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们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是,一个人会违反他不能违反的心理规律
下面,进入实际的技术分析了。
来看一个真实的故事。
事件的第一个过程是这样的:在一个社区的便民服务大厅里,发生了一个爆炸案。这个爆炸事件的结果是死了几个人,伤了十几个。然后,官方就说,其中已经死了的一个人Z是嫌疑人,他性情孤僻,言行极端,悲观厌世——就是说,他在便民服务大厅里玩“自杀性袭击”,其心理动机是为了“报复社会”。
当时我就笑了。
我用心理分析、性格分析证明,或者这个爆炸案不是Z干的,或者是他干的,但他的动机绝对不是“报复社会”,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会违反他的心理规律。
“报复社会”的人,性格基本上属于我在《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里所说的“自卑型性格”,自卑、自尊心强、猥琐、心理阴暗、屈服于社会价值排序、懦弱。郑民生、艾绪强就是这类人。
但杨佳同学、马加爵同学就不是,他们报复的,是特定的抽象人群或和自己有某种心理关系的人,这个不叫报复社会。
郑民生类的失败者遭受过N多人的鄙视、打击,只要境况没有改变,在心理上会仇视整个社会,一旦有某一件事情刺激,就会化为行动。而无论他们“报复”到了谁,哪怕是三岁小孩,在心理上,都是报复到了“社会”,因为在他们心理上,三岁小孩也是鄙视、欺侮他们的“社会”的一部分。
一个恐怖分子在玩自杀性袭击时,他想象着有真主在看他。同样,一个报复社会的人,也想象自己和他人在看他。但是,不同的是,他报复社会时,追求的是发泄耻辱感和报复的快感,对于这个社会,他获得了巨大的心理优势,因为他不再是被人鄙视、欺侮的失败者,而是一个可以伤害社会,并且在心理上相对于社会获得了心理优势的人。他在报复时,心理上实际上希望有无数目光看他,并蔑视这无数目光。
所以,我们有第一个判断:当一个人要“报复社会”时,他选择的行凶地点,一般是在室外;所选择的对象,也是容易下手的。
如果选择的是室内,就构成了一种在封闭空间里作案的情境,他看上去就不是在报复社会而是在作案了。但他在心理上不可能让自己体验到是在作案,而是在报复社会。同时,这样做,他也体验不到力量感,无法获得蔑视想象中无数看他的目光的心理效果。
而如果选择的对象不是容易下手的,他将无法克服自己的懦弱,也无法获取心理优势。
第二个判断:一个想要报复社会的失败者,无论他一开始想不想死,在心理上,是不可能选择和他报复的对象在某一个瞬间同归于尽的。
原因就在于:报复社会是他发泄耻辱感的手段,并且是他获取可以蔑视那些鄙视、欺侮他的抽象人群的心理优势的一种方式,他在心理上并不像恐怖分子那样完全投身进去,而是要做给别人看。
报复社会,和自己想死,然后拖几个人垫背,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一点,决定了他在报复社会时,一定要先满足耻辱感的发泄和蔑视抽象人群的快感。就是说,他在杀人时,绝不能让自己同时也跟着死。他所选择的报复方式,无论是什么,不可能是“自杀性袭击”。
11、很多狠话,它的功能,可能只是一个人的“语言疗法”
事情还没有完,很快有了第二个过程,为回应人民群众的质疑,官方公布了Z“报复社会”的证据:QQ聊天记录,以及日记等有关证据和材料等。
这个,终于可以让我们的语言—心理分析派上用场了。当时我一看,就绝对肯定,这些证据根本就不成立!
抄一下这些证据。
证据1:QQ聊天记录
a、“社会之残酷越来越让我要暴乱了。我不知道在我实在混不开的时候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手下。”
b、“我啊,本来是好心人,可是,社会教我不要做好心人,如果有一天我觉得什么都没意义时,那些人又会好过吗?”
