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芙并没有挣动,他笑起来,“也许也还是一个小公主,会有和你一样的眼睛。”想起什么抬起身来看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满身都是尘土,翻了窗子……可是这双眼睛真美,我一瞬间便想起了冰棱下的兰花……”
他轻轻吻在她的睫羽上,迫她闭上了眼睛。
“夏重城,我要毁了你的一切。”
落芙在提醒他。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派人去追杀子息,甚至我一直在等,我在等他回到泽国拿出兵符。”
榻上的女子在黑暗中觉得他温暖地保躺在自己身侧,只用被子将人护住抱在怀里,这样亲密幸福的姿态,她是他的妻子,她带着他的孩子……很多年后,皓皓白首,她可以给自己的孩子讲述当年那一场逃亡路上的所有艰难辛酸,他的父皇曾经也那样为了自己而只身犯险,若没有这前后周折,落芙觉得自己远比母后幸福。
冷静下来这些日子,她也明白,兄长同自己永远都只是超越亲情的相守,他为了她死在宫门之下,用生命来护卫住的感情,但是不该是爱情的,那只是融入骨血里的守护,郁檀很珍惜自己的妹妹,用尽所有牺牲了自己也只为她不识苦难,如今落芙一个人一步一步经历了所有之后再回首,原来活着还是需得自己付出。
没有人能真的不识苦难。
但是那一日的噩梦恐怕是她此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障,她不知如何才能活下去,若没了仇恨,她是该去死的。
肮脏,受尽了侮辱,如今的她再也梦不见那一袭白衣。
仍旧是会难过,只是流不出眼泪。
落芙睁开眼睛盯着那顶上随时都要坠落的凤凰,听着他在身边开口,“小公主,你想的太简单了,泽主是什么人物?他能被一个痴儿控制?如今……他传我书信便是想要两方联手,出兵郁国。但是好在我看他的言辞之间,那兵符子息并没有交给他。”
她蹙眉,自己也清楚这引兵之事绝非儿戏,皇舅更是野心勃勃二十年想要讨回这件东西,如今子息一人孤身回到西域,被人威胁或是受人威逼交出兵符去都有可能,好在如今听着他果真守信,自己嘱托他不得交与旁人,子息竟也真的死死守住。
清波荡御苑兰花香,天地依卿旁。
夏重城见她一直沉默,起身来下了决心,“我会应下泽主的提议出兵讨伐郁国,我说过我会把所有都还给你,伤害过你的人也需要付出代价,这一次……御驾亲征,我不会阻止你想要做的,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任何情况下,小公主,你要记住他是无辜的,保住我们的孩子。”
落芙看着他起身想要离开,突然伸出了手,她拉住他的袖口开口,“你明明知道泽主也有野心,明明知道我想要报复……就算你这一次赢了,下一次……我要报复的人你可清楚?”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弹不肯安稳,她撑着难耐的感觉只望他,“下一次死的人也许就是你了,夏重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想法阻止西域奇兵进驻中原以除后患才该是你顾虑之事。”
为什么他要这样纵容着她的仇恨,甚至在天下初定的日子里再为她出兵,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他反手握住了她冰凉指尖,北国的气候一直让她无法适应,纵使是春日也远比江南温度低凉。
风里都有着干燥的沙尘之气,全无花香醉软,流云嘲弄,笑痴儿人间。
他却只是回身望着她,眼睛里犹太复杂的感情,半晌抬手将她鬓边散发理好,心下不忍,“你受了苦,如今带着孩子更是难耐。”停了一停看着她并不理会自己的感叹,仍旧是执着于方才的疑问,夏重城只得开口,“我只是不想输给郁檀,他都能够护着你最好的时日,我也要把你失去的统统还给你。”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提及旧人,到了这种地步,死去的人早已成了念想,夏重城却有些无奈,“你说得对,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犯险,明知道没有必要,却还要打这一场。”
可是他这么爱着她,“我在信成郡跳下河去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明白……我犯了太大的错误,早晚一日是要败的,你可知道我只在十岁的时候下过一次水,但是那一日郡城里……我不想放弃,我若死了,那一行再无人可以护着你。”
夏重城以为自己在生死关头会想起父皇希冀,朝中尚有奸佞之辈祸国殃民,夏国万民更是陷于水火之中,还有他的梦想他的霸业,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满面都是冰凉凉的河水,也许那一口气上不来他就会死,也许他会为了这样冲动的念头配上二十多年的一切,可他却只是记得她眼睛里的兰花。
本不是熟识水性的人,却只身一个人面对身后追杀遁入水中,是死是活全凭那一口气,好在他最后记得那样的一双凤眼,总算是活着逃出来。
夏重城说完了便走出去,多说无益,而他其实一直都在努力表达。如今贵为王者,他有太多的事务须得一一过目,留下落芙愣在兰芷宫里很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静人看着里边没了动静,再度进来伺候,却见着她轻轻的覆手在自己的腹间,喃喃自语地却是念起了什么,“我该如何同你说起……”
温暖的小小生命,他在回应,好似是明白她的话一样。
若是这个孩子真的有一日长大成人,落芙竟不知道怎么面对。
夏重城救了她,也毁了她,他也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