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莎士比亚——人类最伟大的戏剧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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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最后剧本

演戏的行业在史城从未被认为是高贵的行业。曾经有一段时间,史城人也同伦敦人一样爱看戏。莎士比亚小时,戏班子还挺受欢迎,可是后来情况就改变了。伊丽莎白去世前一年,史城议会正式决定,市政厅里再不得演戏,议员们若有发给演出执照者,先处十先令罚金。10年后,史城议会决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凡违命让戏班子在城里演出的议员,罚款10镑。

史特拉福像华维克郡许多其他的城镇一般,正在转变成清教徒的地区,一年比一年明显。史城所发生的事情,全英国各地也正在发生,尤其是在南部和东部。清教徒的教旨着重在勤奋工作和独立思考,颇能获得小有地位的中产阶级之心。

詹姆士为王,清教徒在国会中已拥有大多数的势力。1606年,他们以人多势众而使国会通过一项法案,“防止并避免在舞台剧中大量滥用上帝圣名”。要不是自国王以下太多人喜欢戏剧,清教徒才不肯通过法案,只对在台上的演员处以“一句话罚款10镑”的处罚。他们的意思是想通过立法,禁绝戏剧。

清教徒自然优点很多,不过若从英国戏剧着眼,清教却是绝对的一场大灾难,这个运动若是早些席卷英国,那就不会有莎士比亚的剧本存在了。

莎士比亚的条件真是得天独厚,他所生活的时代里,是他可以面对没有特别偏见的观众的时代。早两世纪之前,乔塞必须为爱情故事和写实的风格而与教会争执;半世纪之后,弥尔顿的丰溢才情又牺牲在清教严峻的祭坛上。但是,莎士比亚初试笔锋之时,却正是阳光普照的好时代,只要不触及政治,一个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所谓伊丽莎白的宽容时期,其实在许多方面并不宽容,只是在个人喜好方面,确实给了一般英国民众极大的自由。

16世纪80年代末期,剧作家们曾与清教派有短期的小冲突,他们让清教人物上台,穿戴着“一顶鸡冠帽,画成猴儿脸,装扮出豺狼的肚子”。到了90年代,剧作家对清教徒的态度已由愤怒转为嘲谑,饰演史达夫的演员只消把眼睛朝上一翻,用清教徒毫无表情的语调说“咳,我请求您,别再用虚荣来烦扰我”,包管博得满场哄笑。可是,十年之后,清教势力渐达于全国,因此剧作家开始害怕起来。旧日宽容笑谑的语调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尖刻严厉之气。

这时,清教徒指责剧作家们已经失去他们昔日在戏里对简纯道德的尊奉。16世纪80年代的戏剧,角色的善恶界线分明。但到詹姆士王朝后就被新式的戏剧所取代,如柴普曼的剧作虽以道德为凭据,但剧中人却认为他们的情感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出了两个非下层中产阶级的剧作家:约翰·弗烈却及法兰西斯·柏蒙。他俩的剧作毫无道德概念,只为了声色之娱而已。

柏蒙曾模仿莎士比亚和赫伍德两人的作品。虽然莎、赫两人风格各异,但将两人同排并列,在当时却不是奇特之事,因为莎士比亚是“国王”的王牌作家,而赫伍德则是它的对手“王后”的头号作家,两人在16世纪90年代都是红透天边的剧作家,而且此后一直是伦敦大众的宠儿。

有个叫约翰·韦柏斯特的作家,对当代的剧作家曾这般评论:“我一向真正称赏柴普曼大师完全而提升的风格,江生大师苦心而谅解的作品;两位杰出的大师柏蒙和弗烈却的沉着可敬;莎士比亚先生、戴克先生和赫伍德先生的适切、愉悦以及丰饶、勤勉。”

把莎士比亚和赫伍德列为同流的作家,并且称赞是由于他的“丰饶、勤勉”,在今天看来未免不可思议。但是在当时,像“环球”、“红牛”的剧作家与有学问的绅士相比,他们是属于一种不同而且稍稍逊色的阶级,那些绅士们呕心沥血的作品是只给私家戏院演出的。

