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妆罢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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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谁曾议论过的,那男子本是一身优雅,容颜美好却不该是西域人的,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这里,每到茶花盛开的季节就疯跑出来,拿着一只笛子逢人就拉住了问,说是要找到落芙。

可是谁知道落芙是谁呢?久而久之,大家都厌烦起来。

落芙死力地抱住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她已为人妇,更是步步走到了如今一无所有的日子里。

他重又出现,郁檀还活着。

她只觉得这顶上摇摇欲坠的苍天竟是一场生的玩笑,那星辰日月都太过轻蔑。

梦醒人间,他竟依然如同记忆一样纯白如洗,面色清淡,从不肯更改的紫檀香气从指间晕开,竟开出了整夜荼靡茶花,点点都带起了幼年的一切。

郁宫廊下,扣手为誓。

梦中有谁执拗地念起来,“总有一日,哥哥带你回到澜沧去看看吧……瑰丽而宏大的江水浩汤而过,还有雪山……金色的宫殿。”

母后心心念念的故土啊。

如今,那全然空了的眸子只是淡淡水色,优雅无双,他伸出手去向着她,好似是在要求她归还一般,“把我的笛子还给我。”

落芙努力地让他看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墙角下,兰生忽如起来大哭不止。

他的目光几乎穿透了自己,落芙不知道他究竟看到的一切和真相的世界是否一致,只看着郁檀很是谦和淡漠,“姑娘,把我的笛子还给我。你知不知道……”他好些有些懊恼一般站起身去,推开她的搀扶掸掸衣裳,环顾四下有些不解,干净的脸色一直都少了血色。

郁檀那样慢慢地拿过她手里的竹笛,敲在手上像是问过千百个人那般问起,“姑娘,你知不知道落芙在哪里?”

身后有人遥遥地呼喊而来,很是急切却也不掩担心,“殿下?殿下快和绣娘回去吧……公主在家中等你呢,不要乱跑了。”

立时四下一阵哄笑,这疯子有个婆子看顾着,不知道什么来历,疯颠颠的就会说起这些胡话来,什么殿下公主的,又来了。

清欢开尽,紫陌红尘再相逢。

夜的辉煌之下,澜沧对岸的雪山之上金色的宫殿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而这一条带了湿凉的河畔小镇上,街头巷尾,有人抱紧了自己的女儿,满头白发微微笑起,回身看着那老去的婢女,终于在绣娘经年不改的如井目光中见到了波澜。

“落芙公主……”

绣娘慢慢地劝导那白衣人走回自己身边,一直到握紧了他的手,这才重又看向那身后的女子,“公主,殿下受了伤濒死之际……是华妃娘娘暗中送他出了宫。”

他并不是王后的孩子。

绣娘一路带着她们回去,一路说起,“王后当年的长女出生便已早夭,没有办法……是我亲手换的孩子。太子殿下的生父该是魏长铮,否则华妃娘娘不会定下谋害玉夫人的罪名,她是为了殿下的秘密不被说出才委屈了很多年。”

孰是孰非,真相大白,绣娘更是早已看尽了的,目光停留在落芙满头霜雪之上,叹了口气,“公主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不过……不要怪王后,王后当年也是可怜人,绣娘看了她一辈子了,现在都放下吧……”

难怪当日处决华妃娘娘的时候那个迅速苍老的女人欲言又止想要说起什么。

谁与谁候,谁任谁等过春秋。

无所谓了……长长的银发只随意地挽着三两,落芙随着绣娘他们一同走回了镇子最西北处的普通民居,兰生一直在哭,绣娘并不多问这个孩子的来历,而落芙只是抱紧了她哄着,终于看着孩子停止了哭声,绣娘才最终开了口,“公主,孩子很美,同公主一样。”

她笑起来,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那一直沉默放空着的白衣人伸出手来拉住了自己,他有些困惑,有些期待,被绣娘引导着坐在一只小小的木椅上一只出神,此刻才有了意识,“你是谁……”

红颜浮生,落芙笑着抱住他,“我是你的妹妹。”

