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咸通十一年,八月十五,午时。
长安,皇城。
一匹白色快马,从太极宫的承天门飞驰而出,在天街御道上奔驰。快马的头部,系有一块金牌,金牌上刻有一个“御”字。此等白色快马是皇帝宣特急旨意专用,可以在皇城里任意驰骋。
不到一炷小香(5分钟)的时间,白色快马经过左卫大营,经过尚书省,经过太仆寺。
距离朱雀门十步远的时候,天使将缰绳一勒,快马一阵嘶鸣,扬起前蹄。不待快马落下前蹄,他一跃而下,朝着太医院方向,一边奔跑,一边大喊:“皇上口谕,太医令接旨。”
早有人报告太医令韩宗勋,他急忙整理衣帽,快步赶往执事厅。太医令的后脚刚进执事厅,天使的前脚便跟了进来。
韩宗勋转过身,见天使居然是枢密右使杨复恭,心中就是一慌。金牌快马,枢密右使,这是何等紧急之事,才会有如此高配?他急忙将官服的下摆一掀,双膝跪地,叩首说:“臣韩宗勋接旨。”
杨复恭说:“皇上口谕:同昌公主突发急症,命太医院速速组成一支一十二人的御医队,午时三刻出发,未时赶到驸马府,给公主会诊,不得有误。”
韩宗勋又叩首,说:“臣韩宗勋领旨,叩谢皇恩。”
听的同时,韩宗勋在快速思考。
一个月前,同昌公主因发病,韩宗勋奉旨,带着五个太医,前往驸马府,给公主会诊。公主神疲体倦,懒言弱声,多汗脉细,郁结于心,常怀不乐之感,或静坐于窗前不动,或蜷缩于床上不起。体有痛感,查无异常,但总觉身子不适,形寒肢冷,保暖和服药均不见效。
根据这些症状,韩宗勋和五位太医一起商讨,确诊公主患有虚劳病,开了药方。公主服药后,病情开始好转。
半个月后,公主病情复发,院监谢仲殷奉旨,带着五个太医去会诊,还是确诊公主患有虚劳病,开了药方。公主服药后,病情又有好转。没想到,才过几天,公主的病情加重。今天是中秋节,值班的御医只有十人,还缺二人,怎么办?
站起身后,韩宗勋有了答案,说:“右使大人,公主会诊,非比寻常,不可草率,韩某得选出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请右使大人稍等片刻,不知可否?”
略作沉吟,杨复恭说:“可以,太医令速速选人,刘中尉随后就到,午时三刻在太医院门口出发。”
韩宗勋答应一声,急忙召集两名院监,各科医正,商讨几句,马上分头行事。
001 血洗太医院
太医院,寝房厅。阳光通过窗户,洒进地板上,映得里面亮堂亮堂的。
“冯德成,快起来,快起来。”一阵喊声,冯德成从睡梦中惊醒。
因为是中秋节,太医院休一天假,许医学生外出。冯德成不喜欢外出,就在寝房里昏睡。
睁眼一看,见是室友谢瞳,冯德成懒洋洋地说:“什么事?”
谢瞳一把扯去被子,说:“要课考了,快点。”
今天中秋节,休假一天,哪会课考,肯定是讹人的!冯德成不相信,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瞳说:“刚才皇上派人来传旨,公主病重,命太医院组织一支医疗队,给公主会诊。太医令决定,通过课考的形式,从医师中选四个,破格录为太医,参与公主会诊。”
冯德成听了,弹坐起来,说:“真的?”
“你不信?算了,我自个儿去。”说完,谢瞳扭头就走。
冯德成本是燕京医科大学大四学生,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大唐太医院,当了一名医学生。没想到,苦学了二年,他还是一名医师,离太医远着呢。现在有机会破格,冯德成哪会错过?他急忙起床,跟着谢瞳,去了课考室。
果然,课考室里基本上坐满了,不下五十人。这些人,有医师,也有医士。当然,医生还是没资格来课考的,毕竟是选太医。
没过多久,韩宗勋走进来,身后跟着院监谢仲殷。
韩宗勋走到类似讲台的小方台上,示意大伙静下来,说:“公主患了重疾,久治不愈。皇上下旨,命我们太医院选出最好的太医,组成一支医疗队,给公主会诊。我们经过慎重考虑,从御医里挑选十个,还缺二个,决定通过课考,从你们当中选二个。不管是医师,还是医士,只要你能通过这次课考,直接选为御医,参与公主的会诊。”
大伙听了,纷纷议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要知道,在大唐,混成一名皇室御医,真不容易。
根据大唐律,你要想当御医,先得通过入学考试,成为太医院的医生。医生学二年后,通过课考,成为医师。医师再学四年,通过四科考试,才能成为医士。医士是太医助理,还不能直接为皇室成员诊病。经过若干年的实习,医士才能成为真正的太医,独立为皇室成员诊病。
皇上的专用御医,又是花中选花,从太医里,通过严格的课考,选出十二人,一般太医想都莫想。从医师到御医,跳了三级,从医士到御医,跳了两级。
韩太医令又示意大伙静下来,说:“下面,请谢院监分发题目,两炷小香之内交卷。”
一炷小香相当于五分钟,两炷小香相当于十分钟。高考一科,就是两个小时。这么重要的考试,时间怎么这么短?正纳闷中,桌面上已经有了试题卷。冯德成拿起试题卷,快速看起来。
根据下面的描述,请为这位患者确诊:
患者神疲体倦,懒言弱声,多汗脉细,郁结于心,常怀不乐之感,或静坐于窗前不动,或蜷缩于床上不起。体有痛感,查无异常,但总觉身子不适,形寒肢冷,保暖和服药均不见效。
粗略去看,患者所患之病是虚劳病,实际上为抑郁症。
抑郁症,在古代叫郁思症。因为古代生活节奏慢,竞争少,这种病也就不常见,太医也不一定知道。在现代,因为生活节奏太快,竞争太激烈,这种病就是常见病,但又常被人们轻视,甚至忽视,不认为是病。
冯德成是医科大学大四学生,自然知道郁思症的关键病症。公主是金枝玉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会得郁思症,她因什么而郁思呢?
