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雁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像是飘在水里似得的感觉里。
细碎的说话声偶尔在他周围起落，也怕打扰到他，音量尽量压低，他也只是隐约意识到这是有人在说话，说的内容全听不真切。脑子里有一点始终是活泛的，睡得不很踏实，但也不至于把他催醒。
好烦……
又烦，又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太对劲儿……
好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他身上动手动脚，就好像被剥皮开膛一直碰到了筋肉里面了似得，特别奇怪的感觉。
嗯，奇怪到就跟真事儿似得……跟真事儿…………似得？
胸腹间传来咯啷一声碰撞的轻响，微乎其微的声音，听在李归雁耳朵里却如同炸雷，整个脑子霎时就清明了起来。猛地睁开双目，短暂的昏花稍减，入眼的正是一只血淋林的手从自己肚子上的三寸多长的伤口里扯出。
我艹……夭寿了……
这情景看的李归雁胸口一滞，险些一口气憋过去，恍惚过后随即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儿，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气力，一把攥住那简直能吓死人的手腕，只能发出气音的喉咙里硬是含含糊糊的挤出三个字:
还给我！
手腕的主人被这突然诈尸似得吓了一跳，扯得那肚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几分，更加惨不忍睹。
被白布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的人看了看跟疯魔了差不多的李归雁，缓缓松开自己的五指，把拿在掌心里还带着血肉残渣的两段细小竹筒送回了李归雁的手里。
还好……
还在……
紧紧攥着那两个一寸长短的细小物件，李归雁舒心了般长出了口气，精神一松，两眼翻白眼瞅就要晕死过去。
见他神色不对，被他拉住的白馒头似得人立时皱紧了眉，挣开手腕上的钳制运指如飞，转眼间就在李归雁几处大穴上下了针。
“你若是敢闭上眼，某就将你那宝贝物件送给狼牙！”
想晕也晕不了，其实挺折磨人的。
“花之，参片！”
一旁同样裹得严实的小馒头立刻上前，掰开李归雁的嘴就往他舌下塞了一小片人参，还死命的按着人中穴，疼的李归雁一个机灵，眼泪唰的就下来了。而刚才说话的大馒头扳住他的肩颈手上用力，为断掉的锁骨正位，硬是用更疼的疼简单粗暴的拽回了他快要散开的神智。
大馒头一边用布巾擦去李归雁的冷汗，一边翻着白眼用一种特别市侩的语气碎碎念。
“阁下可知，你口中的是千年老参，有价无市，达官贵人求而不得都没什么可稀奇；用在你身上每一枚针，都是用昆仑冰魄做的，用一枚少一枚；更别提灌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你现在能睁开眼睛，根本就是用金子堆出来的机会，要是不想多受皮肉之苦，最好就吊足了精神，免得某心绪难平，手上失了准头。”
李归雁浑身乏力，本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他听了这一大段平平静静却又字字威胁的数落，突然就想笑了。不过刚有点动作，就是腰侧某个穴位一阵剧痛。那大馒头下针下的干净利索，用实际行动让他老实了。
“不想某把你的肠子打个蝴蝶结的话，就别妄动。”
李归雁听话的不乱动，眼睛死也不往下看——亲眼开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什么的……太特么渗人了！
伤处估计是用了大量止痛的伤药，所有感觉都特别的钝，不过不动不代表就不能干别的，他用气音问道：“你是……谁……”
大馒头瞅了他一眼，淡淡的撂下一句话:“会点医术的小老百姓。”
……就没见哪个老百姓敢给活人开膛的。
省下翻白眼儿的力气，李归雁继续刨根问底：“你是……叶荀说的那个……神医？”
“这两个字断然不会是那位爷嘴里说出来的。某没什么特别，会的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是……什么……”
“裁生，判死。”
“好个……裁生判死……不知道在下……在先生眼里……可还……活着……”
李归雁的双眼燃烧着对生的执着与渴望，炽烈的有些骇人。大馒头缝合的手一顿，话里也带了点笑意，却是答非所问。
“把那种东西藏在伤口里，若是再多放几日，长进皮肉里事小，烂掉肚肠也不无可能啊。你这人，对自己下手倒是够狠。”
“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所以……”
“死人虽比活人听话，但却一定没有活人有用。所以他们不会让你死，自然也就兴不起把你大卸八块的心思。”
大馒头露在布巾外面的眼睛弯了弯，嘴巴里却是直言不讳字字诛心:“胆识可敬，但是全无谋略，如此莽撞，日后的麻烦想必也不会少。”
“我知道……”
李归雁闭上眼睛，捏紧了手心的东西，慢慢的将手移到到胸口，通过麻痹的肢体感觉着下面的跳动。
那个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本来还挂着一个玉环的，现在却空空如也。
为了逃生，连娘留给他的遗物都毫不犹豫的用来迷惑叛徒留在了枫华谷，连仇人立于眼前都可以谈笑宴宴忍耐着不手刃复仇，连所图不明的江湖客都可以利用。
就算是这样……
“那也不会放弃……我身上……背着三百兄弟的念想和委屈……”
静寂幽闭的医室里，沙哑破碎的语声轻敲在墙壁上发出回响。
大馒头缝完了最后一针，长出了口气笑道。
“费了那么多钱，阁下可别死了，不然某找谁来付账。”
这大夫挺有意思的——我若真死了，陪葬的，恐怕不只是千金不易的灵药啊……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死了也不亏怎么办……
李归雁这么想着，又无可奈何的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