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门又复开,三五个仆妇进屋来给我请安。跪拜之后,都趴在地上不起来。
我好奇的看看她们,又看看嫂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仆妇们说,“都起吧。莲叶上前来。”
人堆里一个着藕荷色缎褂的女孩子脱列而出,“福晋吉祥!”
那女孩子长得纤长,一脸的聪明伶俐。
“姑娘,这个丫头,原是姑娘未出阁时最是喜爱,偏偏古灵精怪的很,因此,姑娘出嫁时,依老太夫人的意思,不曾让姑娘带来。现姑娘身边少了可使唤的贴心人,故我禀明老太爷,将她补给姑娘。她原叫琳儿,姑娘出阁后,拨给老太夫人使用,老太夫人给改名叫莲叶,现看来,竟是犯了姑娘的名讳了。还是请姑娘给改个新名吧!”嫂子指着莲叶向我介绍。
“改名?”起古代名字,这个不是我的特长,但忽而想起他最是喜欢树上的积雪,“就叫凝雪,好不好。”
“谢姑娘赐名。”凝雪立马答道。
果然是伶俐乖巧。
“再者,另给姑娘配一个嬷嬷,便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位了,嬷嬷满洲姓,姑娘便叫她嬷嬷即可。嬷嬷是原纳兰夫人的大丫头,早些年还在宫里伺候过,我思来想去,再没有比嬷嬷更妥帖的人。一并配于姑娘。这二人来伺候姑娘,是王爷并福晋允了的。姑娘就尽管放心使。”嫂子指指站在最前左侧的一位大约四十开外的妇人。
嬷嬷只原地浅浅一福。并未向凝雪那般向我行大礼。看来是有来头的。
我也朝她微微笑笑。表示一下友好总是没有错的。
晚上,才来的凝雪和嬷嬷就到房里来伺候。屋子里人多了,不再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戚戚。所谓人气,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了。
这些日子,除了春妮,其他粗使丫头进了我这个屋,就跟见了鬼差不多。交了差,忙不迭的出去。所以屋里竟没有什么生气。凝雪和嬷嬷的到来,可谓一扫房里的颓败。
刚洗了澡。春妮半跪着端着铜盆服侍我敷脸。她对我每次沐浴都要求先洗脸,然后洗澡,最后用温水敷脸加以拍打的习惯,十分不解。但也只能陪着我折腾。
嬷嬷正在嫌床上的褥子太薄,说我睡着不会舒服,嚷嚷让春妮赶紧再抱两床出来。春妮忙忙的去了。
凝雪便过来替了春妮。
拍了脸,接过凝雪递来的手巾,拭干脸上的水珠。凝雪偷瞥了一眼嬷嬷和春妮,见他们都往西稍间卧房去了。向我努努嘴,暗暗指指左袖。我顺着她的目光,手探进去,硬硬薄薄的,应该是信笺。
此刻,她正背对西稍间。我看了一眼,嬷嬷和春妮仍在那里扯皮些什么。好似是嬷嬷正在嫌弃春妮原先服侍的不周到,春妮却是有些不服气。两个人边低声嘟哝边铺着床垫。
我迅速从凝雪袖中抽出信笺。凝雪则恰好用身子挡在前面打掩护。
打开封印。抽出信纸,雪白的飞金宣纸,这种纸以前妈妈写书法的时候,我见过,这不是一般人使得起的纸,据妈妈说,那纸上飞的,都是真金。
一笔极尽漂亮的行楷跃入眼帘:
卿卿映荷如晤:
我在京中忽闻你之危况,满心皆为牵念。虽前天不遂人愿,使我有情人一时难成眷属,天各一方。然,你怎可因一时无望,再无眷恋红尘,弃我而去。
我满洲故有旧俗,当日,肃王获罪而睿王纳其福晋;后,世祖亦得襄王之妃。他日大业成时,我定不负你相思之意。践前所诺。万望珍重。
祯。我脑中转瞬跳出两个大字——胤祯,十四阿哥。是十四阿哥。别人万不敢拿多尔衮和顺治皇帝打比方。大业成时,指的一定是夺得皇位之后吧。
原来年映荷的心上人是十四阿哥。
瞬间,心里万分的感动,又瞬即升起一阵寒意。这对苦命的鸳鸯,分离多年却依旧旧情不改。然而,皇家果是无情,处处杀机无限。肃王,肃亲王豪格,襄王,襄亲王博穆博果尔,他们都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死亡。他们死后,连福晋都成了胜者的战利品。
我似乎明白了,年映荷为何极不受宠,只恐怕,她与我一般,怕的正是受宠。
“福晋可要回信?”凝雪轻声问询。
回信?也就是说凝雪不但有办法把信带进来,还有本事把信送出去。这条线,厉害的紧呐。
“等等再说。”我跟十四阿哥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也不是很熟。也只能先这般回答了。
“福晋,嬷嬷都唠叨我一晚上了,嫌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春妮撅着小嘴,扭着身子撒着娇过来抱怨,“您倒是说说,我好不好?”
我慌忙把信往凝雪怀里一塞,轻声道:“交你保管!”