梦落殊华,自伤流景,不管前生纠葛如何,不过什么深宫隐秘的前朝过往,她总是他的妹妹。

乱世褪尽,中原公历以夏王兰结开创的元景盛世为伊始几年,元景十年,夏兰结十六岁亲政。

他的身世和父王母后的爱恨纠葛注定成为传奇,如今的夏王姿容极美,翩翩少年更是不减英气,立志重建中原各方饱受战乱之地,仁政天下,不过少年天下却尽得民心。

宏远钟声,每日晨昏夏兰结皆退于兰芷宫中向父皇请安。

那座重新建造的宫殿曾经毁于一旦,但是夏重城禅位之后唯一的要求便是重建兰芷宫,那个一手统一中原的男人余生再也没有走出过那种凤王曾居的宫殿。

他一直都一个人住在那里,在兰结还小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的,“父王只爱过你母后一个人,她不是妖女,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兰结,不管旁人如何定论,史官如何书写,你心里要清楚,你的母后非常爱你,她怀着你的时候,那曾经是父皇母后最最艰难的时日。”

夏兰结从此再不过多的探问父辈的恩怨,他只记得那双凤眼,他几乎残存的幼年记忆中,那双倾世无双的凤目。

母后这个词太过遥远又太过熟悉。

中原百姓皆知晓,只有夏重城一生只有一位王后,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们的爱情用了整个天下陪葬,红尘过眼,如今那断了一只左臂的男人无事只守在兰芷宫里种兰花。

夏兰结每每总是感叹,一直以来,父皇对自己教养并不溺爱,时常督促太傅,若不是那一日真的看见父皇对待几许花叶的目光,兰结其实很难想象他那样一世枭雄的人会有这般近乎错觉的温柔。

他也只有对着她的时候才有那么不惜一切的念头,“小公主……”

千里之外,呼啸江水几乎很容易就带走了人的喜怒。

自行建造的一方小院里面并不孤清,绣娘耐心地劝了郁檀一同过来同住,落芙同子息一起照顾他。

素白如茶花一般的男子想不起来很多事情,有时候却又好似是能够清醒过来的。

子息这个痴儿并没有疯,不该疯了的人却再也不能找回自己。

这一辈子啊……颠倒错乱,竟从一开始她所有能够看见的事情便都是荒谬,而她耗尽了心血恨着的人,却是最最爱她的男人。

日落时分落芙端了些衣物来到江水之畔,一小条支流浅显安稳,她浣洗过衣裙只看着兰生在一旁踩水跳来跳去。

白发的女子探手过去将孩子护在身前,擦净了她小脸上的水渍,“兰生听话,不准四下乱跑。”

今天子息给她梳了一个怪异的发髻,很好笑的模样,但是很漂亮,落芙不由也被她弄得憋了笑意,揪了一下她的发髻笑出声,亲在她的小脸之上。

兰生抱着娘的颈子不撒手,小女孩又撒起了娇,落芙满心柔软更是极爱她,哄着给她说故事,她忽然问了一句,“子息阿爹说他不是我的爹爹,我跑去问舅舅,舅舅也不理我……那兰生的爹爹在哪里?”

落芙随意地抬手往东边指了指,“在那里。”

兰生就真的往那边望过去,“我知道的,那一日阿爹说东边是中原,可是兰生没见过中原。”

白发的人使力拧干了那些衣裳,掸掸水迹笑起来,“你的爹爹在东边最高的地方。”

“东边最高的地方?那不就是太阳?”

落芙起身拉着她的手回家去,身后院子里起了炊烟,绣娘又要忙碌着做饭了……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孩子一样童言无忌的比喻,忽然觉得很贴切。

那真的是像太阳一样的男人,能够焚尽所有,最后近乎两败俱伤的感情。

她最终推开门走回了家,郁檀玩弄着那只笛子靠着窗子,他好似对于兰生也很喜爱,一直处于放逐出神的自我世界中无法清醒。

但是有时候略略有些意识的时候,他还会抱着兰生教她吹笛子。

又是一日即将过去,很寻常的隐居生活,落芙同子息照顾好了兄长,又喂着兰生吃好饭食。

马过澜沧,采兰而佩,涤荡去所有罪恶的澜沧江水,大片大片几乎开成末日盛景一般的茶花颜色。

真美。

星光耀目的时候,院子里的白发女子渐渐老去,她抱着兰生一同向东瞭望,“你的爹爹就是这个世间的太阳,他是最最强大的男人,你要记住,兰生,你的爹爹一辈子也没有输过。”

谁与谁共,谁许谁天长地久?

夏重城,你我至死方休。

兰生看着娘探手入怀,将一只青丝发结放在自己的小袄之中,“这是你爹给娘的东西,它在,爹爹就在,兰生不要怕……不过我们在何处,爹爹都是陪着兰生的。”

院子里摇曳兰花,春秋歌尽夜深沉,月白风缓,岁月一刻静安。

夏重城,已经十年了。

我最终还是选了这只发结。

这一季的兰花又开了,而这一辈子的苦,我甘之如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