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弘江之北忽降大雪。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冷的日子了,连天都冻得要裂开一般。
王都以西,小村之中户户囤积柴火用以过冬,散居于欣城之外的郊野,这一日恰是天色未明,温度骤降,院子里夜晚舀上来的井水统统结了冰。
“老张……该添火了,快去柴房。”中年女子的声音匆匆响起,村民不通战事,寻常日子仍是要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时候也该是准备做活的时候了。
屋外厚厚落了一院雪,那屋门还没等推开,忽然便听着外边一阵声响,竟是有人呼喊,女人有些疑惑开口念着,“这般早?别是来催工的……我去看看。”
厚实的夹袄裹在身上,眼看着天色昏暗,屋里的女人护着一盏小灯出来张望,“这天还没亮,也不知忙些什么……怎么这么早?”全然寻常的村妇模样,她只往前走了两步,忽地看着那烛火一跳,抬眼正对上一张肮脏脸面,立时她大惊失色低喊出声,“这是……你……你想做什么!”
“救她!快救她!”
立时那婶子慌张退后,却见着是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乱糟糟的裹了一头的乱发,身侧更是带了刀剑在身,他怀里别扭的用碾得凌乱的毡袍包了个人。
她骇然之下只勉强看清那该是个女子,还有半边长发满是风雪,瘦弱身躯只抖得寒战不止,更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是从何处来?我……我们这不过寻常人家……”婶子怕起来,眼看着那人说话混乱,更是脸面脏污极是莫名其妙,她赶忙呼喊起来当家的,不一会儿看着当家的憨实老汉出来,两人望着这边情况一时也是愣住,“这么大的雪……先进来先进来!”
那婶子也有些看出端倪,分明是过路人,“是赶路遭了雪难?”
没等再多问两句,她只越发看着那人焦急无法,抱着那女子一个劲低吼着救她,村民心思简单,看他虽有利器但是并不做伤人之态,赶忙让开了门边先让人进去。
外面漫天风雪,小屋里却极是温暖,一到入了冬户户都积薪以备,天色渐渐亮起来,火也燃得更暖了。
落芙终于缓过一丝知觉,只觉得手脚都被冻得使不上气力,却不知为何浑身愈发难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是伏在那小小的床榻边呕出声来,却根本便吐不出什么实物来,一直到憋得见了眼泪。
一侧的婶子忙弄了些热水,“先暖一暖身子,你冻坏了……看着不是这边的人,可没经过如此风雪天气吧?”
落芙努力用水压下胃里翻涌,片刻之后才说得出话来,“我们想往西边去,没想到下起大雪……咳咳……”那婶子过来给她用被子掩好,“你那同路人说了,不过他好像有些……有些……”村里人良善,看出那人好似是个痴儿,也不好说什么,落芙摇首,“多谢婶子……能不能让我们暂居两日,一旦雪停了……我们即刻便走。”
她生于江南温润之地,再没见过这般大的风雪,虽披了大毡出来,但雪后湿透的单薄衣裙冻在身上入骨冰寒,更不知为何这身上一日不比一日极是奇怪的酸软起来,马上颠簸经久之后惹得她体力透支,昨夜落芙终究再也受不住风雪马急,晕在了雪地中。
按下胸口一阵一阵强烈的翻涌,擦净发上雪水的女子自忖这两月以来,虽是环境不好,但夏重城细心照料,自己身上旧伤早该是都好了,而且这种奇怪又格外难耐的感觉异常陌生,并不像是病了……
屋后起了炊烟,这小村落里极是安和。
那村民很是热心,拿了热粥过来给她,只说着暂留几日不妨事,这雪太大,村里人都不再往外去了,不想她感激地接过去刚喝了两口突然全都呕了出去,整个人捧着那碗顿时蜷在角落里,掩了唇齿拉着大毡单薄至极。
那婶子眼看着她这模样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却不知道怎么流落至此,一时想起国中战事,只当她是受了大苦,心里也难过起来,赶忙过来给她拍着背上安慰,“无事了……我也有个女儿,恰是你这般年岁,嫁到那边村子去了也不得回来……唉……”说了两句闲话看她反应有些不对,那婶子突然盯着她吃不下的粥食有些明白过来,“姑娘……你可是成了亲?”
落芙一时尴尬,更是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犹豫在当下,那人见她不好说忽然明白过来,只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婶子可也是过来人了……姑娘,你这怕是害喜了……”
她手里那端着的粥碗忽地翻倒在地,子息守在门外听着不对只冲了进来,“小……”公主二字还没喊出来,只盯着她满脸讶异渐渐结成了冰,一双凤眼里满是绝望。
不可能的……这个时候……
西域千里迢迢,若当真是这样有了孩子,她还怎么赶路?
大婶何曾懂得落芙什么心境,倒还高兴起来,转身望了望子息,前后一想,愈发觉得自己懂得了,“别怕别怕,姑娘,我们这里不过郊野村子,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事情,你不要紧张,可是偷跑出来的?这是你相公?”
落芙只一个劲的摇首,“不是……不是。”突然揪紧了那腹下,苍白脸色竟是变了个人一样发起了狠,婶子赶忙拍着她让她先安静下来,“好了,我去替你叫村里的大夫来看一眼,是不是有喜了便能知道,好歹这也是好事啊……”她见她好似并不高兴,叹了口气起身披衣往外去,“唉……也是,如今这世道啊,看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