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间公寓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
或许是因为这种仅仅只呆过一年甚至几个月的居住地太多了吧——对一个还没来得及适应却已经面临离别的地方,最好的做法,就是别对它产生任何眷恋。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恼火地把钥匙扔到门边的木柜上——既然对这个该死的地方没有半点好感,他又为什么置老妈的苦苦挽留于不顾,非得紧赶慢赶地坐上早班飞机提前回来?
他承认,他对老妈是很火大——她竟然背着他想要跟那个背叛了他们俩的家伙再度联系上。这简直是……不可原谅。
不过,虽然他当场就如同火山爆发般地发作了一顿,可是,这却并不是导致他尽快离开的根本原因。
之所以会急着赶回来,不论是对老妈还是对自己,他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晚,他将与一位好莱坞电影制作人共进晚餐。对方打算投资上亿美元拍摄一部以成吉思汗陵墓之迷为主要情节的传奇探险影片。他已经看过剧本,还不算太烂。至于他即将接下的角色……那是一个有些类似于日本漫画中终极魔王的人物——带着一抹清澈绝美的笑容,他将把一群代表了正义的家伙们引向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毋庸质疑,这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角色了。毕竟,他每天都在练习的嘴角上扬30度的招牌微笑,已经不知骗倒了多少人了,不是吗?
放下手中的行李,转过头,看向玄关东南亚风格木柜后的那扇嵌着蓝色马塞克的镜子。
他原本是想在镜子中找到自己熟悉的笑容,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柜子上陶质大花瓶中那把灿烂的雏菊上。
用君姐的话来说,这种带着野外泥土气息的小黄花“土得掉渣”。可是,自从康宛泠住进这间公寓的第二天起,那一朵朵没气质的可恶野花便毫不留情地占领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怒火中,他粗暴地从花瓶中扯下一朵花捏在手心。只不过一下子,娇弱的黄色花瓣便开始纷纷掉落,最后留在手中的,只剩下变形的花茎和残破的花蕊。
不,事实上不止这些。
他慢慢地把手移近鼻尖。留在手上的,还有淡淡的清香——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股香味侵袭了他生活的每个空间,让他在毫无防备之下,比渐渐熟悉更可怕的是,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抬起头,季昱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唇边的微笑早已消失,褐色的眼眸中,取代冷漠和愤怒的,则是久已不见的困惑和挣扎。
承认了吧。他对自己说。承认你急着赶回来的真正原因吧。这样火烧屁股地在三天之内来回两个相距四千公里左右的城市,你无非是因为……
“阿成?”
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他慢慢转过身来。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恢复了冰冷,面具般的微笑也再度回到了唇边。
康宛泠忐忑不安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她的长发被一把大夹子松松地夹住,穿着在家时常穿的土里土气的粉红色运动服,双手扭在了一起,显然不知道该对他的突然回来表示虚伪的欢迎,还是听从自己的冲动,一脚把他踹出门外。
“你说你会在纽约呆一个礼拜。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嘴角上扬出嘲讽的弧度,“怎么样?惊喜吧。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你呢?”他冷冷地挑高一边的眉毛,“你想不想我呢……姐姐~?”
魔鬼回到他的巢穴中来了。
眯起眼,康宛泠愤愤地看向眼前那个有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内心却恰恰相反的家伙。
他非得这样不可吗?
