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二月，兰芷宫前花圃繁茂，满满的都是兰花。
曾经谁同谁说起过，来年二月，或许那旧日的府邸里便可花开成海，如今偌大皇宫庄严寂寥，冷冰冰的金色比刀光还要肃杀，依旧是到了春，依旧是开了兰花。
却永远都不是那一日那一朵，瓦砾之下，最最艰难的时日里他拉着她的手一同看过。
宫中清净，静人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来，“王后可还难耐？”
落芙摇首，孩子五个月了，她怀着他的时日里受了太多的颠沛流离，如今不舒服的反应极大，日日连粥食都无法下咽，“无事，我起来坐一会儿，越躺着……越觉得那顶上的凤凰要坠下来。”
朱纱轻挽，静人听着她这么说不由一愣，抬眼望那凤榻之上，明明极尽奢华的纯金凤纹巧夺天工，天下女子求不得无尚地位，落芙却只觉得成了孽障。
“王后乃是心结……若要静人来看，王后何苦如此执着，陛下不可能会害王后……”
她靠在榻边轻轻理自己的长发，好似无事闲暇，听着近身的婢女这般问，也没些表情，“是啊，他不会害我。”突然话锋一转尖锐至极，“那他为什么不杀了他王副将！封了个将军将那侩子手流放出去……是怕我日日见着发疯？还是怕我害死他的孩子？”
静人不止一次想要好好地劝慰，每一次都是看着她死死地握着恨意不肯放手，“他自己承认过的……若当日的事情没有他的授意他为何要承认！”
仍旧是这样，就如同以往每一次涉及这件事情一样，她害怕，不愿想起，更只能握着夏重城的只言片语怨恨到底。
静人知道那是王后永远的心结，这个还太过年轻的女子受了非人的折辱，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敢细想到底王后在丞相府上经历了什么……更无人敢问的。
只是夜晚的时候，她时常听见寝殿里王后发了狠的低泣，那个时侯陛下会不断低声安慰，想法设防让她安静下来，有的时候王后甚至疯了一般的破坏掉所有东西，陛下不惊不怒，只不让任何人进去探看。
待得晨起，宫人才见着满屋子的碎片。
谁都知道，陛下后宫只有王后一人，更不准任何人提及纳妃之事，否则即刻便要遭杀身之祸。
于是很多当年的往事被人牵扯着想起来，王后是江南废黜的公主，当年两人逃亡回国，怕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才熬成了如今的情深意笃。
外人眼中这种感情被升华之后，却也成了相濡以沫的幸福。
只有静人看着他们才懂得，明明爱着，却非要不快乐。
政务再忙，夏重城仍旧是每到了用膳的时辰都亲自来兰芷宫。静人听着寝殿外有人扬了声音恭迎陛下，自觉地退了出去。
他一进来便看着她蜷在榻边，落芙似乎很不舒服，整个人仍旧那般瘦弱，撑着一袭华丽的妃色衣裙，怎么也弥补不回来，开了方子为她养身体，几个月过去她却还是这般瘦。
他伸出手去轻轻扶起她来抱在怀里，“吃不下么？我见着外边还是早上送来的莲花粥。”仍旧是喜欢叫她小公主，她白日里清醒的时候很少同他争执，只摇首，“不想吃。”
“不行。”他起身去命人端了些新热的过来，“朕的太子可不想饿肚子。”说完了一点一点舀起来吹了吹就要喂给她，却突然看着落芙的目光盯着自己微微收紧，“你是不是只为了让我生下这个孩子？若他是个男孩……便是嫡长子，你的子嗣无忧，江山稳固再不会落人口实？”
他无奈地示意她先饮下去，“小公主，你总是要曲解我的意思……罢了，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子。”他耐心地喂给她，停了一刻，落芙捂住嘴又觉得想要呕出来，夏重城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让人平复下来，却看着这有孕在身的人迟疑了一刻，终究盯着自己问出了口，“为什么不去追杀子息？已经快过去半年……再慢……他恐怕也回了泽国。”
夏重城努力平稳住的笑意终究僵住，他缓缓放下那粥碗，“我已经收到泽主的千里传来的密信，子息的确已经进入西域，而且，他也拿出了双马神兵符。”
那是一个因信仰而生的民族，种种奇异和无法被中原人解读的生存统治方式多同宗教有关。
明明说着这样尖锐的问题，一身明黄之人还是抱着她替她身后垫了方软垫，“我不杀他。”
“你明明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阻止子息如今更让他入了泽国，恐怕我皇舅也是有恃无恐起来，怕是要和你谈条件了吧……”落芙声音有些难耐的虚软，却步步不让，“六部若进驻中原，夏重城，你说我是先命人扫清你的江北之地……还是先去毁了江南？”
她怀着他的孩子，想要杀了这个孩子的父皇，甚至还耐心地询问他本人的意见，这样残忍的开口。
“你说……什么时候杀了你好呢？”落芙凤眼微挑，她手指轻轻抬起，扣在夏重城有些柔和了棱角的脸颊之侧，他对着她的时候，总是不自觉之间会缓了所有气势。
这样的人，其实真的不是一味无心无情的狠绝之人。
夏重城竟似全未听见一般，只握住她的手拉下来亲吻，将她用锦被护住了肩头，自己轻轻俯下身，贴在她腹间。
他们的孩子在一天一天长大，轻微的颤动，美好得让人几乎忍不住酸楚。
每一段感情的见证总让人动容，可惜的他们即将为人父母，却始终无法坦诚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