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妆罢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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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突然只剩下风雨之声,就如同二十多年前那一月连绵不绝的暴雨。

雨后尘埃落定,中宫诞下吾王长子,而华妃因自己诞下死胎嫉恨在心,不断暗中出手,流言四起而华妃从不出口解释这一切罪孽,所有人都认定了是她善妒而行。

而后冷宫数年,亲女早亡,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做的孽么……

几乎在繁奢之中到了鼎盛忽然颓败下的芙蕖,猩红血目盯紧了那一方殿门,郁王端正坐于榻上,唇畔皆是心血上涌。

到了期限了,素素。

雕花门楣,漆金如来满室佛光,二十年如一日那个女人合手低眉虔诚念许,却不知她许的是心魔,造的是修罗业。睥睨三国烽烟的王者颓然起身,郁景程一直望着那殿门,他一手撑下的太平盛世如今被这小小香木的事情逼到了顶点全然毁去,人心惶惶宫人奔逃。

风雨涌动,湿泥遍布雨声凄凄,多少杀意突然聚集于这一方莲华宫室。

郑公公立于太极殿长阶之上淋雨不去,只望着那同样在大雨之中旖旎而来的暗赤色裙摆拖长了声调,“王后已至——”

苍白的浮尘被雨打湿。他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看着王后蹙紧的眉眼只冷冷开口,“退下!”

“王后,吾王已然病重,恐怕熬不到日头起来了……王后大业指日可待……”

“退下!”中宫之人再不掩饰口中尖厉,绣娘同样冷淡扫那奴颜媚骨的宦官,“郑公公,王后命你退下,可是没有听清?”

乱世勾画尽尔虞我诈,巨大的撞击声依旧在雨水冲刷下掩盖掉了宫门冲突。

魏长铮接到华妃密报早已起兵围住皇宫正门,禁军上报却统统被人一手拦下扔在地上,信成侯站在那廊下远望太极殿,“那个女人拜了二十年的佛,却不知今夜能不能超度自己……”

一场波澜不惊的假象终究被暴雨冲破,惊慌的喊叫四起,只有这最最威严的太极殿前幽暗无人。

绣娘收了伞,平静无波的目光还带了一贯宽人的笑意,只略略欠身候在檐角之下,“王后入殿,绣娘在此稍待。”

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发指,一如往日,就好似这中宫之主难得出来走走探望吾王一般。

门板砸在她身前三寸,暗赤色的人影抬起手来,却忽然没了那碧玉的粗重镯子,今日的王后盛装而出,细细对着琉璃灯盏望,却并不是往日的样式。

一件异域的大红嫁衣,漫长的裙摆拖开在雨水里,打着幽暗天色依旧成了那般暗赤色的血痕,凤冠霞帔,铃铛紫晶,沐安容素一如当年母仪天下般微微昂首,推着那殿门入内,“郁景程,我便是想要你死,如何?”

墙角的香灰早就冷透了。

那榻上端坐一如既往举手便能恩泽万民的王者同样不惊不怒,夜色过于幽暗,他眯起眼来只认真地端详她,“素素,你仍同当年一般……笑颜动昆仑。”

彷佛他透着那雨水能够望穿她身后泽国千里,雪山金顶,巍巍群山。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来,努力起身,郁景程强撑着那一口虚软的气力抬起手来,“素素,足够了,这一切都足够了,我们……我们一起重归澜沧,我还你那个平淡相守的誓言可好?若还是恨我……我放手这郁国江山,只同你……”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咳得出了血。

面前的女人依旧站直了身子高傲如凤,只悲悯地听着他说完这晚了二十多年的话。

“你从一开始就存心欺我,骗我于江畔相守……我只以为你是寻常人家迷了路途的旅人,我只当你是我的三郎!可你呢?郁景程,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沐安容素,你明明很清楚我就是你那为了援兵而联姻的公主……哈哈,你暗中查清了我带出的东西能救你万民……便又同我兄长联合将我押送回了雪山皇宫逼我远嫁!”她一字一句对着他流淌而出的心血不断逼近,那一年的沐安容素少女清丽,恍似澜沧江畔涉水明艳的茶花,那一年十几岁的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兜兜转转,第一次涉足了这家国争夺,暗自筹谋。

她狠狠地盯着他,“你就为了那样东西,你就为了你的十万将士欺我……你当年是不是只为了骗得我手上的东西?若没有我……二十年前你小小江南如何能借奇兵一举大败夏王?若没有我……就算你同我兄长联手之后你也不可能让泽国俯首称臣屈居人下!”

她大笑怒言,几乎逼出了泪,身后风雨如晦,江山动荡,竟是有兵戎之音迫在眉睫,可这太极殿中的女人凤眼哀伤,“郁景程,你欠了我,还有这偌大一个皇宫,天下万民……你和你的江南统统欠了我!”

心死如灰。

细长的指甲扯下了那明黄的软帘,破败的一切都被暴雨带得疯狂。

郁景程拭去唇角血迹,一直望着她崩溃一般地说完了所有,只温柔笑起,伸出手去扶着悲不自禁的女人开口说着,“不要恨了,是三郎的错,当年我不能欺骗身后万民信仰,所以便欺骗了你,我明白的,你本来都不懂得这些争斗,是我将你逼到了这宫殿之中,还有嫔妃环绕,我知你爱我……所以你恨她们,恨华妃,是不是?”

她只是有些失神地想要闪躲,却被他搂住不放,明明他已是病重之人,那手下的气力却突然不容置疑一般地扣紧了她拥在怀里,沐安容素只是不断地念着,“我的故乡……我的父王母后他们只有彼此……我不能接受你这样对我,是你答应过我只寻常夫妻,只守在那江畔一生一世……我不愿看着你对婉华有恩,不愿看着你为了子嗣而同玉夫人……我……还有我的孩子,我对不起她……”

她疯了一样念着她对不起她的孩子,郁王却根本无从细细分辨,只拥着她不放手,“好了,都过去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明黄色的绸缎抬起,郁景程笑着一如当年亲吻她的额角,手指探向她身后的琉璃灯盏,只一个转念的工夫悉数带着火星倾倒而下。

被火焚尽的空气扭曲变了形,火舌舔上那四周木质的廊柱和垂幔金纱,“素素,我们回澜沧去吧,我为你种一株茶花,年年似海……”

薄情不叹痴情叹,这一缕香烟唤醉生,碧落黄泉梦死亦无眠,此生作无怨。

巨大的血色茶花冲天而起。

遥遥地魏长铮挥师逼迫宫门,兵卒混乱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