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梦里,当年雀羽罗衣的落芙公主好似是梦见了很多事情,这一路走过来,幼时的一切,泽宫上一成不定的飞檐金顶,还有那静默不语的佛像慈悲。
恩恩怨怨纠缠不去,六军齐发,万里兵乱。
好似有人轻声在自己耳边叹息,“为何你再无欢颜……”
在她自从嫁与他为后,再这么久了落芙再也没有笑过。
顶上那悬着的金凤突如其来坠落,一场大梦惊醒过来却已经是他出征的日子了。
清山之下临江,二十多年之后三国混战重演,风云墨羽突袭,江上已成前线,郁王竟是不肯坐以待毙,想夺先发制人之战机,仗着弘江天险为自然阻碍,水师万人战鼓擂擂。
静人日日听着宫里人的话猜测局势,“王后,西域人也晓水性,澜沧江边长大的人可不怕什么天险,这郁国必是要败的。”
此话虽然不错,落芙却不知自己是因为临产焦虑,亦或者是心下其实一直都在担心,这几日一直不得安寝。
他为她披甲而出的画面历历在目,“朕必斩郁王以示我夏国一统之心!”
那一枚龙首宽戒被夏重城牢牢锢在落芙手间,来不及她想得更多,七月流火,夏末之日,中原同西域六部突破江南江上封锁的战报传回王都之时,芷兰宫中一片忙乱,静人急着命人抬水来,“王后……王后千万坚持住。”御医急赶而来,只见着那大片染血的绸布被人换洗而出,殿里凄厉的喊声让人几不忍闻。
终究熬到了这一日,她必须给腹中的生命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来看看这个世界。
那样几乎无法承受的分娩之痛让她只恨自己当日不能死去,金戈伴甲衣,千里之外有人洗尽残阳只为她今生苦楚而战,而同一时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气力用尽,那狰狞的凤凰金翅捆住了太过故事,死死地就要张口叼去她的瞳子,所有的一切都带了血腥气,疼痛和恐惧还有生死无法的挣扎让落芙再也承受不了。
六军出征仪式之上,夏重城不为万军,却只自私地许了一个愿望。
兰结,我们的兰结,天若有眼便护他平安出生,待父王大捷归返,携手母后一统中原。
如今她浑身像是被人拆开一样的剧痛。
榻上苍白汗湿的女子疯了一般不断地念他的名字,夏重城……夏重城,他给她的苦痛什么时候才有一个尽头。
声嘶力竭,无数人不住地拍着她手脚让她吸气,可是却连呼吸都已经不像是自己的,落芙只狠狠地捏紧了那三个字的名字再无尊卑再无任何掩饰,众人都听着王后只念陛下的名讳无法自控,静人竟是流了眼泪,“王后……陛下千里之外也定是知道王后如此苦楚,王后千万坚持住……”
一直到兰芷宫里终于响起婴孩的啼哭,弘江之上战场彻底撕裂,明黄金甲之人扬眉拔剑,“攻入江陵!”
他要将他们当日一路逃亡而出的所有苦难都统统报回来,子息手握兵符同主人汇合,自是只听夏重城一人之言引领六部死士冲开江陵封锁,西域之人以蛊毒之术操控药人,竟全不似血肉之躯一般,任凭刀剑横斜于身,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誓达目的。
飞灰满眼,哀鸿遍野,突如其来那药人阵中竟有人掉转马头,混沌的眼珠盯紧了那为首金鞍之人喃喃开口,“吾主有令,袭王。”
长箭百米脱手而出。
祝澄余光之中瞥见竟有人偷袭大惊,“陛下当心左后!”
扑身而来早已来不及,只听着血肉绽开之声……
“陛下!”
平岗卷狂风,火漫千骑。
南方惊啸震动四野,弘江之北王都皇宫御医跪地而呼,“恭贺王后喜得麟儿。”
嘹亮的啼哭竟在这三国混战的日子里劈开天地烽烟,落芙虚脱于榻上,一直到终于找回了说话的气力,“让我……让我看看他……”
静人激动得抱着那孩子一个劲地流眼泪,“王后总算平安顺利诞下皇子……很漂亮的男孩子,王后看一看,眼睛很像王后呢……”
那一双眼睛真的清亮得盯紧了自己的母亲,明明还那么弱小的孩子,在落芙本能地伸出手去的时候却忽然止住了哭声。
看着孩子憋得通红的小脸,落芙再也忍不住,抱着他贴在胸口。
孩子柔软和新生的美好几乎让她无法面对,她试探性的想要抚摸他的小脸,看着他半闭着眼睛模样竟突然有些恐惧,只将孩子递给了静人不敢再抱,“我……”落芙想起了自己的不堪,她竟不敢再碰触这个孩子。
身上累得几乎虚软动弹不了,王后却缩在凤榻上示意宫人先将孩子抱走,静人只当王后实在是太过劳累,轻轻拍了拍小小的兰结,只笑着安慰那小小生命,“皇子莫要哭,母后被你折腾的累了……让慧嬷嬷抱去吧。”
那孩子忽如起来又是大声的哭起来,婴孩的声音回荡在整座王宫之中,天边忽然暗了日光,顶上层层浓重的云彩遮天蔽日,落芙愣在榻上盯着那顶上金凤出了神。
兰结……
她终于有了孩子,可是她开始不敢面对他,幼时的一切重又浮现,落芙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她所有压抑住的埋藏住的痛苦不能再毁了这个孩子。
他那么无辜的目光,她绝对不能让自己让他成为哥哥那样,一辈子都寻不到自己。
所以她只能亲手将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推开,“静人,把兰结暂托于慧嬷嬷之手照管吧。”
“是,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