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不是个傻子。
他一直在等,沐安容伽近三十年的筹划统统压在了这一个蛊人痴儿身上,借着那么多年前的进贡之事送了子息入夏朝,不出所料夏重城看中了他天生蛮力对自己总有用处,最终留下了他。
无缘无故,为什么子息会将泽国的秘密透露出去?也许这一切一开始就已经有了端倪,但是那个时侯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一件兵符枉算心机,而泽主其千里之外却已经布局十载。
刚好他的主人绝非善类,刚好二皇子不是夏清野。
夏重城最终替泽主找到了那个小公主,却找不到那样东西,兜兜转转,沐安容伽好不容易等到这枚制胜之棋手握兵符回到西域,却不想竟然发现他有了自主的意识。
子息拿了热巾来给她擦拭额头,“我被下了蛊,其实也是天意,那蛊竟渐渐失了效用,怕是吾主也想不到的。”
她好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一样,“什么时候起你发现自己不只是个痴儿了呢?”
“救你回到夏国的时日里,是你唤醒了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悲伤却依旧骄傲的小公主,你眼睛里有沐安容素的影子,也许……也许是吾主下蛊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执念被带入了我思想之中,导致了我最终被你的眼睛救了回来。”那之后,子息渐渐有了自己的自主意识,他知道沐安容伽想要做什么,他回到了西域,却不肯交出兵符,最终没有办法,那之后的事情落芙也想到了,“你不愿交出去,所以才缝在了脸上么。”
沐安容伽死都想不到这一场毫无纰漏的棋局,最后败在了他皇妹后人的手上。
她笑起来,“真傻,你其实还是个傻子。”
他也笑,看她这一次有孕似乎不再那么难受了,放下心来,“主人……”他迟疑了一刻,仍旧是这样叫习惯了,黑色的面罩盖住了他的局促,“我会好好对待主人的孩子,我们将他一起养大。”
他还是这样简单的心思啊,就算他骗了那么多人,但凡子息在夏重城瘫痪的时日里出手,那么恐怕当时三国必将尽数被泽主收入囊中……
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些都同她无关。落芙笑得很是高兴,拍着腹下安慰着动来动去的小生命。
原来兜兜转转,她以为会守护自己一生的人此生再也不见,她以为骗了自己为了一切不择手段的男人最终为了她倾尽天下至生死难定,她以为永远没有欺骗的痴儿却是一切的幕后关键……她二十四岁了,她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切都错了。
落芙甚至不知道夏重城是死是生,他恐怕同样不知自己的下落。
这样隐居在澜沧江畔额日子里,一生枯荣看尽,形同路人。
他们竟是这世间最最可笑的夫妻。
余生所有的目的便是黄泉再见。
夏兰生出生的日子芄兰遍野。
真的是个女孩子,一路波折反而没有伤了她,小小的兰生十分健康,落芙极其欢喜。
养好了产后身子,她每日都抱着自己的幼女去附近的镇子上玩耍,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一切。
这里的人们有最最澄澈的目光,映着雪山金顶,湛蓝的天色。
几乎每个人见到了她怀里的孩子,都会称赞这个精灵一般的小生命如此美丽。
青石巷末,走得累了她便抱着兰生听过路的中原旅人在这千里之外的昆仑脚下,聊着那些混乱的故事。
什么中原十年之内反复战乱啊,什么双王齐鸣啊,什么凤王一手遮天啊。
那是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女人,美丽而有城府,夏王重城为了她再不纳任何侧妃。
那个旁人字句里凤傲九天的女王竟有了狠绝凄厉的影子,是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天生惑国妖孽。
千载而来,也只有她一个女王而已。
白发的女子拉紧了那平常的暗色织锦护着肩头和兰生,西域的温度更加低凉了,但是日头却又很大,她将笑声埋在了孩子小小的襁褓之中,竟是笑得真心实意。
在听旁人杜撰的故事一般。
她没有那么厉害的。
一直到快到了黄昏之时,兰生躺在她的手臂下睡得熟了,落芙哄着她想着该绕回家去,不然子息寻不到自己一定又该要胡乱担心了。
从巷末走出没几步,前方似是一阵嘈杂,人影往来骂着什么,落芙赶忙伸手将小被拉严护好了兰生,怕她被吵醒吓到,母女二人顺着墙下慢慢往前走,并不理会这寻常烟火。
怕是有人惹了什么事吧,好似是一群人围在一处怒骂不停,她到了泽国已有半年多的时日,大致清晓一些西域当地人最常使用的古语,只听着骂了什么疯子。
她摇摇头哼着芄兰歌逗弄着兰生,一路往镇子外走去,即将绕过矮墙,对街混乱之中却突然有人被撞倒在地一般,只听着清脆的声响,淡淡黄昏之下竟有细长的东西顺势滚落,一直到了她脚边。
落芙余光之中瞥了一眼,突然全身僵住再也无法往前去。
她以为自己再不会有这样剧烈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澜沧江水阻绝在外,落芙早已心死如灰,只守着自己的小女儿安心同子息共度余生。
可是……下一刻她却猛地回身疯了一般拾起那东西来……
笛子,一只凤尾竹笛。
她前半生的所有。
“……哥哥……”她一步一步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边墙下有人不耐地踹了两脚地上的人,骂咧咧地散开,“死疯子不要出来乱跑了!”
地上一袭脏了的白衣,有人蜷缩在墙角目光涣散,只好像是丢了什么一样四处的摸索寻找。
街上来往还不曾散得干净,只看着那一旁突如其来的小小妇人抱着个孩子,突然放声大哭,一把拥住那远比茶花苍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