冬文,你疯了啊!”
许念真和樊一晨急忙跑过去,许念真扶住了苏晓的臂膀,樊一晨抓住了范冬文还要再挥出去的拳头。
苏晓已经泪如雨下,嘴里喃喃道:“范冬文,你这个疯子……”
那无辜的相亲对象被打蒙了,捂着受伤的嘴角惊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群人,良久才叫出来:“报警,赶快给我报警!”
樊一晨赔着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仍然一手紧抓着范冬文,一手摸出张名片递给相亲男,“我朋友喝多了,对不住了,你明天找我……”
相亲男迟疑地看了看名片,羞愤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樊一晨还在赔着小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在樊总面上,今天就算了……”相亲男恨恨地瞪了范冬文一眼,“今天真是够倒霉的,无缘无故被狗咬了一口!”他嘴里说算了,但心里仍然愤懑,于是毫无风度地吐泡口水,扬长而去。
范冬文跳起来,“你说谁?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谁?”
苏晓已经在许念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此刻极其疲倦地道:“范冬文,你还嫌不够丢脸是吗?”
范冬文立刻掉过目光来盯住她,几乎是带着几分悲怆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像我爱着你一样仍然爱着我,却万万没想到,你晚上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白天和我共着一张桌子吃饭,私底下却一直在另谋出路。你踩在我的心坎上,物色着让你满意的新欢……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分开是冲动之下的恶果,是误会,现在看来并不是。我傻瓜一样讨你欢心,没想到你果真把我当了傻瓜……”
说到伤心处,泪水不禁滚落下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樊一晨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范冬文抹一把脸,努力笑了一下,“也好,总算懂得得不算晚。”他伸脚狠狠一踢身旁的椅子,看也不看苏晓,大踏步离开。
服务生到此刻才敢上前一步,小声地发问:“不好意思……”
樊一晨道:“收拾一下,损坏的东西双倍赔你。”
服务生诺诺退下,不一会儿便拿过来拖把与抹布。许念真几乎半拖着苏晓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招呼服务生上冰啤。
苏晓默不作声地直往嘴里倒下几杯冰啤,心头的灼热这才稍稍觉得平复了一些。许念真摁住她的手,担心地叫一声:“晓……”
苏晓顺势把半边面孔埋在许念真肩头,轻声饮泣起来。
许念真心里也觉得这事说到底是苏晓不对在先,劝慰的话便说不出口来。
她认识范冬文多年,可以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范冬文发脾气,苏晓的跋扈与任性是公认的,平日里对范冬文就颐指气使,稍有不快受罪的必是范冬文。
她如果要吃南瓜子,附近如果买不到就去别的地儿买,反正最后必定要买回来,瓜子仁不饱满也不行,要不然管你天遥路远也得拿去换过;喝奶茶必定要吃某指定品牌的,不够冰那是绝对不行;苏晓又爱吃牛肉,要够嫩,够滑,要不然就直接整盘倒进垃圾篓里……
曾经有人啧啧叹说,范冬文追到苏晓,真是范冬文的福气。在许念真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苏晓能碰到范冬文,才是苏晓的福气。
樊一晨看一眼许念真,低声道:“我送你们俩?”
许念真摇摇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送送苏晓。”
苏晓抬起头,说道:“你有车吗?你送我?”这女人,倒真是够强悍,要不然就干脆理解为她太骄傲,前一分钟还难过恸哭,下一分钟就不肯允许自己颓丧。
许念真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她真不敢说,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苏晓倒先站了起来,自嘲道:“其实我哪儿还有脸坐下去,走吧,也许樊总的好车能让我的心舒服点儿。”
樊一晨认真地说道:“念真,你要向苏晓学习。”
许念真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啊,撑死都不能服软是吗?最好一个人躲着哭死,也决不能向人求助……有什么好的?我想做最庸俗的人,伤心了就哭,不爽了就骂出来,恨的时候就打一架……”
苏晓接口道:“可惜也做不到。”
许念真挽住苏晓的手臂,做作地叹息一声道:“唉,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樊一晨跟在她俩身后,啼笑皆非。
这些年来,他过惯了严谨的有条理的生活,除开工作就是没完没了的应酬,渐渐地习惯了,把应酬当作生活,把生活当成应酬。每次与所谓的朋友在一块吃饭喝茶,脸上带着千篇一律的礼貌微笑,但内心却始终拉着一条警戒线。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自己没有真正地放松下来,毫无心机地吃一餐饭,哪怕是笑一笑了。
许念真与苏晓嬉哈的打闹让他想起了久违的大学时光,那个时候的他,心地是简单的。睡在上铺的兄弟来自新疆,睡觉的时候老是动来动去,偏偏他是个睡眠极浅的人,稍微的动静就会醒来,为了这个,两人没少吵架。
一直到某次同学小聚,在乱糟糟的夜市排档上,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不知是谁,与邻桌的吵了起来,于是呼啦啦地,双方都操起了家伙打成一团。
这位上铺兄递,在某张椅子砸向他的时候,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大家都进了一趟派出所,樊一晨到这时候才记下了这位仁兄的名字,泰维斯亚。
他为自己取了个汉名,叫英雄,想起从前这个名字被樊一晨取笑许久,到这时他才惊觉,他叫英雄,没叫错这名。
英雄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这三天里,樊一晨与他结下兄弟情谊,一直到——英雄离开……
樊一晨不觉地紧抿起了唇,心里微微一痛。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可每每想起英雄,樊一晨还是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两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大起来,樊一晨回过神,原来两个女人突然提起了大学时候的趣事。许念真激烈地抨击着苏晓,这个女人,不就凭着自己小有几分姿色吗,明明和范冬文谈着恋爱,一方面却又对别的男人献上来的殷勤照单全收,如今无论落下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苏晓怪叫起来,“喂,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啊?”
