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九年(公元248年),三国末期。此时的吴、蜀、魏三国各有各的隐忧,吴国因为孙权立太子一事陷入权力纷争之中,大都督陆逊受牵连而死,朝中人人自危;远在西部的蜀国,皇帝刘禅被宦官们夺权,已经无法获知前方的战事情况;而魏国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随着曹爽集团势力的一步步膨胀,以及四朝老臣司马懿的一步步退让,魏国朝政大权几乎被曹爽一人所掌控,年幼的皇帝曹芳被架空了,成了傀儡。曹爽是已故前朝重臣大司马曹真的儿子,在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后,原本谦虚谨慎的他走上了权力扩张之路。魏明帝曹叡驾崩以后,年幼的皇帝曹芳少不更事,权力和私欲极度膨胀的曹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同时排挤四朝老臣、先皇唯一的托孤重臣司马懿。曹爽一次又一次的威逼,司马懿一再地忍让,但曹爽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因为司马懿是这个朝廷中唯一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人。
这天,司马懿中风非常严重的消息传来了,曹爽高兴坏了。在他看来,司马懿已经到了这般田地,生活尚且难以自理,生命尚且难以自保,何谈和他争夺权力?而没有了司马懿,那他曹爽夺取大权甚至一统江山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这么长时间的钩心斗角、权谋争斗,已经让曹爽精疲力竭了,如今,司马懿败下阵来,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于是,曹爽叫来了他的幕僚们,商量着第二天一起出城打猎,庆祝一下。
曹爽的幕僚们皆叫好,唯有生性谨慎的桓范皱起了眉头,他劝曹爽说:“大将军,如今局势虽然日趋明朗,我等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毕竟大事未定,如果我们全部出城,假使城里有人作乱,恐怕对我们不利啊。”
曹爽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元则(桓范字元则)多虑了。司马懿重病在床,尚不能动弹,何谈对我等不利?而除了司马懿以外,朝中其他人尚不足挂齿,欲呼无应。如今,兵权掌握在我的手上,况且城中我们的眼线众多,之前又剿灭了很多叛党,谁人敢来作乱?”
桓范回答说:“微臣担心的正是司马懿。大将军千万别忘了,自从司马懿称病隐退以后,我们所了解到的只是打探来的一些表面消息,究竟是虚是实,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古人说‘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微臣担心司马懿正是装病在家,静待机会。倘若真的这样,一旦我们出城打猎,司马懿就有可能伺机反扑,这样,我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听了桓范的一席话,曹爽帐下的另一位谋士何晏也有些不安起来,于是,他向曹爽建议,应该派一位信得过的人亲自前往司马懿府上试探一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是,曹爽手下的人平时和司马懿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此时如果突然前往,很难不引起司马懿的疑心,这样的话,仍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面对这个难题,曹爽发愁了。
正巧这时,李胜接魏少主曹芳的命令由河南尹改任荆州刺史,作为曹爽的党羽,他来到曹爽府上作别。曹爽灵机一动,李胜要去外地做官,前来道别,这不正好就是一个很好的拜访司马懿的理由吗?于是,曹爽令李胜以道别为由前往司马懿府上一探究竟,看看司马懿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李胜领命即刻前往。
司马府的大门紧闭着。事实上,从司马懿抱病回家至今,这扇大门几乎没有打开过。高高的院墙阻挡了曹爽及其党羽对朝中最后一股异己势力的掌控,让曹爽等人难以摸清里面的虚实,但对于里面的司马懿父子来讲,这却是一块天然的庇佑屏风,他们越是安静,越能听清楚外面的声音。
当李胜叩响了这扇厚重的大门时,里面响起了琐碎而纷乱的脚步声,因为很轻,李胜并没有觉察到。
“吱呀——”李胜见有人开了门,便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道:“在下河南尹李胜,即刻前往荆州赴任刺史,特前来向老前辈道别。”开门的下人回敬了一个礼,便带着李胜进了门。
下人带着李胜径直来到司马懿的房间——没有办法,这位四朝老臣已经老了,病重了,动不了了。来到司马懿的病榻前,映入李胜眼帘的是一片污浊不堪的景象,司马懿披散着花白的头发,窝在老旧退色的被子里边,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双目黯淡无光。一旁的婢女手拿着帕布,不时地擦去司马懿嘴角流下的口水。枕头旁边还有一些粥汤蒸发后留下的残迹,应该是半身不遂的司马懿在婢女喂食的时候从嘴角流下的。“司马懿真的老了,只剩一口气了!”李胜心里这样感叹着,表面上装出一副非常关心和同情的样子,往司马懿的床边走去。腐朽的酸臭味变得更加浓烈了,李胜不禁皱了皱眉。
司马懿的眼珠子歪斜着,见有人来了,便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挪起了身子,整个人仍然显得颤颤巍巍的。
李胜坐在司马懿的床前,假惺惺地说道:“好久不见太傅了,我原本只听说太傅生病了,没想到病得这么重。如今,天子让我远赴荆州任刺史,所以特来辞拜太傅。”
司马懿皱起眉头,双目呆滞,但仍然努力仔细地听着,听完后问道:“什么?并州?哦,那个地方离朔方近,对防备有利啊。”
“我说的是荆州,可是司马懿却听成了并州,看来司马懿病得还真是不轻啊。”李胜心里这样想着,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不过还是努力地憋住了。他马上又假装非常同情地说道:“太傅大人啊,小的是去任荆州刺史,不是并州。”
“啊?”司马懿大声地接过话,疑惑地问道,“你刚从荆州回来吗?”