“好!怎么不好呢?!”春妮对我是好的,我得给她撑腰。
“好什么呀?!打今起我来了,再不容你们偷懒。看看福晋那床,硬得跟石板一样,也不见你们给多垫点被褥。那样的床,晚上怎么能安睡?!再有,福晋沐浴完了那么会子了,也不见你们打发人把水倒了。……”嬷嬷斜睨着眼数落春妮和凝雪。
“睡了睡了。福晋赶忙睡吧。要不嬷嬷没完了。”凝雪顺势把信掖进衣襟,推着我向卧房去。
春妮站在外间冲我们做鬼脸。
“呵呵,好了,睡了。哎,那个谁,吹灯啊!”我也向春妮打趣道。
床铺经嬷嬷的一番整治,果真舒适不少,一夜睡得黑黑甜甜。一觉直到天亮。
有了嫂子的陪伴,日子好过了许多。每天都有她陪着说话,也不觉得那么无聊了。也不像刚醒来的时候,一天说不出三句整话。
笑盈盈的看着镜里的自己,任由春妮给我梳头。
“自打夫人来了,福晋一下快活了起来。”春妮笑语。
“那是,这可是我睁眼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
春妮扯了扯嘴角,道:“这个福晋可记岔了,第一个来看福晋的,是王爷。福晋睁眼看了王爷好一会呢!”
难不成,我在弥留之际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不是幻觉。难道,来看我的是雍正,不是他。那为什么我看见的是他。是他们两个长得一摸一样,还是我太虚弱,看错了。
肯定是我看错了。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更何况,他俩隔着三百年的光阴。
“王爷听着可要伤心死了,瞧把这福晋没良心的。”嫂子人未到,笑声就先飘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嫂子早。”我转头向她笑笑。
“哟,不敢。还是妾身这厢给福晋请安吧。呵呵。”嫂子性情极好,日常也爱开个玩笑。
凝雪忙端了圆凳,搁在梳妆台前请她坐。
她挥挥手,“我不坐。”说着,走到外间去把窗子一扇一扇打开,“你这里整天连个窗户都不大开。白白浪费了外面园子里的景致。这窗子呀,要常开。”
我顺着她打开的窗户看出去,景色即刻扑入眼帘。
正是盛夏,清晨时分,日光尚未灼热,窗外一片郁郁葱葱。柳条随风轻轻摆动,白鹭点水而过,远处湖里的荷花开得正好,鸟儿在树上轻快的叫着。正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看着这样的景致,心情仿佛都清亮起来。
嫂子拿丝绢擦着脖颈里渗出的汗,许是早上赶着过来,走的快了些,她气尚有些急,“凝雪、春妮,你们好好给福晋拾掇拾掇,我陪福晋到外边走走去。老憋在这屋子里,好人也该憋出病来啦!”
凝雪机灵,听声就赶紧开了箱笼,问:“福晋穿哪身衣裳?”
我走过去,一件件看,都不是很入眼。又嫌这件艳,又嫌那件太繁琐。但见箱笼最里处两件水绿色氅衣,一件圆衽绣荷花半枝莲暗花缎底,另一件右衽晕绿缎底绣蝴蝶。清丽脱俗,颇为合我的心意。
伸手扯出那件圆衽绣荷花半枝莲暗花缎底的,转向春妮,“就穿这件!我有那么好看的衣服,你怎么之前都不说呢?”
春妮面有难色,“福晋,那两件,原您是说,死也不穿的。”
“哦?”我撑起氅衣,朝向嫂子,“嫂子,我穿好看吗?”
嫂子笑道:“好看!好看的紧呢!衬得肤色极好!”
我把衣服交给凝雪,“那就穿这个。反正原来说过什么,我现在都不记得了。好看就成。”
换上氅衣,凝雪过来要给我描眉画眼。我示意不用。在现代,平日里我都是素面朝天的,总是觉得脸皮上有什么东西捂着,特别不舒服。一再拗不过凝雪的坚持,最后只扑了点胭脂。
春妮取过首饰匣子叫我挑钗环。
一抬眼就瞅见匣子深处的碧玺络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这个!”取出络子,交到春妮手上。
春妮熟练的把络子固定在发髻上,“福晋这是怎么啦?原来最不待见东西,现在怎么都看着上眼了呀?”
“是吗?”看来我跟年映荷的审美观念还真的是不同。那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她居然不待见,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
打扮停当,春妮早捧着旗鞋跪在跟前。
啊呀,这个可是我最没技术的东西了。我冲春妮眨眨左眼,示意她换汉鞋。可见她老实巴交的跪着只是不动。眼睛老是去瞥嬷嬷。
明白了,我现在有人管了。得要守规矩。勉为其难,套上花盆底,站起来。以为自己会晃晃悠悠呢。其实倒也还好。一旦掌握了平衡,这个鞋子比现代的高跟鞋要舒适平准的多。
“福晋莫怕!奴才们扶着您呢!你慢些走便是!”嬷嬷见我乖乖就范,反而上来好言安慰。
“嬷嬷,您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吃呢!”我撇嘴冲她抛去一个小白眼。
周围丫头仆妇尽皆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