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不是想写一本书,就写出来的,是先有那么多资料,然后动笔写的。我写了三十多年散文,译了二十本书,研究了七年翻译,看到了许多不同名家的译文,比较中英文文法、结构、表现法不同之处,遇到无数难题,想法解决,随时记在心里,事后加以整理、分析、归纳,写了出来。原稿写好之后,搁了好多年,一再修改,并拿来在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高级翻译文凭班作为教材,试用了两年光景,观察学生的反应,又曾摘要写成十二章,充该部函授讲义,这份讲义还拿去供几间专上学院做过翻译教材。全书现在才印出来。所谓研究七年,是每天七小时半,连续不断专业化地研究,逐字逐句推敲,跟朋友反复讨论。不是玩票。
上面这段话绝不是表示这本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个人才力、学力都有限,写的时间还嫌不充分,我只是说明成书的经过。
我是写散文的人,所以我的要求是译文要像我佩服的散文家的散文,这种态度不一定人人赞同。我把翻译当一门科学。当然翻译也是艺术,不过艺术是很难教的。不谈科学而侈谈艺术,未免过早而立足不稳。真正译到精确妥帖的地步,离艺术也不太远了。
我虽然没有谈艺术,倒谈了翻译的哲学。这是因为有许多问题关乎思想态度,不在中英文程度优劣,也不在翻译技巧的有无。要是思想不清楚,翻译好不了。
这本书像一本军用地图,告诉人哪里有地雷、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流沙。当然也指示安全的道路,但可不是导游手册。书里所讲的是实际有过的困难,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有些毛病因为劣译充斥,大家看惯,而且目前许多作家写中文也不知不觉犯了,所以见怪不怪,其实毛病总是毛病。
中国近代的翻译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虽然名家辈出,而寡不敌众,究竟劣译的势力大,电讯和杂志上的文章多半是译文,日积月累,几乎破坏了中文。我深爱中国的文字,不免要婉言讽喻。
这样的一本书所讲的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刊物、任何派别;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意见和真理不同,真理只有一个,而意见却可以有很多。我虽然也知道一般人很喜欢纯净的中文,但有些译家可能抱不同的见解。不过我所知道的若干翻译名家也曾支持我的意见,所以我发表出来,也觉得心安。好在言论自由,别人抱不同的见解也可以发表。读者和后世都是最公正的评判。
书中尽量不用别人的资料,好歹都是我收集来的。有些话我说了,又听别人提起,还是保留了下来,因为一删全书就不完整,而且也删不胜删。
我写这本书欠很多人的情分,尤其是我在某杂志的同事和许多翻译界老前辈。我不能一一举出他们的芳名,因为他们都是译林高手,极有名望,提起来反有招摇之嫌。但宋悌芬兄和我的翻译生涯关系很深、很久,本书的原稿还承他看过一部分,他也提出过意见;徐诚斌主教做《公教报》主编,我在他面前做翻译,承他指点三年。这两位不容不提。许多友好给我很多启示,解决我某些问题,消除我很多疑惑。许多要点若非他们提出,我会忽略。有些地方我和少数友人也激烈辩论过,各持己见,谁也没有说服谁,虽然如此,我仍然感激他们。
亚洲基金协会香港的代表,特别是袁伦仁先生,给我支持,这本书才能写成,这是要提出来的。还在香港中文的用途成为大家关心的问题,翻译成为急务之前,基金会的主持人就已经注意到翻译的重要,力谋推进这方面的研究。这种远见值得钦佩。
我尽管感激这许多人,但自己写的书自己负责。
这本书既然是创作,有些地方一定还要斟酌,而且不免有错误,希望大雅指教。