许念真理直气壮,“真正的朋友才会这样骂你!”
苏晓瞪着她,“你嫉妒我,你早就想骂我了。”
许念真扑过去掐她脸颊,“你说得对。我嫉妒你,你有一个好工作,挣的钱多,从来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你长得又漂亮,人人都喜欢你,你又有一个真心相爱的老公……你说,叫人怎么不嫉妒?!你呀你,这么好好的,偏偏要闹什么离婚,离婚是好玩的吗?大把年纪不能把任性当饭吃!”
苏晓也叫起来,“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身边放着个金矿不挖,抱着个烂男人不肯放,你脑子烧掉了啊你……”
许念真愣了一下,“哪儿有个金矿?”
樊一晨也愣了一下,脚下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苏晓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不许吵我。我要睡觉。”
许念真嗔道:“这人,真是讨厌。”
樊一晨镇定一下,说道:“其实苏晓的意思是,不要耽于难堪的过去,让你开始新生活……”
许念真无声一笑,“说得容易……”
樊一晨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样的朋友,我也有一个……”
许念真道:“是吗?你也有朋友?”
樊一晨听出来她话里的讥讽之意,恼怒地白了她一眼,许念真目的达到,哈哈大笑。
去民政局的那天,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气骤然晴朗起来,走在阳光下,寒冬的冷意蓦然减退几分,行走的时间长了,身上还暖烘烘的。
许念真与陈正南正式签字离婚。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手里捏着一本陌生的证书,许念真还是有仿如一梦的感觉,她的目光不觉地看向陈正南,他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叫人怎么敢相信,当初以为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从此时起,就已各是各?
他们曾躺在彼此的身旁,半夜里或许还争扯过一条毛巾被;他们曾一块挤在洗漱台边,讥笑对方的黑眼圈难看,抢着用卫生间;他们又曾在热气腾腾的饭桌旁、深夜的灯下殷切地等待过彼此;在狭窄的楼梯间打闹,在微雨的清晨拥抱,在水蒸气氤氲的沐浴蓬头下亲吻……所有过去的这些,让人一想起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陈正南嗫嚅着提议:“念真,一起吃饭吧。”
许念真垂下眼帘,拒绝了,“不了。”
陈正南还想要说些什么,好像还伸出了手,试图握一下她的,但紧接着明白过来,今时已不同以往,眼前的女人不再是他的妻子,他连她的衣襟,都已经不可以轻易碰触。
许念真冲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再见了,正南。”
她的语气很是亲切,但听在陈正南的耳里,却是无比地刺耳。如果可以,他想要原来的那一种,漫不经心得近似于不在乎的口气,那种不管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最后总还要回来的笃定。
许念真转身走,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她觉得很有必要去买一件新衣服,马上就是元旦了,买一件红色的,喜气。
她在商场逛了整个下午,看上的衣服都有些小贵,手里捏着衣服吊牌,心头暗暗盘算这些钱可以够买多少斤米或者盐……当然,最后还是买下一件红色大衣,花费1998。这是她生长至今,第一次给自己买这么贵的衣服。
出了商场,她挤上公车,一路向西。新租下的房子距离她原来的家并不算遥远,原本只为着上下班方便打算,此刻却有些后悔了,朝着这方向走,每每给她是在回家的错觉。
而事实上,那些旧楼都已搬空,昔日的热闹喧嚣如今已是一片沉寂,甚至带着几许荒凉。
不久的将来,这里将矗立起崭新的高楼,过去的所有痕迹,将被抹擦得一干二净。
新租的房子位于一个建成颇有些年头的小区里,谈不上什么绿化,但还算安静干净,租金也不高,说起来还是托了樊一晨的福。
她找了好久没有合意的房子,在樊一晨面前牢骚了几句,樊一晨就给她介绍了这套房,说是朋友的旧房,租给别人也是租,租给她也是租,当然给她就算便宜点,一房一厅,装修得却很讲究,只收她500块。
她心里有数,这地段这装修,没有个一千二三的租不下来,于是她又答应下来,改天请樊一晨以及未曾谋过面的房东吃餐饭。
房子在一楼,最为美妙的是还附带了一个小花园,应该是一直聘有人打理,花园里倒是井井有条,虽然是寒冬,但一点冬季的沧桑都没有。白色的木栅栏前,此刻竟站了一个许念真意想不到的访客。
是陈雪。
许念真一直想去看望一下陈雪,但陈雪一直寻找诸多借口和理由搪塞着不肯让她去。看她那么坚持,许念真也不好多说什么。
眼下乍然看到她,许念真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