或许当时的作家们太靠近莎士比亚了,竟至看不真切,辨识不出他的伟大来。杜雷顿都不能给他更高的评价,只说他有“畅顺富于喜感的心绪”和“强烈的想象力……一如任何与舞台打交道的人”。一位名叫汤玛士·弗利曼的牛津学生就“W·莎士比亚大师”写了一首热烈的打油诗,并称赞他戏剧中的“机智”,但他所提出的莎士比亚多才艺的例证,似乎仅限于他的维纳斯贪淫、卢可莉丝却贞洁而已。赫伍德曾就他所知道的剧作家的昵名写了篇韵文,其中说莎士比亚如“甘蜜”,他令人“销魂的羽毛笔支配着欢乐与炽情”。这番赞誉并不比他对江生或柏蒙的称誉更高。另一位牛津学生曾将莎士比亚与乔塞及史宾塞并列,但他同时也把柏蒙列进去了。

现存的唯一证据显示伊丽莎白和詹姆士两朝,还有人了解到他们之间有个巨人在走动的,是江生为“第一对开本”而写的有关莎士比亚的诗,江生终于按捺下个人的理论,而了解到莎士比亚——“他不是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的时代”。

江生的话睿智有理,其他同时的人所做的评论却显得不真实了。

江生像当时所有有学问的人一样,抱定了一个观点,认为凡是“便士观众”喜爱的必然毫无价值。虽然他自己和柴普曼、柏蒙都写过一般大众叫好的戏,他们却反复在书中声言,真正好的写作,只能吸引少数一些上层而受过熏陶的人。莎士比亚的剧作一直吸引着大量热情的观众,因而这时期里的理论家便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詹姆士统治期间有个出版家,得了莎氏一部剧本要出版,他便依着当时的这种文学风尚,对这部戏不曾受过下里巴人的鼓掌而大加赞赏,这出戏是《脱爱勒斯与克莱西达》。其实《脱》剧早经注册在案,并曾由“大臣”的人演过,只是尚未出版而已。1609年将它印出来的出版家恭喜读者能获得清纯无瑕的一部剧本。它“从未经舞台而陈旧变质,从未经粗俗的手掌、指爪拍击过”,他要读者庆幸它从不曾“被大众的乌烟瘴气所污染”。

莎士比亚的观点之所以与江生或韦柏斯特等人大相径庭,是因为莎士比亚不仅身为作家,他还是个演员,与大众时有接触,同时更与剧团里的经济状况紧密相关。莎士比亚在健康、重实际的气氛中工作,他们并不注重理论,却重视成果。甚至他对自己个人的声誉并不十分关心,柴普曼、弗烈却、江生、赫伍德都刻意出版自己的剧作,好让人赞赏,莎士比亚却不这么做。

1608年,“环球”的“国王”又得了布莱克·弗莱尔的戏院。布莱克·弗莱尔为理查·柏璧基所有,1600年,亨利·伊凡斯以每年40英镑向他租用。伊凡斯的童子剧团自开演便生意鼎盛,但也从一开始便有大小麻烦纷至沓来。伊凡斯在关闭戏院时无限黯然:“有些孩子因国王命令而下狱了,而……40英镑的租金却要续付。”

1608年,布莱克·弗莱尔的孩子们演了一出柴普曼的戏,剧中不仅法国皇后上了舞台,还给一位贵妇吃了一记耳光。警觉的法国大使立即提出抗议,结果三个小演员给关了起来,祸首作家却逃了。

柏璧基觉得没有必要把戏院再租给童子剧团来和自己争生意,套句库斯柏特·柏璧基的话:“我们认为那房子该会适合我们,因此……买下了剩余的租权……来安置成人演员。他们是何明基斯、康德尔、莎士比亚等。”

这些演员们又像处理“环球”一样,组成了董事会,只是现在把租金给理查·柏璧基了。七个股份平均分给理查·柏璧基、库斯柏特·柏璧基、威廉·莎士比亚、约翰·何明基斯、亨利·康德尔、威廉·史莱,以及一名外人——汤玛士·伊凡斯。七人共同分摊40英镑的租金,并由柏璧基与其余六人于1608年8月9日各定下了租约。

