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雪依旧,铺天盖地竟没个完结。
一直到她所有的希望都锁紧在了那年老的乡野大夫身上,子息还不懂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只一个劲的想要拦着别人碰她,落芙摇首,“子息,我没事,你先稍待片刻。”
那大婶笑起来,把他推出去,“你急什么!人家姑娘家这么难受……等一等,等一等!”
她盯紧了那人诊脉模样,最终却只听着老人极是肯定压下了她的手腕,“确是喜脉……怕是该有一月了,恭喜恭喜,可惜近日天寒,姑娘切勿注意保重身体,决不可再受凉了。”
很多个沉默的夜晚,她心死如灰没有任何抗争的意念,夏重成全然炽烈的掠夺却带着安慰的力量……洛芙死咬住唇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颓然倒在那里再说不出话来。
风声呼啸而至。
数十里之外,二皇子举兵围城之势依旧,王都竟成孤城一座,太子经年倒行逆施,早有各军不忿,此刻眼见夏重城势在必得各方揭竿而起,阻断一切通路,再加上天公相助,大雪成灾,城中粮食千金难换,百姓竟被逼至食人求生。
战事越发惨烈。
那一枚龙首宽戒灼灼光影,眼见这城破不过是时日问题,中央大帐中为首之人却是震怒而起,“这么大的风雪他们二人能逃出多远?再去寻!”
祝澄眼看着夏重城近乎失态的咆哮,自然他心下也是着急起来,“二皇子,夫人此刻下落不明,但如今大雪之下前线大捷近在眼前,此时我军万万不能因此事自乱阵脚!二皇子息怒……”他也非常理解夏重城的心情,更知道其实他对夫人很是在乎,躬亲照看,甚至军中危急仍旧不肯放弃她,如今夫人忽然不见,他紧张焦虑得几乎三日不眠不休命人四方追寻,俱是不见踪影,再加上忽然落雪,寻人更难。
再也不能等了,如今雪落千里,一开始疯狂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担忧。
她毕竟是江南成长起的,这样的天气连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何况那么漂亮的一双凤眼何曾见过北国冰封?若是落芙真的出了事……眼前长案上满是那被人散了的同心结,他盯着它看了三日。
“不要废言,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夏重城眼底越发沉淀下去,怒火无法抑制,她竟然敢毁了他的东西想要逃?玄衣人忽然拔剑而起,大步直往帐外,“来人!抽调百人随我而出,一群废物……我亲自去寻!”
他便不信她能逃得出去,余生短长,自从他将落芙从那白衣人手边拖开的一刻开始,这辈子她就是他夏重城的女人。
呼吸之间都凝了霜雪的男人扬剑上马,二皇子坚持在关键之时离开前线寻人,他抬眼之间,忽然看着苍茫大雪掩盖了所有烽烟血腥,天地混沌重归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白,夏重城蓦然想起些什么。
那一日窄榻边几截断了的镯子,难怪她一直带着那过于粗重的饰物,原先谁都不曾多想,但是这东西突然被她砸碎恐怕绝不寻常。
“出发往西!”
貂毛带雪,身后白骨堆砌,万军围城的关键时刻主帅离阵,夏重城明明知道这样太过冒险,但是他已经不能放手。
乱世逃亡路,他曾经同她经历了彼此最最狼狈的一切,好不容易到了如今,就算她恨她要报复夏重城也早所不惜,飞雪扑面而来凛冽成刀,银甲成风,王都近在咫尺之时他却终究背转而出,若是今日他再丢了她……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后悔。
几日后入夜时分,雪花依旧纷扬而下,欣城外的村落寂静安宁,兀自藏身于兵荒马乱。
屋后一阵饭菜香气,大婶端了简单的吃食来给子息,他匆忙拿进来,却只看着落芙靠在墙边依旧面色难耐,“小公主,好歹吃一些……有了气力我们才好继续往西去。”子息傻呵呵的不懂得避讳遮掩,一味的随着主人这么唤她,好在乡野之人朴实单纯,只觉得这男子虽然是个痴儿,却看着对她很好,一时也不多想。
落芙看着他诚恳心思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推开那饭菜,“子息,你听我说……现下夏重城一定会命人来追,我眼下……恐怕定会成为你的负累。”
那奴隶憨憨笑着,好似还努力安慰她的情绪,“不怕不怕,子息背你走就是。”
落芙强忍下晕眩之感,她前些日子是受了寒凉本就受不了,如今更是有孕在身极其不适,“你听我说……带着这东西离开,一定要记住回到泽国,只要……只要兵符现世,六部精锐便可进驻中原……不管是谁回去都一样,皇舅见了这东西就该明白是母后后人重归……”她按着胸口努力让他听清,“子息,你带着它今夜便走,没了我你一人赶路更能缩短时日。”
对面的奴隶有些不解,不断摇首,“别怕,你只是被冻坏了,没有关系,我们等雪停了再走,一定没事的……”
她焦急起来,却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几日来她一直在思量如何是好,落芙不过也刚过了十七的年纪,竟是忽如起来被人告知她有了孩子,这样冰天雪地出逃的路上……简直便是晴天霹雳。
她甚至看着那床榻边度量许久,若是狠狠滚下去……除掉这个孩子……
但就算这样恐怕她一时半刻身子如此也不能再赶路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在昏沉晕眩的难耐之中,她想了无数办法想要痛下决心除了这个孩子,却硬是下不去手。
一个生命的存在,奇异,惊慌,耻辱,不合时宜的到来,落芙方寸大乱之间全然没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