证据2:QQ空间
a、“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
b、“我坚信,要在沉默中爆发,这世界缺少某些人照样要转……难道只有自己有难题,别人都是一帆风顺吗?社会啊社会,为什么安排那么多天才啊。” 这些话都很暴力是不是?我不纠缠于其他细节,而且,只挑Z所说过的话中最狠的,即最能证明官方所说的Z是“报复社会”的那些话,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QQ聊天记录里最狠的话是:
“社会之残酷越来越让我要暴乱了。我不知道在我实在混不开的时候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手下。”
看到没有?确实看上去对社会充满杀气。
但它是聊天记录里的,这意味着,Z是在和他人QQ对话时说这句话的。那么,既然是对话,显然除了这句话,Z还有其他的话。从语言分析上来说,这句话是嵌在他和另一个人对话的语言链里的,其含义受制于具体的语境,不能把它从语境中抽离出来单独理解。
好,我们也可以不管这一点,就只看这句话。
从对话的角度上说,当Z在QQ里对另一个人这样说时,显然预设了这个人值得信任。从这句话本身的表达、含义来说,可以排除他是对一个陌生人所说。因为对一个陌生人说,两人没有心理上的联系,在心理上毫无意义,无法获得这种心理效果,那就是表明自己也有种,或想得到倾听、安慰。
而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来说,我想请大家注意,当一个人说要“报复社会”,放出狠话要干一件惊天大案,要让多少人死于他的手下时,他的“倾听对象”,绝对不是他的亲人、朋友等值得信任的人,而是他骨子里认为平时就打击过他,或想嘲笑、鄙视他的人。无论他最终是否“报复社会”,这句话本身,就具有了报复的心理效果,因为它让一个人在心理上瞬间对社会处于进攻姿态和威胁的角色,具有了心理优势,发泄了耻辱。
而如果他是对亲人、朋友说的,我们可以绝对断定,他虽然有报复社会的冲动,但骨子里,其实是想找一个理由,阻止自己去这样干。
真相是:他所说的这句话的心理意义,并非是向别人表明自己具有报复社会的想法和决心(因为他在亲人、朋友面前说这些话,如果是要玩真的,他在心理上就会体验到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不负责任,会有道德压力),而是把以往所遭受的耻辱、挫败,尽情发泄,向别人倾诉,以得到别人的安慰和劝解。这样一来,他可以说出任何狠话,因为他体验到自己并不真的去做,所以说出来不会有道德压力。
在这类情境中,任何一个在生活中受到鸟气、遭到挫败的人都可能说出狠话,而且越狠越爽,但他并不会去干。这就是很多人在生活中都说过很多狠话,但也没见他变成一个暴徒的原因。
也就是说,Z所说的这句狠话,其实只是一种对自己的挫败的“语言疗法”!
我们接着看QQ空间里的日志,我同样也是挑Z说得最狠的。
“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
这段话看起来,同样杀气腾腾。
但很遗憾,这段话同样是从一个语境里抽出来的,并不完整。
完整的段落是:“大家看日记别说我无礼,我所骂的都是那些流氓。我操他妈,老子也走过二十几年,不是老子没有奋斗。回忆起来,老子一直都被那些流氓欺负,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韧性很强,可是这些流氓为了不让我超过他,竟然用这卑鄙的手段来欺负我、打我,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我告诉流氓们,不要嫉妒别人,人急了是不顾后果的。”
看到没有?Z在一开始,就说请大家看日记别说他无礼,这是什么意思?
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来说,他来这一句开场白,暴露的就是:在以前,他一直把自己体验为是一个好人,而且在说这段话时,仍然把自己体验为一个善良、老实、有素质的人,害怕别人认为他是一个素质低下、充满暴力思想的人。他在骨子里就瞧不起这种人,在心理上,也要阻止自己去这么做。
他说那些欺负他的人是“流氓”,从语言上也反面印证了这种心理。
这意味着,在心理上,虽然存在着会让“流氓”死于他手下的可能,但已经绝对排除了他会让无辜者也“死于手下”的可能。
同样,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上,这些话也只是具有“疗伤”的功能,他并不是在表明自己要让多少人“死于手下”的决心!
事后证明,Z根本就不是什么玩“自杀性袭击”,要“报复社会”的嫌疑人,他不过是在不知情中,一个被人利用的“肉弹”而已。
我想说,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不一定要事后我们才能知道,语言—心理分析等技术分析,从一开始就可以帮助我们准确地做出判断。
12、有很多人,他们对自己心理问题的治疗方式,就是扮演某个角色
在语言—心理分析上,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们需要训练的一种能力是:在某个具体的情境中,从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可以判断出他大致是什么人。
下面这个故事,我们的语言—心理分析可能很琐碎,但我想说:牛的洞察,是用琐碎炼成的!
某日,北京交响乐团俄罗斯籍前大提琴首席奥列格?维捷尔尼科夫坐在沈阳开往北京的动车上。似乎他觉得没有教养是一件非常有个性的事情,将双脚跷在了前排一位中国女人的后座背上。
他很快被抗议。中国女乘客让其将双脚放下,不料这位维捷尔尼科夫好像认为欺负一个女人也挺光荣,一种施虐的快感油然而生,口中念念有词:“真爽,真舒服。”
中国女人被激怒了,她拿起座位上的杂志向维捷尔尼科夫双脚抽过去。维捷尔尼科夫一边躲,一边用标准的普通话爆粗口,并大笑:“她非常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