新董事会并未能使布莱克·弗莱尔戏院立即开幕,因为它必须经过一番大整修;更何况冬天里发生了大瘟疫,连“环球”都关了门。“国王”的人出外去做巡回演出,10月才返回;然后,又早早在1609年春天的5月上路了。1608年和1609两年里,詹姆士都曾为他们的私下演出付了酬劳。布莱克·弗莱尔戏院确切的开张时间不可考,所知道的是,莎士比亚在那里演出不超过一两年就退休了。

布莱克·弗莱尔的居民终于退让了,容忍一家戏院夹在住宅之间,一直至1618年,才再就这件事情提出诉讼。

布莱克·弗莱尔戏院的贵族性质并未改变“国王”所演出的戏剧,“国王”所演仍是“环球”在宫廷里演过的叫座戏,虽然布莱克·弗莱尔的收费较高,“国王”却在经营它的一般方针上未做丝毫改变。

人们常提起说,布莱克·弗莱尔较高尚的气氛影响了莎士比亚的最后一批剧作:《辛柏林》、《冬天的故事》和《暴风雨》,但是这些根本不是伊凡斯所上演的那种,从舞台技巧上来看,倒近似于在“红牛”和他们打对台的那些戏。而《辛柏林》里宙夫之鹰所需做的精密、舞剧似的表演,以及《冬天的故事》里的田园舞蹈,则近似于赫伍德在那同时的一些剧作中的布局。

莎士比亚最后一批剧作所采用的情节技巧,整体而言,是属于老式的。他在《辛柏林》中使用的无头尸体是他曾大量在《亨利六世》中使用过的;同时,他使用少女扮书童的手法,也是在他早期喜剧里屡见不鲜的。在《冬天的故事》里,他采用的是葛林16世纪80年代一部畅销小说的情节。《冬天的故事》飞越海洋、飞度岁月,全然不顾英国传统戏剧里对时空情节统一的要求。

莎士比亚的许多剧情来源都显得沉郁忧闷,不知他怎么会选择如此无力、无趣的故事,一方面保持了大部分故事的完整,一方面又能变化形、质,使整个故事变成亘古长存的艺术。也许威廉·莎士比亚懂得炼金术吧,他能点化渣滓使其成为黄金。

一般人都相信,《暴风雨》是莎士比亚自舞台退休前所写的最后一出戏。1609年在百慕大群岛附近发生了大海难,一船的英国人被迫在“巫仙群居,魔法氤氲”的“可怕海岸”上度过了十个月。有关海难的叙述传回伦敦,就让莎士比亚创作出了自己的妖岛。这部戏定稿应在于1611年之前,因为它在1610年获选为圣诞季的开锣戏,要在“白厅宫”的“宴会厅”演出。

对于这出最后的戏,莎士比亚又回到自《错中错》以来不曾采用的技巧。他遵守了严格的三一律,所有的情节都在一个下午,发生在一个岛上。莎士比亚写第一出喜剧时还是个雄心万丈的青年,他要模仿浦劳塔斯把事儿做对;等他写最后一部喜剧时,他对各种舞台技巧已是无所不知,他之所以又选用三一律的论点,是因为它刚巧适合他的需要。

莎士比亚还动用了早年他在历史剧里所运用的复杂的舞台布置,譬如给他的演员同仁这样的指示:“艾丽儿(空气精灵)扮成女首鸟身之怪物上,在桌上拍打双翅,然后启动奇异的机关,满桌佳肴就消失了。”莎士比亚这样做并不是对“国王”的人做无理要求;大约在此同时,赫伍德正让“王后”的人,在台上演出赫丘力斯遭宙斯的霹雳击毙,他的灵魂如星陨落于苍穹。《暴风雨》所以超凡特立之处,是魔幻灵异的台词。除了莎士比亚,英国的大师们还未写出过比这更壮丽的诗篇。

有人认为剧中的魔法师——婆罗斯波罗抛弃魔杖,返回意大利,正是莎士比亚有心离开舞台回返史特拉福的写照。但是莎士比亚一向不曾这般矫揉造作过,他一向是个客观的艺术家,不会突然在戏里插进自己的一些生平事略。

莎士比亚很有理由退休的。他当演员已有二十年,这是需要全副精神、体力而毫无保留的行业,即使在夏天或圣诞节都不得休息。同时他也花了二十年心智,创造了一系列伟大的戏剧和一批活灵活现的人物。他所以最后决定告别剧院,唯一的原因就是倦乏了。他已工作得够久,应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