略作思考,冯德成提起毛笔,写了起来。
此症为郁思症,可用如下药方:
柴胡 10钱
远志 10钱
木香 10钱
当归 10钱
白术10钱
茯苓10钱
黄芪10钱
枣仁10钱
甘草10钱
桂枝10钱,
白芍10钱
党参10钱
合欢花10钱
枸杞子20钱
薄荷 5钱
地黄30钱
西红花 20钱
每天一剂,水煎。症状消失后制成丸剂,继续用十到十五天。
然后,冯德成签下自己的名字,起身,走到方台前,把药方交给了谢院监。
其他医学生见了,马上发出啧啧之声。
一炷小香,他就交卷了,谁啊?谢院监有些诧异,接过卷子,看了一眼,马上啊地一声。因为,患者正是公主。一直以来,他根据症状,将公主之病确诊为虚劳病,从未想到是郁思症。他把答卷递给韩太医令,看他的反应。
韩太医令看了,眉头紧锁,但点了点头。
冯德成感觉到了他俩对自己的欣赏,他回过头,看了下谢瞳,见他还在写,心头暗笑,出了课考室。
听闻公主貌美无双,很受皇上宠爱。所嫁驸马,名叫韦保衡,是咸通五年的进士,娶公主前还是个小小的从八品右拾遗。去年,也就是我穿越后的第二年,他当了驸马,不到一年,就升为右相,位极人臣。
唉,人比人,气死人!
这次,要是治好了公主的病,太医令他们肯定会升官发财,我也可以跟着沾光。站在太医院内坪,冯德成想着会有好事,不由心头一乐。正得意中,谢瞳也出了课考室,来到内坪。见冯德成一脸得意,他取笑道:“冯太医,想到即将可以目睹公主芳容,激动了?”
冯德成打趣说:“谢太医,彼此彼此。”
谢瞳说:“冯太医,这么自信?”
冯德成也打趣说:“谢太医,你不自信?”
谢瞳说:“冯太医,你确诊公主患了什么病?”
冯德成反问道:“谢太医,你确诊公主患了什么病?”
两个人都不愿明说,于是约定,背对着背,用树枝在地上写出各自的答案。等两个人写完,相互看时,不由大笑起来。因为,他俩的答案一模一样。
正谈笑中,韩太医令出来,大声喊道:“本次课考,冯德成、袁新鹏二人胜出,请马上去院门上轿。”
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冯德成一阵兴奋,快步朝太医院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他感觉不对,忙转身,想安慰谢瞳几句。不料,谢瞳已经朝韩太医令走去。
他想干什么?
冯德成愣了一下,急忙跟了过去。
谢瞳过去,指着韩宗勋,骂道:“韩宗勋,你办事不公,不配当太医令。”
学生直呼自己的名字,还说自己不配当太医令,着实吓了韩宗勋一跳。他稳了稳神,说:“谢瞳,有什么想法,我晚上去你家,到时候再说。”
谢瞳不依,说:“我与冯德成的答案一模一样,你为何选他不选我?分明是收受贿赂,包藏祸心,我要去皇上那里告你。”
见谢瞳的话越来越出格,韩宗勋又不好怎么解释,脸涨得通红。
学生见了,纷纷过来,指指点点。
正尴尬中,谢院监出来,说:“谢瞳,休得胡言。不许你通过,是我的主意,和太医令无关。”
太医院的人都知道,谢院监是谢瞳的父亲,他一直反对儿子当太医。可是,当太医,可以享荣华富贵,可以光宗耀祖,他为什么要反对,甚至断儿子前程呢?冯德成听了,大吃一惊。其他学生听了,也很愕然。
谢瞳懵了,说:“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谢院监说:“人命之重,贵于千金。医者仁心,生命至上,名利次之。瞳儿,你名利思想太重,不适合当太医,还是去当一名普普通的民间郎中吧。”
谢瞳指着谢院监,哆嗦着说:“谢仲殷,我不是你的瞳儿,你也不是我的阿爷。”说完,他转过身,愤然而去。
冯德成想追上去安慰几句,这边又在催他去院门,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