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小的时候,李归雁性子跳脱,不太能忍得了军营枯燥拘束的生活,常常抱怨。那时候,许天晴总是会揉揉他脑袋仰头看着天,云淡风轻的说:自由不是做你想做的,而是可以不做你不想做的,没有谁能有完全的自由。
李归雁看不懂天,只能看着发小,心安理得的躲在他撑起的小天地里偷闲,无聊了还能搞些小手脚惹得旁人手忙脚乱。
长大后李归雁的梦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的现实则是刀光剑影疲于奔命——自由都喂了狗了。
索性他是个懒到骨子里的人,懒得抗争,懒得放弃,也就懒得去琢磨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既然这操蛋的日子不让他好过,那就躺平好了,谁怕谁啊!
吃饱喝足,久违的不靠药物酒水睡了个舒心的好觉。天色才放亮,李归雁就去敲响了那个不着调大夫的房门,结果刚看见人一个字都没说呢,就被个沉甸甸的褡裢糊了一脸。
墨晚青拽拽松散的衣襟,慵懒的眯着眼,嘴角挂着没有笑意的笑容。
“这世上挡不住的东西有两种,银子,女子。有了这两样,洛阳城里,军爷自然可以横着走。马车就在后门外停着,保证能送你们安全出城。”
道理都对,可怎么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那么歪呢……
李归雁微微叹了口气,无意中顺着溢出淡淡草木香味的门缝瞄了一眼室内,床帐下露出一截藕臂,里面婀娜身影隐约可见。他一呆,连忙退开一步站的离门口远一点。
闺房之乐什么的没什么稀奇。不过都这种存亡攸关的时候了这人还有这兴致啊……
略一怔愣后李归雁又是一脸明悟,哑然失笑。
其实老百姓是不关心坐江山那个人姓甚名谁的,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吃饱穿暖传宗接代,明天会不会是个好天气。天就是塌了也会先砸到高的人头上,有什么理由不高兴一天是一天。
“墨先生。”李归雁含笑拱手,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叨扰多日,先生的大义归雁心里都记着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他一抬头,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匣迎面飞来,伸手接住了看向墨晚青,那人却卖了个关子。
“这东西的妙处,用了自然知道。军爷不妨带上。某曾欠了一个人大大的人情,他托我炼了这丹药,却没命享受。军爷若是能用得上,也算了却某的一个念想。”
李归雁嗅着隐隐熟悉的药香,略想了想便把盒子收入怀中:“墨先生给的东西肯定金贵,多谢了。”
“某与军爷,必然还有再见之日的,军爷可要记得攒足了银子,还某药资。”
李归雁大笑,忍不住调侃道:“只怕真到那日先生要大失所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了。”
墨晚青燃起烟斗,眯着眼睛享受了一口,看了眼不远处等着李归雁的两人,转身回了屋里。
“那样的话,军爷就把自己交给某来抵债吧。”
看着再度紧闭的门扉,李归雁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小竹筒,摇摇头,心情不错的转身走向叶荀和方红莲。
借君吉言,期待再会。
*
烽火乱世,洛阳城内虽然没被损毁,却也萧条了很多。路人行色匆匆,街道上瓦砾碎石随处可见。马车走在上面,颠颠簸簸。很多这么出城的人都是满嘴抱怨,他们其中只有一辆安安静静的。车帘浮动,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三个年轻人。
赶车仆人技术很好,只是轻微摇摇晃晃的就避开了大部分难走的地方,不紧不慢的驶向城门口。途中遇到关卡盘查,也都圆滑的处理妥当,丝毫没引起骚乱。
车里的三个人正是李归雁、叶荀和方红莲。
他们换上了做工普通的衣袍,随身带着不大的行囊,车后还绑着几个箱子,看上去就跟普通的避难乡绅差不多。至于武器,也都巧妙地藏进了车板夹缝里。三人都做了些易容掩盖本来面目,甚至为了防止说话时惹人起疑,还吞了特制的麻糬让声音变得沙哑含糊。折腾成这样,只要不被贴着脸仔细搜查,基本就不会露馅。
不过墨晚青的马车再怎么宽大,挤进了三个大男人还是难免要缩手缩脚。
方红莲面无表情的靠坐在车厢壁上,半闭着眼睛养神。叶荀一边熟练地缠着剑穗一边闲聊。而李归雁则是有点憋屈的坐在最里面。
叶家少爷生性外向,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而道士太过冷淡,即使有意交谈几句,也找不到可说的话头。相比起来,李归雁自然更愿意亲近叶荀。
道理都懂,可听着李归雁和叶荀低声交谈,方红莲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世间礼法皆为浮云,忠义善恶皆看心情。
与大多投了恶人谷的人不同,方红莲身上没什么让人唏嘘的故事。师门太干净也太平静,呆在那里,既无野望也无执念,不适合他,所以就离开了。
恶人谷其实有很多与纯阳相似之处,荒凉的地方,恶劣的气候,不关心外物的人。它比纯阳多的,是锋利鲜明的恩仇,鲜艳的红,无法揣测的黑,每一样都在刺激着人使出浑身解数活下去。
再强一点。
更强一点!
无论是纯阳还是恶人谷,在那样的地方呆惯了,红尘俗世中的聒噪真的很烦人。眼前这个天策,更是特别的烦人。
貌若忠厚,实则冷酷,看似深思熟虑,实则不顾一切,连自己的性命也毫不顾忌。推动他前进的每一件事都跟他自身的欲望意愿无关,一旦失去理由,他会做些什么,完全无法预料。
跟这种人同行,有多少条命也不够赌的。
“道长。”
方红莲睁眼看去,却是李归雁拿了干粮递给他。
“早上走的匆忙,将就着垫垫吧,出城以后这马车就该回去了,需要体力的地方多着呢。”
方红莲接过干粮却没急着吃,只是看着,像是要在上面盯出朵花儿来。李归雁无可奈何的挠挠鼻子,正想表示这干粮里肯定没毒,却听他冷不丁的冒出了句。
“那竹筒里装了什么?”
李归雁下意识的摸上了衣襟里的竹筒,滚到了舌尖的否认转了一圈又被他吞了回去。几日前他命垂一线,这几个人要是真的对他身上的东西感兴趣,拿走了他也没力气反抗。既然选择了现在开口问,简直就跟摇旗呐喊着说‘我跟你是一伙的’差不多了。
再绷着……未免太过矫情。
“这东西……”
李归雁略有些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里面装着的是……狼牙军兵力布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