她本来想说的是,要是早知道他会在今天回来,她就会整理一下屋子,然后尽力准备一些他季大少勉强入得了口的食物(为了回报季昱成提供住宿的“慷慨”行为,她主动承担起了买菜做饭的职责。通常,那些饭菜的最终下场是倒进抽水马桶,省下了进入食道和肠胃消化这几道步骤,直接变成肥料。用死鸡的话来说,她做的饭菜根本就是“猪食”,不是给人吃的。但是她却对为他准备的食物另有称呼,那就是——鸡饲料),以表欢迎。
欢迎……
她忽然有些疑惑地警觉——当第一眼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玄关那儿的时候,她竟然有种接近于喜悦和开心的感觉。
虽然和他住在一起如同炼狱,虽然他从不间断、变本加厉的冷言冷语和超级幼稚的恶作剧一直都让她抓狂不已,虽然一遍又一遍地暗自诅咒他可以直接去死了,然而,当他真的离开她去纽约,把她独自留在异国他乡的洛杉矶面对这间空空荡荡的公寓时……还来不及呼吸自由的空气,惶恐和寂寞却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了。
她当然是绝对不会想念那只死鸡的啦!那一些些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只不过是因为孤单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他的突然回家才会让她觉得有点(真的只有一滴滴那么多哦)惊喜。
可是……
这个姓季的家伙有必要连两个人之间如此脆弱的一点友好感觉都要用冷嘲热讽来破坏殆尽吗?!
还有那一声甜得发腻的“姐姐”。
他知道这是她最痛恨的称呼,他也已经有段时间没这么叫她了。可是,他却偏偏选在今天再度用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来惹毛她……
“我当然也想你啦!”康宛泠甜甜地一笑,抬起下巴,视线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冰冷的注视——如果他提前四天飞越四千多公里的路程,只是为了专门回来和她过不去的话……很好,她一定会奉陪到底的!“我在想,为什么你还不下地狱去呢,弟弟~?”
一道她来不及捕捉的情绪飞快地闪过他漂亮的褐色眼底。
“我会去的。”季昱成淡淡说道,“别着急,姐姐,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不给她时间细想,他踢开了脚边的行李,走入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最舒服的那张沙发上,懒懒地把修长的双腿搁在了茶几上。“呼……真是累死人了。既然你空闲到只会傻站在那儿,”他看都不看康宛泠一眼,“那就请你给我倒一杯可乐,加点冰块。再顺便帮我放一下洗澡水……”他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双眼,“你知道我喜欢的水温——45度,热一点或冷一点都不行哦!”
她会给他倒可乐的,当然,里面除了冰块之外还会有足够让他昏死过去的安眠药。
她也会给他放洗澡水的,当然,温度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100度的水温应该足够把那只高高在上的死鸡拔毛褪皮了吧。
哈!还“home stay”呢,这根本就是“寄人篱下”!
转过身,康宛泠愤愤地朝开敞式厨房走去。
为了能够免费住在这间该死的公寓里,在她和季昱成之间还真有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呢!一开始,为了表达谢意,她主动提出负责伙食。但是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职责范围在一寸一寸地扩大,慢慢地开始包括了整理房间,洗碗,洗衣服,端茶送水,甚至还有放洗澡水……她唯一没做的,也许就只有穿上女佣制服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有好处。就算她用劳动来赚取住宿费好了,等培训结束后,她就能和死鸡两不相欠了!
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入杯子,再倒上可乐。转过身,她刚想回到客厅,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季昱成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了。
她压抑住一声惊呼。
哼!如果她那个超级幼稚的“弟弟”想用这种方式来吓她一跳的话,她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但显然,她想错了。
季昱成此刻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把双手插进裤袋中,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身后的某一点上,浓密而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眼中所有的表情。
“我在想……”
她从没见他这么犹豫不决过。
“你在想什么。”康宛泠不太感兴趣地把话题接下去,顺便把杯子塞到他手里。
他终于转过眼来看她。眼眸依然莫测高深,但唇边却慢慢浮上一朵颠倒众生的笑容。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已经太明白这个笑容对她的含义了。
对别人来说,这抹微笑或许代表的是礼貌客套或剧情需要,可是对她……它只代表了一件事——她就快要倒霉了。
“你住在我家已经那么久了,”季昱成仿佛第一次踏进这间公寓般地看看四周,“我都一直没有好好尽过地主之谊。或许我应该请你出去好好吃一顿……”他询问而客气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就今晚,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