看来司马懿不仅耳背,还有点儿老糊涂。李胜摇了摇头,纠正道:“是荆州,在汉区域上的那个。我来时,众位大臣都说太傅旧病复发,所以特来拜访。我不是去并州,也不是从荆州来,而是奉调离开京城去家乡荆州上任。”
司马懿呵呵笑道:“去荆州找人,找谁啊?”笑中还带着几分痴。
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这样实在难以沟通,于是,李胜转身问司马懿的家人:“太傅如何病成这个样子?”
司马懿的妾柏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说:“太傅年纪大了,耳聋了。”
李胜心想,原来叫了半天,人家都没听见,真是浪费感情。既然没法讲话,那就改成写的吧。于是,李胜命下人取来纸笔,写下几个大字:我调任荆州刺史。
司马懿用颤颤发抖的手接过纸,凑近了细眯着眼看,那样子颇为滑稽。过了好久,李胜见司马懿没有什么反应,便觉奇怪,也凑近去看,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原来,司马懿把纸拿颠倒了。经过李胜的纠正,司马懿这才勉强看懂了上面的字,明白了李胜的来由。
司马懿看过后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去荆州啊。好,好,荆州是你的家乡,而且物产富饶。你们年轻能干,大魏的将来可都靠你们啦。”
话未说完,司马懿指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口渴了,让婢女喂服汤水。结果,还没喝两口,司马懿就咳嗽起来了,刚刚喂进嘴里的汤汁一股脑儿全流了出来,沾在了被褥上。几个婢女连忙上前擦拭,忙活了好一阵子。一见这架势,李胜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准备告辞,想早点离开这个污浊不堪的地方。
见李胜要走,司马懿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道:“李大人请慢。唉,人老啦,不中用了,记得当年先帝在世时,管辂先生给我推过数,说我能活到一百岁。呵呵,现在看来,他那是昼夜一齐算的。老夫死就死了,但我放心不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还望你以后多多训导他们。如果见到大将军,请他千万要关照他们啊……”
这一席话说完,司马懿已经气喘吁吁,难以支撑了。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见司马懿终于消停了,李胜连忙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告辞,像躲避瘟神一样匆匆离开了司马府。他一边走,一边暗自窃喜,看来司马懿这回真的不行了,等到司马懿这最后一口气一咽下去,还有谁敢和曹爽作对,那天下不就是曹爽的了,那我李胜还不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哈,好日子就快来了。
理想国之所以能够受到历代无数人的期许,就在于它的虚无缥缈,虽然美好,但却过于遥远,难以企及。如今,对于李胜而言,他心中的这个“小九九”就像理想国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李胜回到曹爽那里,把他刚才在司马懿府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曹爽复述了一遍。曹爽听后非常高兴,便令手下人准备打猎的家什,并择日出城打猎庆祝。这时,生性谨慎的桓范又发话了,他再次给热血沸腾的曹爽泼了一盆冷水,他说:“大将军,臣以为对司马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先前先王魏武帝曾派人三次试探,均被狡猾的司马懿骗过。如今,虽然李将军已经通过试探查看到了司马懿的情况,但很难保证他不是装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李胜不乐意了,难道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难道你桓范想借机嘲讽我李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于是,他反驳道:“桓大人的话很有意思,难道我李胜连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吗?以我所见,司马懿躺在家中榻上不能动弹,甚至连吃流食都要别人服侍,如果这也是假的,那我倒要向桓大人讨教一下,什么才是真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两人吵得带劲儿,曹爽却听得心烦,他示意手下的人继续准备打猎的东西,他选择了相信李胜的眼睛。
几天后,正月初六,曹爽带着自己的一干党羽以及皇帝曹芳出城前往高平陵,名为拜祭魏明帝,实则顺道出来打猎游玩。在回城途中,正当曹爽享受着阳光和打猎带给他的快乐时,前方城中送来了一份弹劾书,他瞬间傻了眼。弹劾书是司马懿派人送来的。此时,司马懿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都城洛阳,并进入永宁宫,迫使素来与曹爽不和的郭太后上奏天子,请求罢废曹爽。司马懿,又是司马懿!几天前,他还是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废人。几天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帝国实际上的掌控者。曹爽对司马懿咬牙切齿,但却又无可奈何。也许,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这就是司马懿,一贯的隐忍是为了积蓄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候爆发,一鼓作气,一箭穿心。
让我们将历史的时钟拨回到六十九年前的公元179年,一起来感受这位一统三国的奠基者的传奇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